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善後,秦墨很快換了個說法,“師兄這位朋友,我以前見過嗎?”

柳凝搖搖頭。

柳凝一貫性子溫和,但這不代表他好親近,能得到他承認的朋友,想必十分合他心意。

秦墨心口堵塞,好像某件屬于自己的東西,在他不知情的時候被分享了出去。

“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朋友罷了。”柳凝似乎不願多言。

若只是這麽簡單,就不會傳到懷素師叔耳朵裏去了。

既然提起過,就證明還記得。不過一面之緣,竟一直記到如今……

秦墨一個人在暗地裏計較着。

“既然已經叫懷素師叔看見了,你不妨就借散修的身份示人,好過藏着掖着整日擔心被發現。”柳凝頓了頓,又道,“只是你這張臉太過招搖,門內大約無人不識,只能委屈你戴上面具了。”

障眼法能騙過其他弟子,卻騙不過懷素師叔,既然決定要騙,索性就尋個合适的借口,戴上面具,一勞永逸。

剛好,那人也總是戴着面具。

他考慮得這樣妥帖,秦墨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可他依舊對這位散修友人耿耿于懷,“我們這樣,師兄不怕那位朋友不高興嗎?”

“不會。”柳凝不假思索。

秦墨被他的篤定噎了一下,怪聲怪氣道:“師兄很了解他?”

這個語氣着實有些熟悉。

柳凝沒在意,搖頭道:“談不上了解,只是他臨別時說過,我們不會有機會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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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那之後,他們再也不曾見過。

秦墨斂眸深思,想的卻是他師兄這位朋友為何這般肯定地說,他們不會再見。

“師叔只知有其人,卻不知其人究竟如何,從現在起,你只需記住自己叫莫求思就夠了。”柳凝囑咐道。

秦墨笑着應道:“師兄說的,我都記着。”

莫求思,莫求思。

他将這個名字默念兩遍,心中竟生出一絲傷感。

南有喬木,不可求思[1],這莫求思,豈不正是不可求思之意。

商量完借用身份的事,柳凝總算有機會問一問他接下來的打算。秦墨思忖半晌,決定先查明當年自己弑師叛道一事的真相。

他承認,自己早就看謝憑瀾不順眼了。

秦墨剛說完自己的打算,久不出現的系統忽然冒出來,說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謝憑瀾根本沒死。]

謝憑瀾沒死?

秦墨眼神驀地沉了下來。

系統意識到這是個說服他的好機會,趕緊再接再厲:[弑師一事,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環罷了。謝憑瀾那個瘋子你也是知道的,你無端跑到枕流峰來,他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某種程度上來說,謝憑瀾和系統有着一致的目的——他們都想讓秦墨做個魔頭。

[未免生變,咱們還是早些回魔宮去吧。]

呵,差點就被這狡猾的心魔騙了。

秦墨冷笑。

讓他走?想得美。

“怎麽了?”他長久不說話,柳凝忍不住問了一聲。

秦墨立時抛下系統,“沒什麽,只是想起方才同師兄切磋時出現的那把刀,可我不記得自己何時學了刀法。”

柳凝默了默,開口道:“大約是在你離開之後。你走的時候把太長留下了,後來成了魔尊,身邊帶着的就一直是卻寒了。”

經他的提醒,秦墨這才想起自己佩劍的存在。

上清門弟子二十歲可進劍冢憑緣分取一把劍出來,他當時拿到劍後和霁雪放在一起比了比,發現劍身整個長了一截,笑着說了句“也太長了”,沒想到就這樣成了這把劍的名字。

秦墨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這裏。

“那太長去哪了?”秦墨問道。

如師兄所說,他房間裏的東西都被清理幹淨了,現在那床褥子都是師兄勻給他的。可太長畢竟是把上品仙劍,總不會也被丢了吧?

柳凝神情古怪,慢吞吞說道:“……丢了。”

秦墨:“……”

行吧,反正他也用不到了。

“那卻寒呢?師兄為何說它是魔刀?”

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這把刀身上的陰煞之氣厚重得都溢出來了。

秦墨想知道的,是它從何而來。

柳凝沒有明說,反而随手給竹舍布了層結界,“你将卻寒召出來。”

秦墨猶豫片刻,憑感覺試了試,好在這把刀還算聽話,下一刻便出現在了他手裏。

卻寒這次洩出的靈力沒有之前那麽磅礴,但他們靠的實在太近了,也因此清楚感受到了這股靈力中陰森的寒意。

“你有沒有覺得,卻寒的靈力有些似曾相識。”柳凝問。

秦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卻寒,沉思片刻道:“和或淵裏的陰煞之氣很像。”

“不錯。”

或淵已經存在了至少數萬年。

這裏原先是一片戰場,不計其數的屍體就地填埋于此,怨氣經久不散,後來成了魔族的抛屍之地。數萬年的累積,讓或淵成了尋常人難以靠近的極陰之地,而卻寒就是在這裏煉出來的。

