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血眼

part28

營地的光逐漸遠去,黑暗是傾瀉而下的瀑布,在天地間掀起無聲無息的浪潮。

蕭侃與林尋白并排前行,三叉樹的位置有跡可循,過了三叉樹,才是真正的搜索區域,得找出一個大致的方向來。

他提着應急燈繞樹照了一圈,樹幹及周圍都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

由此看來,燕老板遇上的應該不是生猛的野獸。

可這算是好消息嗎?

搖曳的燈光下,怪異的雅丹,猙獰的枯木,猶如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魉,仿佛下一秒就會活過來,肆意游走于荒漠之中。

他蹲下身子,仔細觀察最後的半個腳印,“當時鞋子在哪?”

蕭侃指了個位置,“這裏。”

就在腳印旁邊。

他點點頭,又問:“人在什麽情況下鞋子會掉?”

蕭侃想了想,“跑急了,或是跳起來……”

“總之都需要把腳離開地面,你看,鞋印停在這裏,人卻不在,還丢了一只鞋。”他費解地撓撓頭,“燕老板……會飛嗎?”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該往何處找人,往前?往左?往右?

還是……往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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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侃順着他的目光向夜空看去,冷月高懸,她說:“按腳印朝前吧,無論是什麽,能看見光的話,肯定會向光而行。”

這倒也符合常識,林尋白從樹下拾起一根枯枝,朝她遞去,“你拿它探探路,小心踩到沙坑。”

順便的,他把蕭侃的匕首借了過來。

戈壁空曠,缺乏參照物,即便筆直前行,也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偏移方向,他拿着匕首,每經過一處雅丹或是胡楊樹,便要刻一個箭頭作标記。

不僅确保方向,還能記下哪些地方找過了。

蕭侃在他刻記號時,大喊了幾聲燕山月的名字。

林尋白提醒她:“正常情況下,聲音傳播的有效距離是兩百米,會受到溫度、風力和阻礙物的影響,白天地表溫度高,聲音會向上拐彎,而夜裏不會。

即便有風,有效距離也能達到八十米。你要間隔着喊,否則五公裏還沒走完,嗓子已經啞了。”

對于這些建議,蕭侃照單全收。

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在認真幫忙。

“這一趟算我欠你的。”她說。

——

營地內,篝火重新點燃。

兩小時前,這裏的氣氛還是熱熱鬧鬧的,而兩小時後,人都少了一大半。

胡金水斜靠在帳篷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門上的拉鏈,本以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哪知道晚上比白天更糟。

總不能大難不死,必有一死吧?

陳恪坐在對面,握着那枚定位器沉思,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誰都無法預料的,也不是要責怪誰。但胡金水心裏悶悶的,總想說點什麽。

“都是一起出門旅游的,天王老子能旅游,販夫走卒也能旅游,什麽身份都一樣……”

說完他又覺得不合适,畢竟定位器是林尋白先裝的。

他換了一句。

“都是一起出門旅游的,天王老子來了,也用不着裝定位器啊。”

其實他的意思很簡單,同路一場是緣分,何必因為一些小事鬧出大麻煩,他帶團這麽多年,最怕的一件事就是隊伍裏的人丢了。

“我最近是不是有點背啊,怎麽帶的人都出事,不對,小燕子不是我的客人……”

“嗐,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找到人……”

胡金水的絮絮叨叨像風中的沙塵,一陣吹完又來一陣。

陳恪沒說話,一直默默聽着,同路一場是緣分,這話說得不錯,可真的是緣分嗎?他擡起頭,突然問:“你知道沙漠裏第一個盲屍是誰嗎?”

胡金水正在胡思亂想,被他這麽一問,臉色都變了,“什麽?盲屍還有排名?”

“那二十五年前莫高窟壁畫被盜你知道嗎?”他又問。

胡金水更懵了,“還有這事?”

“蕭侃說的。”陳恪回道。

按她昨晚的說法,壁畫被盜,而來找壁畫的人都會被挖掉雙眼,她居然還敢夜闖荒漠,胡金水都不知道的事,她卻了如指掌,難道不是來找壁畫的嗎?還有那個林尋白,隐瞞身份留在她們身邊,又是出于什麽目的。

倘若也是為了壁畫,那麽這一趟去往樓蘭的人可算是紮堆了。

他再次從包中取出活頁夾冊,直接翻到最後一頁,這一頁夾的不是手抄經,而是一張泛黃的老式信紙。

開頭第一行是兩個歪斜的大字——收條。

中間的字跡太過潦草,再加上年代久遠,勉強能看清的幾個字,大約是「定金」、「畫」、「如期」。

最後的落款還是兩個字。

——春生。

春天的春,出生的生。

陳恪驀然想起一句古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羌笛在唐代是邊塞樂器,音色清脆而婉轉,有動人心魄之感。一千多年前,羌笛聲喚不來大漠的春色,而一千多年後,春生還會留在若羌嗎?

