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黎笑棠如鲠在喉,他在這句話中捕捉到了一個他都快遺忘了的名字。

鞏粵清——那個戴着一副眼鏡的警察。他坐在自己的對面,和自己雲淡風輕地聊天,他們一同聊過傅成安這個名字。黎笑棠低下頭,他睨着眼看着蹲在他腳邊的這個人。他渾身像被火燒一樣地痛苦,他焦躁,在瘋癫的邊緣徘徊。

黎笑棠跟着蹲了下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他指尖也抖,但是還是竭力隐忍,他握住傅琅的手。一點,一點,一點地掰下來,用一種近乎小心翼翼地聲音開了口。

“安安,安安……鞏粵清……佢(他)當時被警局開除咗,都講佢系(他是)黑警。之後佢(他)就去了三道會。”黎笑棠不敢眨眼,他生怕錯過每一個表情,他握着傅琅的手也不敢用力。只敢極其輕柔地擱在手心裏。

傅琅緩緩擡起了頭,他和黎笑棠對視。奇怪了,他眼裏沒有淚,只有血紅血紅的一片。他講話的聲音突然變得風平浪靜。

“你對佢(他)做過乜(什麽)咩?”

黎笑棠的心跳猛地加速,那一突一突地頻率甚至叫他呼吸困難。黎笑棠的聲音聽着也很平,像死水微瀾。

“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會做乜(什麽)?”

傅琅慢慢把手從黎笑棠的手心裏抽了出來,他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此時此刻,他站在那裏,眉目冰冷,眼神尖銳。

“佢系(他是)卧底啊,和你一樣嘅卧底啊,為了抓我和陳琛坐牢,要我哋(我們)死啊!”黎笑棠的聲音不大,但在傅琅聽來,他步步緊逼,每一句話都在試圖詭辯。傅琅的心頭始終壓着的那塊巨石,其實從來沒有放下過,從來都沒有。

今時今日,終于把自己壓死了。

“……”傅琅倒退着,連後腰撞到了床櫃都毫無知覺。他看着黎笑棠,他連骨頭都開始疼,痛徹心扉,嘴都麻木了。

“嘭!”地一聲巨響,門被甩上了,傅琅走了。

黎笑棠眼睜睜地看着那扇門被甩上,那個人就這麽走了,一句話都不說。再一次,他再一次這樣。

黎笑棠一瞬間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再次睜開,他擡起拳頭就往牆上掄,骨節都差點被震碎,他整個人也開始抖,一拳砸完又接着砸,他發狂地吼,整個人都被撕裂了!

終究,他們還是沒有辦法。

傅琅跌跌撞撞在路上跑,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裏,等他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的時候,他擡頭發現自己跑到了從前他的那間小屋門口。

傅琅好像一下子沒了力氣,他跌坐在冰冷的地磚上,然後把臉深深地埋在膝蓋裏。

他爸媽很早就過世了,那時候太小,以至于要他現在回憶起他爸媽的模樣,他都想不起來。靠着鄰居的幫忙也是活了下來。他很小的時候就去做童工:端盤子、發傳單、收營員甚至是去碼頭扛包,他都做過。

17歲考上警校,他比任何人都珍惜。後來鞏粵清會找上他,除了他成績确實優秀以外,另外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他是個孤兒,無牽無挂。

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什麽後續麻煩。這點很殘酷,但确實如此。當時他一腔熱血,滿滿的正義感和使命感在催促他,他根本連想都沒想,就接受了這個任務。

既被推入深淵,又哪有再爬出來的可能。無數次地被按到最深處,他求救也無效,掙紮更不能。鞏粵清之與自己來說,是個很像父親的角色。

是除了黎笑棠,帶給他真實感的人。傅琅把臉從膝蓋中擡了起來,他盯着面前的白牆,精神都開始恍惚。

等樓面上開始出現鞋子走路的聲音時,傅琅好像才意識清醒了些。他轉頭,發現黎笑棠站在他身旁。

傅琅眼睫都在發顫,他的喉底開始發出困難的氣聲。

“……”黎笑棠附身揉了揉傅琅的頭,然後他慢慢蹲下,雙膝發軟跪在了地上。

“……”他抱住了傅琅,他緊緊地鎖着傅琅的後頸,左手也環着他的脖子,他閉上眼睛,然後顫抖地說:“……傅成安,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傅琅的眼眶一下子變得更紅,他發力企圖掙脫,黎笑棠卻死箍着他不肯松手,傅琅更用力,他也倔着,任憑手臂都要被扯斷了也不松手。

“你放開我!”

“傅成安,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可憐可憐我……”這句話讓傅琅停止了掙紮,他感覺到肩頭有東西砸了下來,然後心房轟然坍塌,叫他自己都悲憫。

黎笑棠什麽時候會說這種話,不可能的。他哪一次不是趾高氣昂的,哪一次不是恨不能把他踩在腳下。他什麽時候求過人,沒有的。

傅琅覺得大概是自己聽錯了,精神受了刺激不免出現了幻覺。

“我什麽都沒有了。傅成安,我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黎笑棠還在說,他的手因為捶牆還隐隐作痛,他抱着傅琅,就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傅琅的手還垂在地磚上,那溫度和他的心差不多涼。

“黎笑棠,這話不該是你說得。”傅琅面無表情地說,他的嘴角都掀得機械。他自嘲一下,又接着說:“我也什麽都沒有。我花了将近五年的時間,染了毒瘾,斷了手指,最後什麽都不是。背叛了我的信仰,背叛我的同僚,去愛一個我根本就不該愛的人。”

“黎笑棠,我可憐你,那麽誰可憐我呢?”

傅琅将黎笑棠從自己的懷裏拉開,黎笑棠聽完這句話也驀地笑了,他伸手指着傅琅,肩膀不停地抖動,抖到滿臉淚痕。

“你就是孬種,你不相信……你還是不相信……我愛你。”

傅琅望着黎笑棠,他也笑。

“黎笑棠,不要勉強了。我不是非要個怎麽樣。”他話音剛落,黎笑棠就站了起來。黎笑棠抹了把臉才說:“我唔(不)會放手嘅,傅成安,後半生我哋(我們)互相折磨到死,我也唔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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