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吃黑

part12

黃牙帶林尋白去的村子叫十子溝,開的是一輛舊面包車,山路高高低低,晃得人頭暈惡心。要不是擔心他拿錯貨,林尋白一點也不想與之同行。

“你們要找的人,找到了嗎?”黃牙叼着一根煙,吞雲吐霧的空檔問了一句。

林尋白搖頭,沒提李梅就是沙雪的事。

“可能是找錯地方了。”

黃牙啧啧嘴,熟門熟路地說:“周邊都可以問問,前個十幾二十年買老婆的可不少,十子溝也有。”

“那現在呢?”

黃牙笑了笑,沒說話。

林尋白皺起眉頭,一種莫名的不安感隐隐上湧,“大概什麽時候到?能開快點嗎?”

“急什麽,大山溝溝遠着呢。”黃牙掏了根煙遞過去。

林尋白沒有接。

車窗半開,灰白的煙霧飄進黑色的夜,黃牙用方言哼起一首西北小調。

“一盞燈來什麽燈,鴛鴦樓上呂洞賓……”

“二盞燈來什麽燈,二郎擔山在空中……”

……

“九盞燈來什麽燈,九天仙女下凡塵,董永賣身葬了父,九天仙女來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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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讓蕭侃醒來的是腫脹疼痛的後頸,狠狠挨的那一下像是被鈍器所打,她下意識想伸手去摸,才發現兩只手被捆在了一起。

掙了幾下,掙不開。

她被關在一間封閉且昏暗的小屋,氣味刺鼻,身下還有紮人的幹草,四周的土牆嚴嚴實實,一扇窗也沒有。

是誰打的她?

這是蕭侃腦海裏最先閃過的關鍵問題,她獨自去後山是為了赴約,沙雪臨走前曾在她耳邊低語。

——晚上十點,後山有棵大槐樹,春生的事,我偷偷告訴你一個人……

知道這個約定的只有她和沙雪,她去了、被打了,最可疑的人當然是沙雪,可一想到沙雪滿身傷痕的樣子,她又有些遲疑。

會不會是沙雪溜出家門時被老六發現,一路跟蹤到了那裏?

另一個關鍵是,她為什麽會被打暈,又為什麽會被綁在這裏。

腳上的繩子捆得不太緊,她慢慢挪下幹草堆,朝門的方向移動,門板是寬窄不一的木條釘成的,有的縫隙寬,她把眼睛湊過去,眯縫着向外看。

一夜過去,天剛剛泛白,看環境也是個村子,像細兒溝,又不全像,遠處銀峰皚皚,雪色瑩藍……

她記得這片山峰!

在來的路上,當時已經過了張掖。換而言之,她此刻是在張掖與武威之間,位于祁連山腹地的某個村子裏。

打暈一個女人,再把她連夜運走,目的可以說非常明顯了。

門外傳來重重疊疊的腳步聲,蕭侃急忙後撤,退回幹草堆,一陣開鎖聲後,門板吱啦一聲開了。

門口站着兩個男人,一個高大壯實,一個又黑又矮,幹癟得像個侏儒。

“城裏人,盤子亮,出去至少五個數,咱們一個村的,收你四個得了。”高壯男人一邊開價,一邊拿手電筒朝蕭侃的臉上照去。

光線刺得她別過臉去。

侏儒嘿嘿地笑起來,“是嫩水水的,但貴了點。”

“這還嫌貴?那你走吧,我找別人去!”高壯男人佯裝要鎖門。

“哎哎,我要了、我要了!”侏儒連聲答應,又猶豫了一下,“我能不能先看看她溝蛋子有沒有肉,萬一沒肉不好下娃。”

“行行行,你看吧。”

侏儒傻笑着往裏走,不用蹲下身子,就與草垛上的蕭侃平視了。

只一眼,他吓得摔了個踉跄。

“怎麽回事?”

