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藍火
part 34
紮帳篷,生篝火,煮開水。
兩桶泡面撕開包裝,鹵蛋、火腿腸都加進去,林尋白悶頭把活兒一股腦地幹了,橫豎也走不掉,不幹更無聊。
山谷中的一線天,與燕山月的形容一致,不過今晚月明星朗,不僅不恐怖,還有些過分好看。
繁星璀璨,銀河被峽谷擁入懷中,黑夜也變得明澈透亮,月亮的輪廓幹淨得像是修剪過似的,銀光把浮雲照成缥缈的紗。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如此夢幻的星空下露營,沒人會不心動。
林尋白也一樣,簡直是心跳加速。
媽的,盲屍到底會不會來?
幾點來?
來幾個啊?
五分鐘時間到了。
蕭侃揭開泡面蓋,吹散白騰騰的熱氣,她看起來不急不躁。
對于這場等待擁有無限的耐心與包容。
林尋白朝不遠處的洞穴望了一眼,陰沉沉、黑黢黢,一點變化都沒有。
他揭開自己的那碗泡面,嘆了口氣,撥了兩下,然後又嘆了口氣。
“有話直說。”蕭侃叉起鹵蛋,一口咬下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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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老板,我是在想,你特意來找那個盲屍……算了,直說吧,你特意來找柳晨光,是有什麽打算嗎?”
這個問題在他心裏憋了許久,他也想過一些五花八門的可能性。
可那又能如何?
說到底也是死了五年的人。
蕭侃喝下一口熱湯,回答他:“我打算問問他,五年前是不是去找壁畫的,又是誰讓他去的。還有,他到底在沙漠裏遇到了什麽?”
“只是問這些?”他有點不信。
“不然呢?把你的眼睛挖出來送他去投胎嗎?”
“呃……”
講真,他覺得這個答案比上一個可信。
因為那些問題,她之前明明都猜過答案了,蕭老板行事,向來不拖泥帶水。
“自己猜是一回事,他親口告訴我是另一回事。”她似有似無地笑了一下,“他一向坦誠,什麽事都會和我說,這最後一件最大的事,我總得親耳聽聽。”
林尋白大煞風景地反問:“假如他真的坦誠,又怎麽會不告訴你呢?”
蕭侃乜了他一眼。
“沒準撒謊是男人的天性,你說呢,林警官?”
“……”
“當初我要找壁畫,你一心阻攔,理由是太危險,現在倒好,我找盲屍你反而敢跟來,嘴上嚷嚷要走,身體卻一動不動,你們男人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
她姑且相信林尋白對壁畫沒有興趣。但他跟着自己,必然有其他「興趣」。
話說到這份上,林尋白沒轍了。
與其時不時被她捅刀子,不如躺平坦白,說到底,也是他隐瞞在先。
“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你和我說,當年沙衛同意去取畫是為了找機會逃走,才故意拖到黑色六月?”
“記得。”蕭侃挑眉,“我的嘴可是從一而終的。”
“你還說難為那個警察了,沙衛一定會在沙漠裏兜圈字,試圖拖垮對方。”
“是,最後他們都死了。”
林尋白攪動叉子,面條在湯裏一圈一圈地轉動。
“那個警察,是我爸。”他說。
沒有一絲風的夜晚,連呼吸都會在山谷回響,豔紅的篝火在他眼中閃動,像一朵忽然盛開的花。
這句話,他沒有撒謊。
蕭侃全明白了。
難怪他勸她不要找壁畫,也難怪他前後态度不一。
他太了解《得眼林》背後的兇險。所以在他最初的認知裏,勸她放棄是最好的選項。然而步步深入後,他的認知也産生了變化。
或許和她一樣,在知曉詛咒的那一刻,他們都有了新的目标。
又或許。
陪她進入羅布泊,真的不是他的工作。
“假如世間真有亡靈居住的驿站……”他說,“我也想來看一看。”
——
進入夏季,哈密的日出也比往日更早一些。
陳恪作息健康,準時起床,準時吃飯,之後跟着陳海走訪了哈密的幾家玉石城。
xin疆産玉石,但正兒八經的和田玉早被開采一空,沿着昆侖山脈從青海挖到俄羅斯,最後連劣質的韓料也能擺上市場。
所以他們去看的不是和田玉,而是哈密一帶盛産的奇石。
大致的種類有矽化木、雞血石、蛋白石、金絲玉等等,這類石料算不上寶石級,可經過上億年的風雨侵蝕,造型千姿百态,意境深遠奇絕,成為古董文玩的一種。
寶珍古玩城就有一層是專賣奇石的。
陳海到了哈密,自然要親自看市場,了解行情。
陳恪對石頭興趣不大,看了一上午,也沒鬧明白瑪瑙和金絲玉的區別,陳海笑道:
“要是蕭侃沒回羅布泊,跟着一道來,怕是這市場裏的好東西全要被她洗劫一空。”
陳恪好奇地問:“你和蕭侃很熟嗎?”
