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信號

part29

蕭侃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把抓住蛇頭下方細長的頸脖,不能被蛇咬到,是她腦海中全部的意識。

她攥緊右手的同時又加上了左手。

冰冷而光滑的蛇鱗沒有摩擦性,蛇腹猛烈收縮,長長的蛇尾纏住她手腕的大動脈,血液的凝滞讓她五指一松,蛇頭迅速向前沖出。

林尋白抽刀奔來,可蕭侃為了避讓蛇頭,側身翻滾在地。

人蛇糾纏,他一時無從下手。

蛇頭拼了命地從她手中往前鑽,她拼了命地勒住蛇身往後拽。

林尋白瞄準機會,一刀揮去,只在空中劃出一道閃光。

她又翻到了另一側。

應急燈踢翻在地,黑暗将他們完全籠罩,只剩急促的呼吸、劇烈的翻滾,以及蛇信嘶嘶的寒意。

“刀!”蕭侃大喊。

“我看不清它在哪裏!”林尋白也在大喊。

“拿燈!”

他匆忙回身,把地上的應急燈拎起來,強光照射而來,蕭侃眼瞳一緊,她逼着自己與蛇對視。

燈光下,蛇身色彩分明,腹部黃白,背脊是灰褐加黑色縱紋。

蛇頭狹長,蛇瞳黑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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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應到燈管的熱度,蛇變得更加躁動,蛇口大開,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兩根彎刀似的勾牙長在上颌後方,正是毒牙無疑。

近乎是同一時間,林尋白再次出刀,蕭侃松開雙手。

蛇頭瞬間撲來——

她伸出左臂,右手去抓林尋白的手腕。

蛇口穩穩咬住她的小臂,鋒利的蛇牙紮進肉裏,她被咬了,但蛇也短暫地停住了。

僅僅一秒。

她抓住時機,用他手中的匕首将蛇一切為二!

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連蛇都沒反應過來,蛇頭還嵌在她的肉上,下半截身子已經在沙地扭動了。

“蕭老板,你……”

林尋白呆在原地,大腦飛速思考被毒蛇咬了要怎麽辦,蛇毒經由血液會在三十分鐘內蔓延全身,要趕緊捆紮傷處,阻止毒液蔓延,然後馬上就醫……

就醫?

這裏哪有醫院!

蕭侃沒他那麽慌張,直接把左臂的蛇頭拔下來,往地上一丢。

“這蛇毒不死人。”

“什麽?”

林尋白不可置信,他剛才明明看見兩根毒牙了。

蕭侃掀開衣袖,露出綠豆大的血點,蛇牙紮得很深,傷口是兩個深洞,痛感自然是有的,不過傷口周圍沒有嚴重的腫脹,更沒有淤紫和發黑的現象。

“它的毒牙是後勾牙,不在嘴巴前面。雖然有毒,但毒性不高,估計只夠毒死它想吃的獵物。”

她咬咬牙,用右手擠壓放血,血液确實沒有凝固,一滴連着一滴落在地上。

鮮紅而快速地沒入沙中。

林尋白慌忙拿出急救包,替她消毒傷口。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是心跳加速的,“你怎麽會認識蛇呢……”

“雲南蛇多,我四年前在那兒的村寨找古滇國的青銅器,住過兩個月。”她輕描淡寫地說道,“蛇越毒,湯越鮮。”

林尋白反應過來,“所以你是發現它沒什麽毒,才故意讓它咬的?”

“對啊,它用後勾牙咬我,蛇嘴必然張到最大。一旦咬住,就沒那麽快收口,我正好可以把它一刀兩半。”

“……”這真是典型的蕭侃做派。

假如這條蛇知趣,主動自己離開,她就送它離開。然而這條蛇招惹了她,那麽她寧願被咬,也要送它歸西。

林尋白莫名有一種身臨其境的危機感。

蕭侃單手替自己纏上紗布,掏出手臺,重新撥過去,“胡導,怎麽了?是燕子回去了嗎?”

紅燈閃爍兩下,胡金水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依舊是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

“不是,小燕子沒回來,車上多了一個眼睛,我要被吓死了,是一個大眼睛,畫上去的,你們快回來吧,真是鬧鬼了,阿彌陀佛,太上老君……”

蕭侃直接把手臺挂了。

沒有找到燕山月,她根本不打算回去。

對于這一點,林尋白毫不意外,只問她:“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走?”

