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千手千眼

part13

一切來的突兀又詭異,林尋白顧不上細想,抓住機會先跑為上,他死死拽着蕭侃,不給她回頭的機會。

上車、關門、踩油門,一氣呵成。

蕭侃被按在副駕駛,驚魂未定之餘更多的是費解。

前一刻她還是被綁架的待售貨物,下一刻就成了避之不及的病毒,仿佛沾上她,就會沾上洗不去的噩運。

這到底是為什麽?

“停車!”她大喊。

林尋白根本不搭理她,一口氣開出十幾裏地。直到身上的傷痛得厲害,他才挨着一處光禿禿的山坡,把車停下來。

“你跑那麽快幹嘛!我話還沒問清楚呢!”

“都這樣了,還不跑?!”

蕭侃橫眉怒吼,林尋白的聲音也不低,受雇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大聲反駁。

她本想怼一句誰是雇主誰說了算,可眼前的林尋白滿臉傷痕,身上也慘不忍睹,她到嘴的話就咽了回去。

他沉着臉,伸手去解她的外套拉鏈,蕭侃大驚,“你想幹嘛!”

林尋白指了指她手腕上的麻繩,“拿刀。”

那種東西只有她随身攜帶,他可沒有。

“被他們收了。”蕭侃說,“還有我的手機,對了,你趕緊打電話給燕山月,她可能已經到武威了,把我們的位置發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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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嗎!”

這是林尋白第二次大吼。

“我反複交代你不要去惹他們,讓你在村委會等我回來,結果呢?是,你是老板,凡事你說了算,那你有本事出去,有本事別讓我來救你啊!

我一回去就發現你不見了,黃牙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我把身上的錢全給了他,他才說你可能被綁到這裏。假如我去十子溝沒換到輪胎呢。假如我在路上迷了方向呢,你想過後果沒有!”

他的怒氣完全是合理的,換作其他任何時刻,蕭侃都可以理解,可眼下并不是心平氣和的氛圍,她身上也有傷,也有驚吓過後的混亂,她的大腦裏甚至還有許許多多林尋白并不知曉的東西。

它們繞成一團,讓她理不清頭緒。

“你不來我和劉三也已經談妥了,要不是你來,我根本不會被轟走!”

“那你的意思,是我挨的這頓打純屬自找,對嗎?”

人頂人,話趕話。

她咬牙說出兩個字,“沒錯。”

林尋白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換而言之,他來救她根本是多餘,那些心急如焚的哀求,徹夜趕路的奔波,都活脫脫像個笑話。

他推門下車,從後備箱的工具裏翻出一把裁紙刀,麻繩粗,刀片薄,他一言不發地慢慢割。

淤紫在腕骨繞了一圈,混着血紅的痧點。

繩子終于斷開。

他擡頭看向蕭侃,“既然如此,你另請他人吧,這個導游我不幹了。”

“別忘了你還欠我……”

“你告我啊。”他冷笑道,“你不是會和流氓無賴打交道嗎,那我無賴你又能如何?”

“好啊,我看你一個人沒車沒錢,怎麽走得出去!”她也撂下狠話,一句不讓。

林尋白輕嗤一聲,從後排拿下自己的雙肩包,“位置我會發給燕老板,你等她來接你吧!”

蕭侃一拳捶向方向盤,喇叭發出刺耳的鳴響,他頭也不回地朝山坡爬去。

他是真的受夠了!

——

夜色來得比燕山月更快,蕭侃橫躺在後排,後備箱裏有水有幹糧,她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劉三的話她記得清清楚楚,他說,他又沒偷壁畫,怎麽可能被挖眼睛,他明顯是知道盲屍,也知道壁畫被盜,這兩者之間必然有某種聯系,他的反應才會那麽激烈。

而這種聯系,是她一定要搞清楚的事。

燕山月到的時候,将近晚上九點,她先搭順風車到附近的縣城,接着又從縣城包了輛車将她送來。

見到搭檔的那一刻,蕭侃恨恨地想,林尋白,你特麽在山裏等着餓死吧!

複雜的過程她來不及解釋,只說:“快開車,回前邊村子!”

索性燕山月并不好奇,沉默又順從地發動車子,前燈照亮幽黑的小路,在僻靜的山間如游魚過溪。

無論是劉三還是窦叔,都沒料到蕭侃居然還會回來。

劉三氣得舉起手邊的鋤頭,窦叔将他拉住,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絕非善類,今天趕不走,明天也一樣趕不走。

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你聽完之後馬上走。”

“可以。”蕭侃答得幹淨利落。

窦叔拄着細拐,一步一步向村外走,此時已是深夜,他還戴着烏黑的墨鏡,蕭侃看不透他的眼神,想來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車子停在村口,燕山月坐在駕駛室,窦叔不急不慢地走過去,示意蕭侃先上車,他則站在門邊,俨然是一說完就要她立刻離開的意思。

“事情得從二十五年前說起,那個叫沙衛的人從千佛洞盜走了《得眼林》,結果死在沙漠裏,連同押解他的警察一并丢了性命,你來找壁畫,這些肯定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呢?”