陳海拿起一塊雞血石端詳,“幾年前打過一次交道,不算熟。她這兩年風頭盛,古玩圈哪個老板不知道她的名號啊,你剛回國,很多事都需要了解。”
陳恪點點頭,難怪他在鬼市遇上她,父親就猜到她叫蕭侃,還建議他與之同行。
“她好像在找一幅壁畫。”
“替趙河遠找的吧。”陳海了然地說。
“趙河遠?”陳恪想了一下,“是那個河遠集團?那不是……”
陳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着急,讓你了解,不是要你一下子全弄明白。你這趟走完西北,還可以再去西南逛逛。”
陳恪不再多言,默默看起了雞血石。
櫃臺老板娘熱情地向他介紹,說雞血石分好幾種,有塊血、有條血,還有梅花血,其中最好的,當屬浮雲血。
這種血形似彩雲浮動,色豔而正,有一種活靈活現的生機,血液暈在半透明的石塊中,仿佛下一秒就會流淌出來。
他驀然想起了那只血眼。
從玉石城回來已是午飯後,他準備回房休息。不料在房門口撞見了燕山月,她坐在輪椅上,手提一只皮革工具箱。
看樣子等了挺久。
沒等陳恪問她有什麽事,她先開口:“陳先生,今天可以修東西了。”
陳恪定睛打量她,覺得她的臉色并沒有很好,“你的身體……”
“我已經退燒了。”她回答,“腳上的傷不影響我的手。”
這話說得頗有道理,他卻微微皺眉,似乎是在猶豫。
這讓一向話少的燕山月不得不主動追問:“之前不是說好,出了羅布泊就替你修絹畫和經書嗎?”
陳恪沒有回答,而是掏出房卡,刷開房門。
燕山月推着輪椅進去,他将門關上,直截了當地問——
“你們是替趙河遠找壁畫的,對嗎?”
燕山月一愣。
他繼續說:“放棄吧。”
——
蕭侃按自己的習慣,一覺睡到正中午。
昨晚他們足足等了一夜,不論是陰氣最旺的子時,還是天最黑的淩晨三點,什麽都沒有出現,她不死心,又提燈進了兩次洞穴,仍是空空如也。
最後熬到四點半,困餓交加,她吃完第二桶泡面,直接去睡覺了。
峽谷有峽谷的好處,天然的石壁遮擋了一半的烈日,帳篷紮在背陰處,睡到中午也不覺得熱,她伸了個懶腰走出來,林尋白正在草叢邊拍照。
她探頭瞥了一眼。
“你拍這些幹嘛?”
這一片的沙丘上滿是綠油油的植物,數量雖多,但過于繁茂,擠在一起并不好看。
林尋白放下相機,給她講解:“這一叢長的是羅布麻,那邊是鹽生草和花花柴,都是沙漠裏常見的植物。”
“既然常見,還有什麽稀奇的?”她更不理解了。
“你想想,咱們之前紮營的戈壁,全是枯枝幹草,尚且還有沙蜥和花條蛇活動,這裏綠草那麽多,怎麽不見有活物?”
蕭侃四下望了望,确實連一只蟲也沒瞧見。
“你的意思是,這裏的活物都被鬼叼了,和那些失蹤的商隊一樣?”
林尋白聳肩攤手,說不出個所以然。
假如真有鬼,昨晚怎麽不出來,還讓他們兩個大活人好端端睡到正中午?可要說沒有吧,那他們在這兒等什麽?
蕭侃回應了他的疑惑:“你最好祈禱鬼早點出來,否則誰也別想走。”
“……”驅鬼他還能向胡金水請教,這招鬼……要怎麽招?
從性別和年齡上看,他至多能招弟。
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白天極為難熬,尤其是在夏天等天黑。
傍晚時分,林尋白準備生火,為了打發時間,他特意開車去谷外撿柴火,回來的時候,天終于黑了,蕭侃正與燕山月通電話。
有一說一,她的自信真有幾分玄學的意味。
她說這一次導航儀和衛星電話不會失靈,就當真沒失靈,在峽谷裏都能信號滿格。
林尋白把後備箱的柴火搬下來,順口問了句:“燕老板身體怎麽樣了?”
蕭侃神色凝重地挂上電話,“今晚等不到,明天就去哈密。”
“什麽?”
他懷裏的樹枝散了一地,“燕老板又出事了?”
蕭侃冷着臉從地上拾起幾根枯枝,咔咔掰成兩截,丢進新點燃的火坑,“陳恪居然敢威脅燕子,讓我們放棄找壁畫。”
事關陳恪,林尋白頓時同仇敵忾。
“是他自己對壁畫圖謀不軌,才想讓我們放棄吧,難不成放棄了讓給他?他有什麽資格管我們!”
他的怒火有十二分高,火坑的火卻很小。
剛燒着的火苗,呼一下就沒了。
蕭侃朝空中伸出手掌。
是起風了。
峽谷的風來得突兀,在曲折的石壁間拉扯出悠長的聲響,谷口的沙石也被卷進來,哔哔啵啵地打在車身上。
風不算大,林尋白還能繼續吐槽。
“蕭老板,我早說他不是個好人,你看他之前傲慢的樣子……”
蕭侃打斷了他的話。
“是藍火——”
她擡手指向右前方。
輕雲遮月,篝火暫滅,深邃幽暗的峽谷中,倏然亮起星星點點的藍色光芒,似海底深處的浮游生物,輕飄飄地在草叢間閃爍。
真的是藍火!
林尋白赫然起身,下意識朝火光走去。
蕭侃抄起手邊的一根長枝,快步跟上他。
起伏的沙丘被青草覆蓋,踩在上面松軟又結實,藍光彙成淺淺的溪流,指引他們不斷向上、不斷向前,融進黑與光的迷離世界。
枝梢掃過紛亂的植物,幾團藍火咻一下不見了。
像吹熄的蠟燭。
林尋白俯身,用指尖碰了碰旁邊的火苗,冰冰冷冷的。
峽谷、洞穴、青草、藍色的火焰。
只剩盲屍了。
蕭侃在沙脊的腰部停下,仰頭向鬼燭洞望去,沙丘、草叢、石壁……燭火在風中依次點燃,卻沒有照亮漆黑的洞穴。
那裏依舊無客來住。
她皺起眉頭,想問前面的林尋白現在幾點了,腳下卻沒由地一陣抖動。
“林尋白……”她叫他。
他轉過身來。
“我腳底下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