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傅琅看着黎笑棠,黎笑棠面露陰暗的笑容,他一瞥一剮叫人毛骨悚然。天頂的聲控燈此時正好暗了,他的半張臉被掩藏在黑暗中。傅琅只能看清他微微咧開的嘴唇。
“傅成安,呢就你嘅命(這就是你的命),認了吧。”黎笑棠抛下這句話,就像在鋼筋水泥低上抛下一顆陀螺,叫人心顫。
黎笑棠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黎笑棠蜷縮着手指動了動,他含笑,聲音像鋼絲在引着走。
“和我走吧。”
傅琅和黎笑棠在這間屋子裏鎖了整整五天。五天裏,他們什麽地方都沒有去。傅琅就躺在床上,他的瞳仁依舊灰蒙潰敗,除了上廁所和洗澡以外,他連床都不下。屋子裏沒人說話,只有時鐘走動和偶爾的鍋鏟碰撞的聲音。
黎笑棠失控的情緒一閃而過,他轉過頭又好似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把門鎖從裏反鎖,關掉所有通訊設備。
既然要算清楚,又怎麽好叫人打擾。
“食(吃)飯吧。”黎笑棠端了碗筷坐到床邊,傅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他的身體發僵,一動都不動。黎笑棠用筷子攪了攪面,熱氣騰地一下跑上來。他再次卷了半筷面,然後聲音輕柔地誘哄。
“真嘅唔食(真的不吃)咩?”
傅琅的眼珠轉了轉,這個動作很細微,但叫黎笑棠看得真切。黎笑棠把筷子放下,然後喝了口湯,接着附身掐住傅琅的下巴,他被迫張開嘴,被迫接住那口湯。傅琅睜大了雙眼,然後他單手扣住黎笑棠的後頸,竭力推拒,黎笑棠吃準他的發力點,唇舌于是絞得更狠。
“咳……咳……”傅琅嗆得咳嗽起來,他的身體半弓,胸腔一陣抖動。他擦了擦嘴角,眼神犀利地盯着黎笑棠。
“你哋(你們)做警察嘅,還真系意志堅強。連餓死都唔驚(不害怕)。”黎笑棠伸出舌頭掃了一圈上嘴唇,他眉眼滿是嘲諷譏笑,結果這抹笑還不夠維持多久,就被傅琅一巴掌打偏了。
黎笑棠的笑在剎那凍結。
他的左臉火辣辣地疼,臉上溫度也在升。額前的碎發也被打落,他陰着臉慢慢轉頭看向傅琅。傅琅氣得渾身都抖,右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他臉色刷白,他深呼吸,讓氧氣進入肺中,他缺氧,感覺不得呼吸。
“你敢打我?!”黎笑棠掐着傅琅的脖子,傅琅竭力去掰黎笑棠的手,黎笑棠手下力道愈發地重,傅琅的臉色一下子漲紅,黎笑棠面露猙獰,傅琅發出困難的低喝,他卯足了力道,擡腿直擊黎笑棠的後腰。
黎笑棠一跪,力氣便松懈半分,傅琅趁此一個翻身掙脫出來。下一秒又被黎笑棠拽着撞倒在地。兩人一瞬間扭打在一起,黎笑棠的拳頭也沒有半分收斂,一招一式都往傅琅的臉上、胸口招呼。傅琅被激怒到頂,扯着黎笑棠的後頸就往地上砸!
“嘭!”傅琅的額角爆出了血,黎笑棠手持着煙灰缸粗重地喘着氣,傅琅眨了下眼睛,然後擡手也掄起酒瓶往黎笑棠的腦袋上掄。
液體在一瞬間爆開,濺了滿身。玻璃渣滓都掉在地板上,黎笑棠似乎被打懵了,他下意識去摸了摸發頂,粘稠又粘手。兩個人面面相觑,同樣都是血和傷,這潛伏在體內的所有憋悶都發洩了出來。
苦痛不會說消就消,也不是時間久了就會好。信任更不是磨滅了還能再重塑的。傷口是會愈合,但是肌肉會有記憶。所以,永遠不會被銷毀。
傅琅擡起手極輕極輕地摸過黎笑棠的眼睛,他哽了一下說:“疼嗎?”
這句話像個重型武器,一下子對準兩人的心髒就是一陣突擊。黎笑棠垂眸,傅琅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額頭,然後站起來翻出紗布和酒精棉花出來,他掰過黎笑棠,迫使他擡頭,他用鑷子夾着棉花球,小心翼翼地擦着他傷口的邊緣。
黎笑棠的眼睛只能看見傅琅的衣領口,傅琅的動作不太穩,搞了好久才把紗布給包上。傅琅額角的傷相比之下,不是太大。他就沒管。但是黎笑棠拉住他,給他貼了繃帶。
屋子一片狼藉,滿地的玻璃渣滓和酒液。傅琅去拉黎笑棠,見拉不動,索性就彎下腰把他打橫抱起。
黎笑棠也瘦了很多,從前就瘦,現在更是單薄。他習慣性地環住傅琅的脖子,傅琅跨過地上的碎渣,然後把黎笑棠小心地放到床上。
他自己折回去找了掃帚掃地,玻璃碎渣的聲音叮當響。收拾完了,傅琅去洗了個手,黎笑棠背對着他側躺在床上。傅琅輕手輕腳地接近,他也躺上去從背後抱住黎笑棠。
黎笑棠動了動,傅琅把臉埋在他的背上。黎笑棠緩緩地睜開眼,他感覺被擁着的力道,那麽緊锢,活生生要把他給勒死。
“對不起。”傅琅的聲音悶在後背聽不太清,他收了收手,把黎笑棠摟得更緊。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那聲音聽上去很疲累也很苦。黎笑棠微微側頭,傅琅抵着他,手還是不肯松。
“你對不起我什麽,你哪裏對不起我了。”黎笑棠好整以暇地盯着傅琅,他挑眉問,傷口洇出些血。
傅琅抿唇,仿佛是羞愧難當。黎笑棠掰開傅琅的手,稍稍坐正了。
“警和匪本嚟就水火唔(不)容。你要抓我,果個系你嘅職責所喺。(這個是你的職責所在)但系,你唔得(不能)一邊賣你嘅正義感,一邊喺我呢度賣笑欺呃,(一把在我這裏賣笑,騙我)你咁(這樣)連婊子都不如。”
黎笑棠字字尖銳見血,他揚了揚下巴,盯着傅琅的臉。
“唔系(不是)我要戳你心肺。傅成安,你傷我心了。”
“我從前系很混,老系拉着個沈韞玉膈應你。但我再點樣(怎麽樣),也冇想要你嘅命。”(也沒想要你的命)
傅琅想說話,但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能辯解什麽?這統統都是事實啊。黎笑棠啊了聲,突然像想起來什麽一樣,他側頭慢悠悠地說:“依家(現在)呢?你還想唔想抓我,替你嘅鞏sir報仇?”
傅琅的手一下子松開了,黎笑棠盯着他的動作無聲地笑了笑,繼而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脖子,然後解下那根項鏈——套着一枚戒指的項鏈。
他攤在手上,戒指發出淡淡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