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暮色四合,太陽已完全落下山頭,只餘下一點昏黃天光。
回到無名山時,柳凝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出神,聽見他的腳步聲,急忙迎了上來。
“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
他語氣急切全不複以往的從容,只是秦墨心裏裝着謝憑瀾最後說的那些的話,也就不曾注意到這些。
柳凝看不見他複雜的目光,可遲遲聽不到回答,不禁有些心慌。
“阿墨?你怎麽不說話?”他虛空抓了兩下方才碰到秦墨的衣袖。
秦墨反手扣住他的腕子,向下鑽入指縫,十指交纏。
“我……我見到謝憑瀾了。”他到底沒說自己去了上清門的事,“師兄,若你身上蠱毒有法子可解……”
柳凝握着他的手驀然收緊,“他想讓你做什麽?”
秦墨緘默片刻,将手舉到他眼前,指尖微微蜷曲,在伸手觸碰和縮回來之間猶豫不決。
“阿墨。”柳凝似有所感,眨了眨眼,捉住那只躊躇的手,“別做危險的事好嗎?”
即便不說,柳凝也能輕易猜到謝憑瀾的目的。
在秦墨決定告訴他遇到謝憑瀾這件事的時候,他就注定會知道真相。
“只是看不見而已,我已經習慣了,你沒必要為此冒險。我喜歡現在這樣的日子,只要你在,宗門還有旁的事我都可以不去理會。”
害怕美夢破碎的,從來都不只有秦墨一人。
“如果你非做這件事不可……那就帶我一起去。”
Advertisement
一個“好”字卡在嗓子眼,險些脫口而出。
秦墨長長出了一口氣,上前索求了一個擁抱,随後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揚聲道:“先進去吧師兄,我今日帶了好些書回來,可以把書房填滿了。”
柳凝幫着一起将帶回來的書歸置到架子上。
拿到書冊的那一刻,他忽然笑了一下,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普通的書他根本看不了,需得特殊加工過,能用神識查看的書冊才行。而枕流峰的那些書裏,多少都留有他神識的印記。
先時秦墨未曾說是在哪裏遇到謝憑瀾,現下倒是全清楚了。
秦墨尚不知自己偷偷跑回去的事已經被發現了,想着苦葉兩生花的事情,滿心惆悵。
他們其實都心知肚明,柳凝身上的毒愈發嚴重,哪裏只是看不見而已。
秦墨根本不可能拒絕謝憑瀾的條件,此事可以說是勢在必行。
“陪我出去走走吧。”柳凝嘆了一聲,将他傻乎乎的師弟牽了出去。
無名山的山頂有些荒涼,只稀疏生了幾棵樹木,怪石嶙峋。
風有些大,柳凝站在崖邊,仿佛随時便會随風而去。
“以你如今的實力,對上商行闕有幾分把握?”
秦墨誠實道:“五成把握能贏,但若想殺了他,只怕會更難。”
柳凝抿唇陷入沉思。
“我查閱過藏書閣所有典籍,此蠱根本無法可解,唯一的解藥苦葉兩生花早已滅絕。”
除非作為藥引的秦墨身死。
但這個結果是柳凝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謝憑瀾有苦葉兩生花。”
這個條件太誘人,他根本無法拒絕。
柳凝也總算明白,他為何如此堅定,非去不可。
“今夜的星星多嗎?”他忽然這樣問道。
秦墨不明所以,擡頭望了望漫天星辰,“多,很多。”
“那你數給我看吧。”柳凝道,“數到一千,我們就回去。”
回上清門,去找謝憑瀾。
……
謝憑瀾如何從商行闕手中逃出來的不得而知,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本該被秦墨這個逆徒殺死的謝掌教,其實并沒有死。
也不知他是如何同仙門百家解釋的,總之等秦墨再一次回到那天失控帶走柳凝的大殿時,那些嚷嚷着要殺死他的人,一個個都變得極為客氣。
不過十幾天的功夫,秦墨在他們嘴裏,就從十惡不赦的小魔頭,一下變成了忍辱負重為母報仇的孝子。
只差沒在他腦門上刻幾個字:正道的光。
“我已經不是魔尊了嗎?”秦墨十分懷疑。
[名存實亡。]系統評價道。
他不欲同這些人假意寒暄,只露了個面就和師兄回枕流峰去了。
謝憑瀾倒是游刃有餘,即使一百餘年未曾露面,照樣如魚得水。不論其他,在做掌教這件事上,他确實比柳凝要稱職得多。
商行闕如今就在或淵,依謝憑瀾的意思,未免生變,此行宜早不宜遲,越快動身越好。
秦墨對此沒什麽意見,不料臨行前柳凝蠱毒發作,一下子哪兒都去不了了。
謝憑瀾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可要推遲一日再走?”
“不必。”秦墨冷聲拒絕了他的提議,随後讓人找來了薛靈霜。
“薛姑娘,可能又得麻煩你了。”
秦墨這次沒戴面具,但說話聲音一響,薛靈霜便認出來了。
“莫前輩?”
秦墨點頭認下,道:“我們很快就要離開,屆時阿凝身邊無人照顧,煩請薛姑娘看護一二。”
說着,遞給她一個小瓷瓶,囑咐她在柳凝難受時喂上一點。
薛靈霜的好處,就是從不多話,點點頭說:“我記下了。”
[你是故意的吧。]系統肯定道。
秦墨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這次要是我不小心死了,是不是就徹底沒救了?”
