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緣分

part 39

進入六月,羅布泊的游客急劇銳減,來羅中鎮中轉的人也變得更少了,一支三輛車組成的車隊,竟成了今日的最大客源。

幾家飯店的老板同時上前迎客。然而車上下來的人卻神色匆匆,四五個人手搭手,把兩個人灰不溜秋的人從車上擡下來。

“這是出啥事了?”一個老板好奇地探頭。

雖說在沙漠裏遇上意外不算稀罕事,但羅布泊地廣人稀,只要與人有關,就值得圍觀讨論。

“是一男一女。”另一個老板啧啧嘴,“怕是撞上中午那陣沙塵暴了,我家茅廁窗戶沒關,門都叫沙子堵上了。”

“那你還拉客人,難不成讓客人在你家咥飯,來我家巴屎?”

“瞧你那張嘴,呔,誰敢去你家吃飯!”

這些雞零狗碎的閑話,本是無人回應的,可躺着的人滿面塵埃,忽地睜大雙眼——

“蕭侃!”

中氣十足的嗓音不僅把看熱鬧的小老板吓一跳。就連擡他的人也兩手一抖,差點把他摔到地上。

走在最前頭的一個中年男人折返回來,俯身看向他。

“唉喲,總算醒了。”

沙暴過後,天空碧藍如洗,白光刺得林尋白眉頭緊鎖。

他迷迷糊糊地打量周圍。

一前一後擡他的是兩個年輕小夥,和他差不多年紀。而同他說話的人約莫五十來歲,穿着灰色的短袖襯衣和藏藍色的西裝褲,方正的臉上戴着一副金屬框眼鏡,看起來像個老師,還是讓他莫名覺得眼熟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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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

在哪裏見過似的。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沒死,那麽蕭侃呢?

他一把攥住那人的手,焦急地問:“我還有一個同伴,你們有沒有看見她?她和我一起在車上的!”

“你說蕭侃啊,在前面呢。”

中年人擡手一指,林尋白急忙勾起脖子,前邊還有兩個人,正擡着另一個灰蒙蒙的人走進一棟三層建築物,他視線一轉,望見羅布泊商貿城六個紅色大字。

他差不多搞清楚情況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謝……等等,你怎麽知道她叫蕭侃?”

一個擡他的小夥噗嗤笑了,“你自己叫她名字的呀。”

“哦……”

他松下一口氣。

可那中年人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當然知道她叫蕭侃,因為她是我的學生。”

林尋白一愣,再次與之對視。

他終于想起這張熟悉的面孔了。

幾乎同一時間,中年人自我介紹道:“我是她大學時的老師,我叫周正言。”

——

旅店客房還是之前的模樣,簡單的布置,老舊的設施,牆紙泛黃,燈管泛黃,窗外的夕陽也是黃澄澄的一片。

林尋白靠坐在床邊,守着床上仍在昏睡的蕭侃。

一個學生送來兩份蓋飯,他叫鄭飛,今年研二,據他說,他們一行在米蘭古城考察,今天正好結束,出發前聽說庫木塔格起沙塵暴,便等了兩小時,沒成想出古城後沒多久,就在沙漠裏發現倒栽蔥一樣的吉普車了。

來羅中鎮的路上,他們給蕭侃喂過水,也喂過葡萄糖。所以人沒醒,可能是腦震蕩的緣故。

“你們是真命大,再晚發現一會兒,肯定被曬幹了。”鄭飛說着,又感慨了一句,“不過世界是真小,誰能想到我們救的居然是師姐呢!”

是啊,林尋白也跟着嘆了口氣。

與鄭飛的心境不同,他想的是,還不知道這位師姐醒來後見到周正言會是什麽反應。

別的不說,反正他每次招惹蕭侃的下場都很慘。

更何況周正言是混合攻擊,先聯合柳晨光欺騙她,爾後柳晨光因詛咒慘死,這筆賬在蕭侃眼中,至少是個不共戴天。

他們剛從鬼燭洞拿到線索,那報紙上還印着周正言的照片呢!

想到這裏,他趕緊起身,一把掀開蕭侃身上的薄毯,将手伸進她懷中。

“哎哎……”

鄭飛被他突然的動作搞得面紅耳赤。

林尋白倒是光明磊落,臉不紅、心不跳,直接抓住那柄英吉沙匕首——免得她一時沖動,把防身工具變成作案工具。

畢竟警察職責的第一條就是預防犯罪活動。

“啪!”

一記手刀淩厲地劈向胸口,林尋白躲避不及,狠狠挨了一下,刀子又落了回去。

前一刻還雙目緊閉的人,這一刻卻眼如銅鈴。

“誰動我刀!”