“咚咚咚。”

沉悶的聲響從房間某個地方傳來,二人沉默下來後,聲音變得格外明顯。

柳凝失明後慣常用聽聲辨位,幾乎瞬間就知曉了聲音的來源處,一下變得緊張起來。

[在櫃子裏。]系統提醒道。

大抵是認識到不能這麽一直讓宿主跟自己對着幹,系統選擇了軟化态度。

秦墨聽到聲音後略感狐疑,不過還是順着系統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阿墨……”柳凝在後面叫他。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啪”的一聲,櫃子裏的東西沖了出來,被秦墨半路截住抓在了手裏。

柳凝:“……”

秦墨:“……”

如果沒看錯的話,這好像是……太長。

問題是,方才師兄明明說已經丢了。

秦墨緩緩回頭,看着自家師兄從脖子到耳根,一路紅了個徹底。

這會兒地上要是有個縫,他只怕就鑽進去了。

一手刀一手劍的秦墨愣愣地站着,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能緩解這微妙的氛圍。

就在這個時候,卻寒和太長同時發出了“嗡嗡”的争鳴聲,劍拔弩張,誰也不讓誰。

卻寒畢竟是魔刀,很快就占了上風,漸漸被壓制的太長意識到舊主已經有了新寵,幹脆利落地抽身而出,飛到了柳凝懷裏,一副求安慰的姿态。

好家夥,還挺熟練。

秦墨收了刀,洩出一點笑意。

他轉身三兩步跳出大門,“我還有事先走了。”

師兄脾氣雖好,但若是将人惹急了惱羞成怒,怕是不太妙。

大門一開一合,秦墨的腳步聲也随之遠去。柳凝臉上熱氣未消,緊握手中劍,緩緩低下了頭。

懷素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不出一日,整個上清門都知道掌教清淨無人的枕流峰來了位朋友。

“聽說是從幻天雪域來的散修。”

“幻天雪域?那種妖獸都不願意待地方能住人?”

“怎麽不能,那是你修為不夠。”

“聽說莫前輩以前救過掌教的性命,境界想必低不了。”

“聽說……”

托懷素師叔的福,秦墨未曾露過面,門派上下已經流傳遍了師兄這位朋友的事跡。

方才那些話還算正常,一些女弟子私下的話題,早已經從枕流峰不留人的規矩,延伸到掌教和他朋友不可說的關系上面去了。

好在秦墨聽不到這些,否則又是一陣醋海翻波。

試煉大典那天,秦墨也跟着一起去了。

柳凝原本并不打算讓他跟着,但架不住懷素師叔熱情相邀,加上秦墨自己死皮賴臉的央求,總之,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大典當日,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主峰,大殿前人潮湧動,好不熱鬧。

秦墨戴了張狐貍面具站在柳凝身側,聽懷素師叔在一旁半是惆悵半是懷念地感嘆:“上次大開山門好像還是一百三十年前,真是好久沒見過這樣的熱鬧場面了。”

“也沒有多久,上個月魔尊不是才剛來鬧過一回嗎?”說話之人語氣嘲諷,一口氣憋了一個多月竟還未散去。

忽然被點名的秦墨不由循聲望了過去,發現對方果然是烈陽峰的徐岩師伯。

這臭脾氣,還真是一點沒變。

懷素瞪了他一眼,原是想提醒他注意一下場合,結果這人不僅沒有收斂,還将聲音拔高了些,“怎麽,我說錯了嗎?還是你想袒護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你這人……”存心要跟她吵是吧。

“我這人再怎麽樣,也比秦墨那個恩将仇報的白眼狼要強!”

“徐師伯。”柳凝打斷他,“大典就要開始了。”

徐岩終于不說話了。

秦墨掏了掏耳朵,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好像剛才徐岩罵的人不是他一樣。

說是大典,其實就是一場方便各峰挑選心儀弟子的大會,只是上清門難得有場盛事,索性就辦的隆重些。

新弟子拜會過掌教和衆位峰主之後,各峰的師兄師姐們表演了幾場真刀實戰的擂臺,緊接着,高臺上的幾位又輪番說了些鼓勵或振奮人心的話。

新弟子們一個個眼睛放光,懷揣憧憬,秦墨卻看得直打哈欠。

要不是為了師兄,他才懶得過來。

終于,懷素師叔啰啰嗦嗦的長篇大論結束了。

柳凝簡明扼要,只說了一句話:“盡力而為即可。”

說罷,以掌教令牌為媒介,打開了祖師留下的秘境。

入口開啓,新弟子們魚貫而入,臉上皆是志高意遠。

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下,秦墨捂着嘴打哈欠的動作忽然一頓,目光霎時變得淩厲起來。

秘境裏,怎麽會有魔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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