高壯男人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燈光一照,也被驚了一下。好兇的一雙眼睛,惡狠狠地剜過來,簡直要把他們生吞活剝似的。

“看什麽看!”他鎮定下來,擡手甩了她一巴掌。

蕭侃挨了一掌,卻沒有收回目光,反而昂起下巴,面無懼色。

“你被騙了。”她說。

“什麽?”

高壯男人愣了愣,他賣過的女人多了,醒來無非兩種。一種大喊大叫說要報警,一種是哭着求他放人,前者揍幾頓,打掉幾顆牙,後者鎖上小半年,統統都得老實。

這樣冷靜與他對話的,還是頭一個。

蕭侃朝草堆啐了一口,吐出嘴裏的血水,“引子答應給你幾張皮子?你要的是黃貨吧,我可不是一斤八兩的。”

高壯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因為她口中的詞全是人販子用的黑話。引子指的是拐子,也是他的上線,皮子指女人,黃貨是未婚姑娘。

至于斤兩則是他們計算年齡用的單位。

這特麽是抓到同行了?

“你是……”

“我以前是做南路貨的,今年頭一次做西路,你那個引子收了我的錢,交的全是白貨,我要退錢,他們黑吃黑把我綁來這裏,回頭我的人找來,賬就算在你頭上了。”

侏儒聽不懂他倆的對話,在一旁着急地插嘴,“說甚麽呢?說甚麽呢?”

高壯男人一腳把他踹到牆邊,俯下身子問蕭侃:“你說真的?”

“老六……”她故意慢慢放出兩個字。

“媽的!老子就知道是他們兩口子。尤其是他那個婆姨,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還搞來兩個飛貨,錢到手人跑了,害的老子去賠!”

這下倒是蕭侃驚了。

居然真是沙雪!

她攥緊拳頭,兩只手心大汗淋漓,這些黑話是上次看卷宗時随意記下的,沒成想會有用上的一天。

“你跟我幹吧,西路貨賺頭少,南路貨才有搞頭。”她佯裝放出誘惑。

高壯男人細細打量了她一番,老練從容,精明狠辣,的确不像普通女人,“不打不相識,我叫劉彪,排行老三,叫我劉三就行。”他順勢下臺階,彎腰解開她腳上的繩子。

腳踝一松,蕭侃的心也落下一半。

“對了,我手機呢?咱們得留個聯系方式。”

“曉不得,我只把你丢進來,沒拿過東西。”劉三搖頭,繼續去解她手腕的麻繩,繩子系了個死結,死活解不開,他索性把蕭侃拉出小屋。

“去我家,我拿刀割開。”

蕭侃點點頭,淡定地跟着他往前走,天色逐漸大亮,陸陸續續有村民從家裏出來,迎面遇上劉三也不好奇他身後拽着個陌生女人。

見怪不怪了。

前方的路有兩個分岔,蕭侃默默觀察,出村應該走右邊,可周圍有人,能不能跑得掉還是問題,更何況跑出去之後要怎麽辦?

她一沒手機,二沒車,林尋白也不在。

有那麽一刻,她覺得自己确實該聽他的話,至少,應當等他回來。

仿佛是心誠則靈,村口傳來一陣耳熟的馬達聲,接着便是一道更為眼熟的車影,由遠及近,直沖而來,是她的車!

懸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蕭侃幾乎要叫出聲來。

下一秒,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林尋白看見了她,一個急剎下車狂奔,分外清冷的早晨,他跑得面紅耳赤,滿頭大汗。

眼前的蕭侃雙手被縛,正被一個壯漢拖着走,見到他激動地張大嘴巴,似乎要說什麽。

他來不及聽。

飛起一腳,直接把劉三踢翻在地。

“我已經報警了!你們這群該死的人販子!等着坐牢吧!”

蕭侃懷疑,他倆都跑不了了。

沒有任何懸念,趴在地上的劉三大叫一聲,旁邊五六個村民全湧了過來,有的扛着鐵鍬,有的拿着木棍,将他倆圍得進退兩難。

別在不講道理的地方講道理,這句話不是他先叮囑她的嘛!