死在沙漠,無非是遇上風沙,迷失方向,最終缺水而死,可窦叔這麽問,顯然不是常規死法。

蕭侃搖頭。

“你聽過盲屍,知道盲屍是被挖掉眼睛的死人,那麽我告訴你,沙衛死的時候,就是沒有眼睛的。

他死後,壁畫被遺留在沙漠,人人都曉得敦煌壁畫價值連城。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個個都想去找壁畫。”

他說着,話鋒一轉,“但一個也沒回來。”

蕭侃一怔,兩條隐隐連接的線在這個觸點瞬間碰撞。

“和沙衛一樣,他們死的時候都沒有眼睛,是一具具幹癟的盲屍。”黑暗中,低矮的土坡像一座座荒野的墳頭,窦叔記得,早年間他們村子一共出去過八個人,有的屍體發現的早,那眼窟窿裏的肉還是紅的,帶着一根根扯斷的筋,有的屍體發現的遲,整個人都幹透了,眼窩也龇得老大。

“所有去找壁畫的人,全是這個下場,誰也逃不掉。”

蕭侃曾經的疑惑,在這一刻也有了解答,“所以,沙衛就是第一個盲屍?”

“他是報應!”窦叔赫然提高語調,“活着被挖眼,死後也不能投胎,只能在沙漠裏守着,守着那幅壁畫,每一個想拿走壁畫的人,都會被他挖掉眼睛……”

說話間,他猛然伸出兩指,插向蕭侃的雙眼!

距離不過半寸,她一眨不眨。

“年輕人要心懷敬畏。”窦叔收回手指。

蕭侃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我這人不信鬼神。”

“是嗎?”窦叔也跟着笑了,笑容在他蒼老的臉頰上猙獰而扭曲,他摸向鼻梁上的墨鏡,輕輕一摘。

西北的風沙将他的皮膚曬得又黑又黃,皺紋密密麻麻地爬滿全臉,像縱橫交織的一張網,越往中間,織得越深,最後織出兩個黑黢黢的大洞。

發黑的鼻骨清晰可見,暗紅的皮膚在深處擰成一團僵硬的肉疙瘩。

沒有人可以見到這一幕還保持冷靜,燕山月直接嘔了出來。

蕭侃也不例外。

窦叔微微仰面,用漆黑的兩個洞望着她,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又好似可以看見一切,“二十五年前,我在千佛洞守窟,是我,是我無意間說漏嘴,告訴沙衛北區的洞窟不會天天巡查,才讓他盜走了《得眼林》。

佛會看見的,看見世間的一切,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都會付出代價,我也一樣,他們也一樣……”

迎着兩個駭人的深洞,蕭侃問:“被挖掉眼睛的人,一定是去找壁畫的嗎?”

“那是當然。”窦叔重新戴上墨鏡,用漆黑的鏡片遮住更黑的深洞,“你不信鬼神,可鬼神依舊存在,你不信詛咒,但詛咒會跟随着你。”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不一樣,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可以活下來。”

“記住你答應我的話,離開這裏,離開沙漠。”

——

車子的光亮徹底消失在村口,劉三長籲一口氣,對窦叔連連拱手,“窦叔,幸虧有您,要不然真把這女人搞進村子,咱們村就完了。”

“人從哪弄來的?”窦叔問。

“還不是細兒溝老六婆姨搞來的。操,她故意的吧,她是不是知道這臭biao子是來找壁畫的,所以連夜送到我這兒!我說她怎麽那麽積極,送貨都不等天亮!”劉三的怒火一下騰了出來。

窦叔皺起眉頭,“細兒溝的不曉得詛咒嗎?”

“咋不曉得!他們村死的比咱多,老六他爹也那麽死的。咱村是有了您,才明了事理。

不過叔,你說那武威的雷臺漢墓,挖開的時候一群人沖進去啥都搶,也不見他們遭難,怎麽換成千佛洞的壁畫,就這麽兇呢!”

窦叔道:“墓裏埋的是人,死了、投胎了,誰還管前世的東西?可那壁畫上畫的是地獄出來的惡鬼。”

劉三不解,“那五百強盜不是拿回眼睛,皈依佛門了嗎?”

窦叔搖了搖頭。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天天同你講,要信佛,要向善,你那買賣女人的生意不做了嗎?你皈依了嗎?”

劉三愣了半晌,才回過味兒來,“您是說,他們其實沒有拿回眼睛?”

“我在千佛洞的時候,聽老師父講壁畫,說那3窟牆上畫的千手千眼觀音原是西域妙莊王的三公主,妙莊王久病不愈,需要親骨肉的一只手和一只眼做藥引,大公主和二公主都不願意舍棄手眼。

唯有三公主妙善獻出一手一眼,佛祖贊賞她的慈悲,便賞了她一千只手,一千只眼睛,從此她就成了大慈大悲的千手千眼觀音。”

“五百個強盜,五百雙眼睛,正好是一千只。”

夜風飕飕地吹來,樹梢如鬼影閃動,劉三跟在窦叔身後,驚出一身冷汗。

“叔……”

“《得眼林》裏少了一千只眼睛,沙衛偷了壁畫,就要替他們找回眼睛。”窦叔似望非望地看了一眼,“死在外面是他們的事,死了別回咱們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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