系統被勾起不好的回憶,怒道:[不然呢?什麽都沒賺到,能量全浪費在你身上,再重置一次你不嫌煩我還累呢!]
秦墨難得沒有嗆聲,結果10086反而不自在了。
[正好,你要是真死了,咱倆徹底解綁,再也不用做這個破任務了。]
他笑了笑,說:“我可不想死。折騰了兩回,若只換來這十幾天,那豈不是虧大了。”
餘生還很長,他得活着回來,和師兄共渡。
此次讨伐,聲勢之浩大,比起謝憑瀾一戰成名的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也是因為那一戰,謝憑瀾這個原本最有希望渡劫合道的天之驕子,直接跌落了一個境界,從此再無進境。
或淵位于魔族腹地,要想進去,免不了和魔族的人起沖突。人多勢衆,謝憑瀾一定要拉着仙門百家的人一起過來便是這個道理。
商行闕這個老妖怪不愧統領了魔族數千年之久,威懾力比起不幹正事的秦墨不知要高了多少。
魔修本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即便是面對秦墨,他們照樣前仆後繼,毫不手軟。
還真如系統說的那樣,他這個魔尊,早已名存實亡。
他們花了三天的功夫到達或淵,這裏的陰煞之氣濃郁非常,尋常人根本待不住,因此留下來的只有寥寥數人。
唯有秦墨,宛若蛟龍入海,卻寒更是興奮得無以複加。
“我就知道,你肯定還會回來的。”商行闕的笑聲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一樣,讓人摸不清方向,“關了我一百多年還不夠,如今又要再殺我一次嗎?”
話音落下,商行闕一襲紅衣出現在他們眼前,配上那張風華絕代的妖冶皮相,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着實過分豔麗了。
謝憑瀾面對這個自己恨了一輩子的人,格外惜字如金。
他一字一頓道:“死不足惜。”
商行闕笑意不減,“那我一定拉你陪葬。”
“廢話真多。”秦墨打斷他們旁若無人的調情,魔氣外放,提刀向他砍去。
不知道反派死于話多嗎?
今日這裏是屬于秦墨和商行闕的戰場,至于其他人,幫不上忙,也沒人需要他們幫忙。
半步渡劫的秦墨,只一刀便足夠引起商行闕的重視。
他顯然也清楚,秦墨是可以真正殺死他的人,臉上笑意收斂,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兩股同源的魔氣碰撞在一起,壓得其他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不得已向後退去,離二人越來越遠。
十幾招過後,商行闕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伸手擦了一下,放到嘴邊舔舐幹淨,眼中劃過厲色,“看來當初就不該讓你出生。”
秦墨淡淡道:“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事實上,秦墨不見得有多輕松,他先前對柳凝說的五成把握,沒有半句虛言,可倘若商行闕要和他拼命,他也一定拼不過。
因為他惜命。
商行闕忽然瞥了一眼謝憑瀾,大約是想起自己說要拉他陪葬的話,忽然改變方向,朝謝憑瀾抓去。
秦墨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出手攔下他,不料對方竟然将兵刃脫手,用作暗器朝他擲過來。
他不得已側身避開,可卻寒已經将積聚的魔氣劈了出去,這一側身,攻擊便全落到了謝憑瀾的方向。
半步渡劫用盡全力的一招不是那麽好接的,謝憑瀾沉疴未愈,即便死不了,恐怕也落不了好。
電光火石之間,一抹紅色沖過去替他擋下了這一招。
只見商行闕吐出一口鮮血,順勢倒進對方。
謝憑瀾滿臉驚愕,下意識便将人接住了,張了張嘴,什麽話也沒能說出來。
這是玩的哪一出?
虐戀情深?
秦墨看得愣住了。
二人抱在一起,宛如最親密的情人,但與此同時,這也是個極度危險的距離。
謝憑瀾此刻若是有心想殺他,可謂輕而易舉。
可他猶豫了。
然而下一瞬,商行闕的手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一百多年了,阿瀾,你怎麽還是這麽天真。”商行闕憐憫地看着他,嘴角的笑不知是得意還是嘲諷。
他有很多種辦法殺死謝憑瀾,卻偏要用最誅心的一種。
玩弄人心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樂趣。
謝憑瀾死死瞪着他,用盡全部的力氣拽着他的領子,眼中既是痛恨,也是痛苦。
只是不知這份痛苦究竟來自于身上還是心裏。
“……商行闕!”殷紅的血不斷從他嘴角流下,嗓子裏發出崩潰的嘶吼,“啊啊啊——”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不是說了嗎,我會拉你陪葬的。”
商行闕發出桀桀的愉悅笑聲,又忽然間低頭故作傷感拭去他的淚水,“別哭,很快就不疼了。”
[他……好變态。]系統被驚到了。
秦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瞬間渾身發涼。
他不同情謝憑瀾,但有句話謝憑瀾說得對,這個人死不足惜。
事情發生得太快,秦墨只來得及震驚,随後想到謝憑瀾還未将苦葉兩生花交給他,連忙沖上去将他從商行闕手中搶了過來。
“苦葉兩生花呢?快告訴我在哪!”
謝憑瀾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雙目失神,只是不斷念叨着要殺了商行闕,根本聽不進他說了什麽。
“殺……殺了……”
他聲音漸息,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完就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