“你是不是……”

一個傻字還沒說出口,林尋白的雙腿就挨了一棍,單膝磕地,他反手去抓棍子,鐵鍬又拍了下來,蕭侃的手捆着,只能用身子将他撞開。

鍬頭鏟進地裏,拍出一個大坑。

“劉三!自己人!”

“自己人個屁!”劉三從地上爬起來,“老子差點給你騙了!把他們都給我綁起來!”

拳腳、木棍、鐵鍬,不分輕重地往下落,林尋白張開雙臂替她擋,卻是徒勞無功,索性一個猛沖,将人群撞開一道缺口。

“蕭老板,快跑!”他喊道。

蕭侃聽見了,但只想罵人。

他是來救自己的,她能直接跑?

她特麽要會開車呢!

劉三一把将蕭侃揪出混戰,好歹是要賣的貨,受了傷賣不出價錢,蕭侃抓準機會,右腿向後一蹬,直沖劉三的裆部踹去,劉三猝不及防,痛得栽倒在地。

“你這個臭biao子!”

劉三捂住下腹,掙紮着起身,蕭侃轉身後退,踉跄間撞倒一個人,一屁股坐了上去。

“叔!叔!這就是我要買的婆姨!”

是侏儒也跑來湊熱鬧了。

“誰是你婆姨,你算個什麽……啊!”她頭皮一痛,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抓住了頭發。

“老子今天非抽死你不可!”

劉三舉起手來,猙獰的面目如地獄的惡鬼。

“撒開!”

不知是誰大喝的一聲,劉三的動作停了下來,連帶那群烏合之衆也紛紛放下手中的器械。

蕭侃扭頭看去,是侏儒身後跟來的一個老漢,六七十歲的年紀,胡子花白,帶着一副老舊的圓墨鏡,他拄着一根細拐,當頭就給了劉三一棍。

“窦叔,您怎麽來了?”劉三痛得松開手。

“四月初八,四月初八,和你們說過多少次,四月初八佛祖降生,忌殺生、忌行惡!”

“叔,我娶婆姨怎麽算殺生行惡呢。”侏儒咧嘴傻笑。

“那打人呢?萬一鬧出人命呢!平日你們幹什麽我不管,今日作惡,佛祖看在眼裏,那是要下地獄的!”

這個名叫窦叔的老漢像是村裏有頭臉的人物,他一發話,所有人都不敢反駁。

劉三既順從又無恥地笑了一下,“窦叔說得對,我明兒再辦了這娘們!”

“我呸!”蕭侃罵道,“少在那裏裝仁慈,改天作惡就不是作惡了?假如世上真有佛,早該把你們這群畜生的眼睛挖出來,丢去沙漠做盲屍!”

“啪!”

劉三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你個死娘們,瞎說八道什麽!我又沒偷壁畫,怎麽可能被挖眼睛!”

蕭侃一下怔住了。

她是信口拈來提的盲屍,可劉三的反應……卻不是。

“偷壁畫……你是說《得眼林》?”

這下不僅劉三吃驚,窦叔也舉着拐杖朝她走來,“你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得眼林》?”

林尋白撞開圍堵的人群,沖到蕭侃前面,生怕這老漢心懷不軌。

蕭侃倒是無所畏懼,雖說幹掮客這行切忌交淺言深,但也因人而異,對精明人要裝糊塗,對糊塗人則要說亮話,尤其是話裏有話的時候。

她索性挑明身份,“蕭侃,古董掮客,來找《得眼林》壁畫的。”

一句話如驚天雷。

人群瞬間作鳥獸散,侏儒更是吓得躲到窦叔身後。

“你、你……”劉三指着她,活像是見了鬼,“快把他們轟走!”

散開的村民再次聚集,來的比剛才更多、也更加猛烈,烏壓壓的人頭,驚恐萬狀的面容,不是要圍攻他們,而是——

“滾!滾出去!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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