“用不着。”她把左臂遞過去,讓他替自己打個結,“繼續走吧。”

——

後勾牙毒蛇的毒性的确不大。但多多少少也有那麽一丁點。半小時後,蕭侃的手臂開始酸脹,運動加速了血液循環,人也困乏起來。

可她堅持默數,每走一百步便要停下呼喊。

随着距離越來越遠,她的音量不減反增。

但一個人聲音的高低,并不代表她自信的程度,有時往往相反。

林尋白回望了一眼來時的路,黑洞洞的戈壁像一張巨網,他們仿佛是從網裏逃出來,又要逃進另一張網中。

“你和燕老板的感情一定很深厚。”他由衷地感慨。

蕭侃沒說話,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別的。

或許在她心中,毒蛇遠比走失的燕山月更好解決,前者她不畏不懼,後者讓她無頭無緒。

林尋白原想安慰兩句,可轉念又一想,沙漠尋人,大海撈針,千裏尋寶。

她幹的一直都是這樣的事。

安慰是給沮喪的人用的,而蕭侃沒有沮喪模式。

果不其然,她大叫一聲。

“你看!”

天上的雲流在疾風中不斷游走,月光時有時無,眼下正是黑透了的時候,但那透黑的前方,居然亮着燈火!

荒野之中,有燈就意味着有人,而有人就有希望。

蕭侃的疲憊一掃而空,奮力向前跑去,燈火越來越近,甚至不止一處。

是另一支進羅布泊的車隊!

他們人數更多,光帳篷就紮了六個,車子也有五輛,人早已休息,營地卻燈火通明,看樣子戶外電源沒少帶。

林尋白一眼認出領隊的帳篷,快步上前,“你好!有人嗎?”

帳篷外亮着燈,帳篷裏是黑的,一陣窸窸窣窣後,裏面也亮了。

“誰啊?”

“我們也是穿越羅布泊的游客,遇上了麻煩,我是導游。”對方沒打開帳篷,林尋白站在門前自我介紹。

裏面的人耳語了幾句,這才拉開卷門。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導游披着外衣探出身子,望向帳篷外的一男一女,見他倆什麽行李都沒有,風塵仆仆,提燈拄拐,不由地皺起眉頭。

“你們是徒步穿越羅布泊的?”

這是要學餘純順,還是要學雷殿生?

“不不。”林尋白解釋,“我們有車,但導航儀和衛星電話都沒信號了,等救援的時候一個女同伴走失了,腳印是朝這個方向來的,時間是三半小時前。”

蕭侃擡手比劃,“和我年紀一樣,這麽高,長頭發,穿着……”

對方沒那麽多耐心,直接否認。

“沒見過。”

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熄滅,蕭侃不死心,“那其他人呢?他們有沒有看見,或是聽見呼救聲之類的?”

她指向旁邊那些大小不一的帳篷。

男導游本就是被吵醒的,沒好氣地沖了她一句,“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我們都睡了四個鐘頭,你說誰能看見!”

林尋白一愣,看向左腕的手表。

果然是半夜三點!

“那你們能不能幫忙一起……”他放低聲音,試圖和對方商議。

畢竟他們車多人多。

那人脾氣不好,倒不算太狠心,困倦地抓了兩把頭發,問他們:“你們的營地在哪兒?”

“大概四公裏外。”

“呵。”

對方冷笑起來。

“你笑什麽?”蕭侃心頭的急火陡然蹿高。

“我笑你們逗我玩吶?”那人從帳篷裏拿出一部衛星電話,還有一部手持導航儀,“就隔了四公裏,我這兒信號滿格,你說你們沒信號?”

“還等救援,人走丢了?想打劫是不是?”

早聽說沙漠裏有半路劫道的,沒成想還有單槍匹馬來劫團隊的?

林尋白隐隐感覺哪裏不對,想再多問幾句,一旁的蕭侃緊緊攥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很涼,力道卻很大。

一改她之前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态度。

“走,我們回去。”

——

回程時他們先偏航了兩百米,以覆蓋來時沒有經過的區域,走的還是之字形,因為是順風,腳步快了不少。

可惜仍是一無所獲。

營地內,胡金水再次大擺祭壇,黃幡在風裏翻滾,白煙缭繞中,他手拿一柄皮扇似的玩意,同時擊打揮舞,不知道做的又是什麽法。

陳恪給他們解答:“這是藏族螭鼓,敬神驅魔用的。”

不得不說,在搞迷信這方面,胡金水真是多才多藝。

蕭侃立在吉普車後,盯着玻璃上風幹的紅色眼睛,這應該就是把胡金水吓得半死的源頭了,林尋白想拿布擦掉瘆人的血跡,被她伸手攔住。

她在看眼睛,眼睛也在看她。

“留着吧,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觀察我們,與其被凝視,不如與之對視。”

這也是她決定折返的原因。

林尋白後脖一涼,不禁左右張望,莫非手臺裏的怪聲,和帶走燕老板的、畫眼睛的,都是……

“沒準世上真有胡金水相信的那些東西呢。”她自嘲地說。

否則她要如何接受眼前的一切?

平白丢失的信號,憑空消失的燕山月,還有——

這只血眼。

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林尋白頗感意外,“你是說神佛嗎?”

蕭侃仰頭望去,無盡的穹頂之上,天空是最大的祭臺。

而他們則是這場祭祀中最微不足道的生靈。

她說:“如果要相信佛,就一定得相信魔,世間先有魔鬼,世人才需要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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