第51章
黎笑棠當晚沒有留宿。他被一個電話叫走了。傅成安自然不會勸他留下,他目送着黎笑棠的車離開,然後一個人走回去。他打開衣櫃拿出包,揀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裝好,又環視了一遍屋子,手忍不住撫過枕頭,他把枕頭拿起來,然後把臉埋在裏面,深深地吸了口氣。
那上面有黎笑棠的味道,很淡,但是存在。
再見了。
傅成安把枕頭放下,他突然理解了那句話,最後一面通常都是在心裏見的。傅成安苦笑,然後背起背包,推門走出去,門落鎖,不會再為他打開。
黎笑棠單手握着方向盤,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冷風吹起他額前的發,他冷着臉不發一語。從剛才到現在右眼皮就一直跳得厲害,跳得他都快睜不開眼。黎笑棠自認有極強的第六感,此時他心上像籠着黑影,黑影伸着利爪,出手迅猛,來不及防守。
他一路往雲頂開,等到了雲頂,一推開門,大廳亮着刺眼的黃燈,卻不見客人。黎笑棠徑直往樓上走,他推開一扇包間的門,又擡起一腳把另一扇門踹開。門被甩到牆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陳琛聞聲看向他。
“你倒也系快。”陳琛饒有興趣地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他朝黎笑棠抛去一個眼神,黎笑棠在他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鞏粵清低垂着頭,兩只手都被手铐铐住反扣在身後,他聽見黎笑棠的名字,也擡起了頭。擡眸一瞬間,一張臉像開了染坊似地青一塊紫一塊。滿嘴的血,黎笑棠眯了眯眼仔細打量才發現——他的牙齒被打斷了。
“我哋阿sir佢拉底單唔算,還交畀咗差館。”(我們阿sir他拉底單不算,還交給了警局)
陳琛翹着腿,眼神自下往上打量着鞏粵清,他咻地挑了挑眉,發出“啧”地一聲。
“阿sir好大膽,好有魄力。”陳琛突然湊近,他雙手撐在桌上,微微附身。他的眼神也在電光石火間變化,他一把攥住鞏粵清的頭發死命地就往桌上砸,連砸數下,除了骨頭和金屬桌碰撞的聲音,還有斷裂的聲音。
“邊個畀你撐腰?沈路咩?”(誰給你撐腰?沈路嗎?)陳琛厭惡地推了把鞏粵清的頭,鞏粵清劇烈地咳嗽了兩聲,他的眼鏡早已不翼而飛,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他的嘴裏留着污血,他看着陳琛,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這個笑頗挑釁,惹得陳琛更加不快。陳琛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眼皮,就在他準備直接掐死鞏粵清的時候,黎笑棠忽然開口。
“鞏sir,你系唔系(是不是)見過傅成安?”
這句話殺傷力之大,大過鞏粵清受過的所有酷刑。他僵硬的表情來不及收斂,被黎笑棠收入眼底。
黎笑棠拉開椅子,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繞過桌子走到鞏粵清面前,然後語氣篤定地又重複了一遍:“你見過傅成安。”
鞏粵清馬上反應過來,他大力地掙紮起來,然後發瘋似地亂吼亂叫:“我就系要抓你坐牢,讓你去死!”
“傅成安冇幫你咩?佢點冇幫你?”(傅成安沒幫你嗎?他怎麽沒幫你?)黎笑棠步步緊逼,每一個問題層層疊進,直戳鞏粵清心肺,叫他的心理逐步瓦解奔潰。
“佢忘記(他忘記)做警察嘅職責了?”黎笑棠面帶笑意,那笑完全不帶攻擊性,甚至是無害親和的。他的話裏綿裏藏針,叫鞏粵清無法閃躲。
“……”突然“嘭”地一聲,鞏粵清直挺挺地從椅子上摔下來,連帶着椅子一起倒下,那巨響叫所有人都心頭一震,黎笑棠和陳琛對視一眼,幾乎是同時去扶鞏粵清,陳琛伸手去探鞏粵清的鼻息,他手晃了下,然後朝黎笑棠搖了搖頭。
“……嘭!”黎笑棠撩起一腳就直踹金屬椅,他擡手就是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發出簌簌地抖動聲。
黎笑棠像只洩了氣的氣球,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他把臉埋在掌心裏,然後用十指狠狠地揪了揪頭發。
陳琛也沒想到鞏粵清竟然會服毒。他們交易的底單被人拉出,鞏粵清不僅備份,還把底單交給了警方。那底單上證據确鑿,數字和卡號一查便知。無論如何辯解,都沒有用了。
鞏粵清就是想好死的。他把東西交出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敗露。他以死為代價,完成“鴛鴦計劃”。
“你點(怎麽)想到要問傅成安?”陳琛挨着黎笑棠坐下,他盯着鞏粵清的屍體,眼神飄忽。
“上次我和佢(他)講傅成安被我打死了,佢表現地太正常,完全冇痛苦。我就估佢哋見過面。”(猜測他們見過面)黎笑棠的聲音悶悶的,他眼睫發顫,手在不自覺地收緊。
“他……”
“他不會。”黎笑棠堵住了陳琛接下來想說的話,他的大拇指緊張地摩挲着食指,他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他不會。”
“笑棠,如果呢次連董叔都唔得幫我哋……”(如果這次連董叔都不能幫我們)陳琛眼含深意,黎笑棠和他對視,也靜默着沒說話。
如果連董玉三都保不住他們的話,那麽坐牢就是逃不掉的了。
如果一旦坐牢,照他們這樣的程度,至少十年起判,甚至是無期。黎笑棠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那束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原來災禍就在這裏,怪不得眼皮跳得那麽兇。
可是,黎笑棠絕對沒有想到,災禍遠遠不止于此。
“黎笑棠最近點樣?(怎麽樣)”洪叔父正執着毛筆寫字,他沾了沾墨汁,手腕微動,身體運氣,幾個大字一氣呵成。
季文站在他的面前同他彙報,說了幾句之後,他突然皺着眉說:“洪哥,我前兩天喺街上碰上一個人,嗰人(那人)有些眼熟……有點像黎笑棠以前身邊嘅果個(那個)傅成安……”
洪叔寫字的手一歪,一捺寫得失了神,他緩緩擡起頭皺眉說:“你講乜?(你說什麽)”
季文抿了抿嘴唇說:“我唔敢(不敢)确定,因為佢(他)戴着口罩,我冇睇(沒有看)得很清楚。”
洪叔一下子把毛筆扔掉,墨汁濺在宣紙上,毀了那副字。他怒拍一下桌子說:“去查,撲街仔敢撚(玩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