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黎笑棠再回到他的小屋時,已經将近淩晨三點。他怕自己會擾到傅成安,就輕手輕腳地脫了鞋進屋,甚至是連燈都不敢開。他小心翼翼地推開卧室的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冷風。
傅成安身體抱恙,所以非常怕冷。每晚都是開着空調才能入睡。而撲面而來的冷風鑽進黎笑棠的毛孔裏,叫他忍不住一顫。
他的手摸向空蕩蕩的牆壁,他試探性地小聲喊了句。
“安安?”
無人回答,只有不時吹來的冷風。黎笑棠心驚,他的手胡亂地在牆上找,好不容易摸到開關,然後大力地按下去!
燈光驟亮,刺得他的眼睛下意識地閉了閉。他咻然睜開眼,房間裏空無一人。黎笑棠腿一軟,後膝蓋差點沒撐住他的體重。
他滿臉的驚惶失措,眼神中都是茫然。他跌沖着腳步坐到床上,他把兩個枕頭都拿起來看,又即刻丢下,轉身去了浴室,他打開浴室的燈,同樣也沒有人。
他又走到廚房,走到客廳,什麽都沒有。
黎笑棠一步一步拖着疲累身軀,宛如是個行屍走肉。他一下子跌到床上,雙眼無神地望着天花板。他的手指漸漸蜷縮起,指甲刮着床單。他的手揪着床單,揪着又放下,挪到身旁空落落的位置,那溫度冰冷得刺痛。
黎笑棠仍然盯着天花板,眼睛都不眨。右手抓住了另外一只枕頭,他抓緊,然後攬到自己懷裏。他的手掌從枕角撫到枕頭中央,他的臉微微湊近,一股似有若無的味道沖進鼻腔。
那就是傅成安的味道。帶一點淡淡的香皂味,聞着很舒服,很放松。黎笑棠突然笑了,低笑聲從他的胸腔慢慢震出,他摟緊枕頭,似乎卯足了力氣,枕頭開始變形,開始變皺,黎笑棠便笑得越肆意。
漸漸,眼角開始有水在流。然後越流越多,越來越止不住。
黎笑棠有個秘密,這個秘密卻在今夜消失的無影無蹤,都不告知他本人。人都有秘密,那麽沒有秘密的人,或許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至少,黎笑棠不是,不再是。
傅成安背了包上了開往珠海的車。他依然戴着口罩,坐在擁擠的車廂裏,他連腳都伸不直。夜晚濃稠,偶爾星星點點點綴,卻依然照亮不了夜空。
無數的街景在傅成安的眼前快速地掠過,他無心欣賞。
他這樣的人,沒有今生,更沒有下一世。活着,都是煎熬。
第二日一早,黎笑棠便開了車去了董玉三家樓下。他等了足足三個小時,卻連董玉三的面都沒見到。香港的冬天好冷,冷風鑽進骨頭縫裏,叫黎笑棠連牙齒都打顫。
他又去催了門衛一遍,得到的消息卻是叫他再等一等。黎笑棠已經抽了好幾根煙,他仍然凍得慌,索性開了車門上車等。
他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又抽了根放到嘴裏,打火機按了好幾次才把煙點着。他的眼睛随着青煙而眯起,每每擡腕吸一口,他就會往董玉三家的窗口看一眼。
而陳琛,此時正待在董玉三家的書房內。
“我知了,你叫佢(他)再等等。”董玉三挂了電話揉了揉眉心。陳琛坐在他對面擰着眉問:“笑棠嘅電話?”
董玉三點點頭,接着嘆了口氣,陳琛給他添茶。董玉三似乎連喝茶的興致都全然提不起來,他右手握拳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聲音不免嚴厲了起來。
“你點搞嘅(你怎麽搞得),點(怎麽)能連底單都讓人拿了去!”
陳琛的表情也不好看,他抿了抿嘴唇沒反駁。董玉三手裏攥了支筆,筆硬生生讓他給捏壞了。筆帽都扯斷了。
“依家(現在)死了一個警察,呢事情嘅性質就更惡劣了。我就系有天大嘅本身,呢事情也必須有一個人頂。”董玉三眼神審度意味濃重,他壓着聲音,故而顯得攻擊性更強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同殘忍。
陳琛料到他會這麽說,但心還是不由自主地一沉。他的手一收,表情也變得更陰狠。
“要幾年?”
董玉三瞥他一眼,然後往後靠了靠,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感覺喉底幹澀的感覺消去些才說:“有我,如果又肯配方警方嘅話,我想辦法,可以壓到兩三年。”
“所謂配合也就系出賣人了。所以……”董玉三沒有把話說盡,但是陳琛已經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就算不出賣幫會,幫會那些人也會默認,到時兩邊不是人,別說坐館了,能不能活着都難說。
“我噉解(我的意思),讓笑棠頂你。”董玉三掀着嘴皮,将這句話輕飄飄地說了出來。陳琛的臉色倒是一變,他沒有馬上接口,表情出乎意料地有些僵硬。
他頓了頓才說:“冇咪嘅辦法了咩?(沒別的辦法了嗎?)董叔?”
“啪!”地一聲巨響,董玉三生氣地怒拍了一下桌子,杯子裏的茶水都跟着晃了出來,董玉三一指陳琛怒吼:“冇辦法,你就自己去,就憑警察手上嘅料,判你個十年都唔系問題!
“你出嚟(出來)都四十多歲,我睇(看)三道會還有冇(沒有)你嘅份!”董玉三情緒激動,說得胸口都開始劇烈起伏,陳琛慌張,趕緊端起茶杯給董玉三順氣。董玉三狠狠地剮他一眼,然後又忿然地說:“啲都唔知話曬!(一點都不知好歹)”
陳琛頭一回湧出一絲于心不忍,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出了董玉三家的門,正好迎上黎笑棠。黎笑棠推開車門下了車,陳琛看着他,目光憂心忡忡。黎笑棠沒想到陳琛待在董玉三這,他進來的時候沒有看見陳琛的車。
黎笑棠腦中迅速拼湊出幾條線,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他上前湊近陳琛,語氣不善。
“琛哥和董叔商量出了乜(什麽)對策,方唔方便告訴我?”
陳琛面色凝重,他艱澀地張了張口才說:“我哋換個地方講……”
黎笑棠臉上的陰郁不散,他推了把陳琛,然後扭頭上了車,陳琛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了上去。
車子直接往黎笑棠的住所開去,下了車,他大步流星地走上樓,陳琛跟在他身後,替他反手關上書房的門。
“你講吧,我聽着。”黎笑棠倚在書桌旁,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望着陳琛。陳琛看他一眼,然後咳了聲,先拉了把椅子坐下來。
“董叔講因為死了個警察,事情性質就變惡劣了。董叔講佢會盡力想辦法,但系必須要有人出嚟頂。”陳琛說得很慢,他邊說邊觀察黎笑棠的臉色,聲音不疾不徐。
黎笑棠挑了挑眉,眼底笑意加深,他勾起唇角不真不假地說:“你唔系(不是)要把我推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