胡金水看不懂這些「破爛又值錢」的玩意,拿起他的臨時拐杖,朝單人帳篷走去,“我去把夜燈打開,聽老人講,燈亮着,人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吉普車就停在單人帳篷旁,他路過車尾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

就把他吓得魂飛魄散。

後擋風玻璃上,赫然出現一只血紅的大眼睛!

“啊啊啊!”

胡金水凄聲慘叫,陳恪丢下東西跑過去,也被驚得釘在原地。

那只眼睛是用鮮血畫成的,殷紅的液體沿着線條往下流淌,眼角下勾,眼尾上揚,細細長長,似看非看。

陳恪瞬間想起,這是他在莫高窟見過的北大佛的眼睛。

然而悲憫的佛眼以血畫就。除了驚悚之外,更透着陰森的詭異。

“這、這是誰畫的……”

胡金水摔坐在地,屁股不住地往後挪,血跡清晰又新鮮,明顯是剛畫上去的,可營地只有他和陳恪兩人。

根本沒有第三人的存在!

昨晚的手臺他還可以強行安慰自己是電子設備故障,那麽現在呢?難不成他要說服自己,這只血淋淋的眼睛是雨刮器畫的?

——

夜愈深,風愈急。

蕭侃的沖鋒衣拉至最高處,帽子也戴得嚴嚴實實,可風依舊能從每一處縫隙鑽進來,刀尖似的往人皮上劃。

晝夜的溫差吸走身體的溫度,步伐也變得沉重。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了一個多鐘頭,定位器顯示,他們才到五公裏的中間,一是因為逆風,二是因為沿途尋人。

林尋白擰開一瓶水遞給她,蕭侃擺擺手,自己直接打開了,這一路毫無收獲,誰也不比誰輕松。

她席地而坐,灌下兩口水,幹澀的咽喉稍稍舒緩。

林尋白在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刻記號,這棵胡楊的木質尤為堅硬,他劃了幾刀只刮下一點木屑。

鋼鐵與木質的碰擦聲格外刺耳,讓人平白豎起一身雞皮疙瘩。

刺啦……刺啦……

漆黑的深夜,一切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蕭侃不禁皺起眉頭,而尖銳之中,又混雜了一絲怪異的沙沙聲,像一根絲滑的綢帶從沙面飛速滑過。

由遠及近,向她背後游來。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瓶子,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林尋白刻完最後一刀,提燈轉身,“走吧,蕭——”

他的話硬生生被吞掉半截。

不是因為蕭侃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而是因為伏在她肩頭的一條細長黑影。

是蛇!

蛇身在空中勾出一道飽滿的弧線,蛇頭高高聳起,它惬意地左右搖擺,仿佛知道此時此刻該害怕的不是它,而是被它盯上的獵物。

“嘶……嘶……”

它吐了吐鮮紅的蛇信。

涎液觸上她的耳垂,黏膩又冰冷。

蛇的視力不佳,主要依靠舌頭與震動感知周邊,蕭侃不敢動彈,林尋白也不敢,蛇與人的距離太近,簡直可以說是沒有,這種情況下保持冷靜是最好的選擇,沒準它會自行離開。

然而這個想法明顯是奢望。

現在是沙漠的夏季,任何動物都不會在白天覓食,只有深夜才對它們有吸引力,它是來覓食的,必然要吃飽了才會走。

沙漠蛇大多以蜥蜴為食,人類并不是它們的食物。但這條蛇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似乎把坐着的蕭侃當作一處高地,用來偵查四周了。

如此僵持下去,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

她實在沒轍,動了動眼珠。

林尋白琢磨了一下這個微表情的意思,是叫他過去?

他慢慢擡起一只腳,蕭侃立刻把眼睛瞪圓。

哦,猜錯了。

他又舉起手中的匕首,沖她比劃口型——“我、殺、蛇?”

蕭侃直接閉眼否認。

隔着兩三米的距離,他揮刀過來,刀沒落下,蛇已經先下嘴了。

黑燈瞎火的,她都不知道是什麽蛇!

她眼珠微微向下,朝前方眨了眨。

這一次,林尋白真的懂了,她是讓他在前面丢個東西,分散那條蛇的注意力,把它引過去。

他緩緩蹲下身子,兩手在周圍摸索了一圈,撿到半根枯枝。

瞄準好方向和角度,他擡手朝蕭侃前方約莫一米的距離丢了過去。

啪!

枯枝落地,蛇頭倏然一動。

“嘶……嘶……”

蕭侃的肩頭有輕微的滑動感,極度寂靜的時刻,蛇皮與衣物的摩擦聲都響如鼓點。

兩人屏息以待,只等那條蛇從她身上下來,趕緊撤退。

猛然間,她的身子震了一下。

一個紅色的亮點不期而至,接着是她放在上衣口袋的手臺,傳出胡金水闊亮的嗓音——

“蕭侃,小林!你們快回來!”

下一刻。

滑至鎖骨的蛇身陡然一轉,蛇口大張,直沖她面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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