她直接從床上彈坐起來。

林尋白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腕。看樣子上次在細兒溝吃過虧,她的武力系統又升級了,新增了自動攻擊。

鄭飛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磕磕絆絆地往外跑。

“師、師姐,你醒了,那我去叫周老師!”

林尋白想攔他,反被蕭侃一把拽住。

“什麽周老師?”

她眉梢一豎,手裏沒拿刀,眼神卻比刀尖還鋒利。

林尋白吞了吞口水,目光再次落到她胸前,“要不你先把刀給我,我再告訴你?”

蕭侃捏了幾下酸脹的眉心,已然從他怪異的言行中發現端倪。

“你是說……周正言在這裏?”

“呃……”

讓他想想,是先說明情況,還是先安撫情緒,或是……

說時遲那時快。

鄭飛人如其名,健步如飛,一眨眼就把人叫來了。

沒等林尋白做好準備,周正言已經推門而入,滿臉的欣喜與寬慰,“太好了,你也醒了!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蕭侃微微仰頭,望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人。

兩個月前,她尚未出發去敦煌,那時的周正言還是她心中敬重的老師。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知道《得眼林》背後的詛咒。知道柳晨光五年前考察的真正目的,更知道幕後的牽線人是誰。

見她遲遲不說話,周正言疑惑地走近,“你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把醫生叫來?”

她依舊不作聲。

在場的三個人,一個擔憂,一個沉默,一個緊張。

林尋白緊張得快要窒息了!

他清楚地看見蕭侃的雙眼迅速變紅,血紅的殺氣一觸即發,而周正言還在無知無畏地繼續靠近。

“那個……”

他強行擠到他們中間,試圖将兩人隔開。

蕭侃一把推開他。

力道之大,直接把他推到兩米開外。

她猛地朝周正言擡起右手,雙眼一眨,大滴的淚水就湧了出來。

“周老師!我可想死您了!”

“嗚嗚嗚……要不是您救我,我鐵定沒命了!”

這下不僅林尋白傻眼,周正言也有些猝不及防,連聲解釋:“不是我、不是我,是一個學生發現你們,也是他們幾個把你們救出來的。”

“他們怎麽會來羅布泊的?”蕭侃一邊啜泣一邊問。

“是這樣的,我來xin疆辦點事,順便帶他們沿途考察,正巧遇到你們。”周正言臉頰泛紅,看樣子是真的不禁誇。

蕭侃抽着鼻子,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這一次,林尋白又見識到了她的掮客口才。

“您看!要不是您來辦事,他們就不會來,他們不來,自然不可能救我。說到底,我的救命恩人還是您啊!”

周正言徹底被打敗了。

林尋白也跟着羞紅了臉——為自己低估她而羞愧,沖動與情緒是暴露軟肋的致命傷,而她是擁有八百個心眼子的女人。

她不存在軟肋。

從心理學上說,當一個人對目前的談話感到局促時,往往會選擇轉移話題。

周正言便是這麽做的。

他尴尬地抽回被蕭侃搖到麻木的雙手,生硬地聊起別的,“對了,你怎麽會到這裏?是來找壁畫的嗎?找到了?”

蕭侃失落地搖頭,“還沒有。”

周正言了然,“這事不好辦,你的确辛苦了。”

她擺擺手,既堅強又脆弱的樣子。

“周老師,我沒事的,反正幹我這行,向來是東奔西跑的勞碌命。運氣好還能簡單糊口,運氣不好就是白忙一趟,早習慣了。”

沮喪的神情,狼狽的外表,又剛經歷過一場死裏逃生,誰見了能不心疼?

為了安慰她,周正言主動說:“其實我這趟也是替趙總工作,你有困難的話可以和我商量,我盡力幫你。”

“哦?”

蕭侃不經意地擡眼,“是什麽工作?”

“趙總要在xin疆捐建一家博物館,讓我幫忙選址。”

周正言在大學裏教授的是博物館學與考古專業,策劃博物館是他的強項。作為文史專業的老師,能接到的項目大致都是這一類。

她一臉崇敬地說:“您負責這種小項目易如反掌,趙總絕對是聽您安排。”

周正言再次被誇得不好意思,“這個博物館要和另一家公司共同開發,我只是一個顧問罷了。”

蕭侃點點頭,“原來如此。”

一時半會也沒別的想問了,她單刀直入地将話題收尾,“周老師,我搭檔還在哈密等我,我要接她一起去樓蘭,不知道你們是什麽行程?”

周正言一怔。

“你也要去樓蘭?”

“怎麽……”她故作驚訝地說,“你們也是嗎?那真是太有緣分了!”

“可不是,我們去過樓蘭就要去哈密!”

……

一旁的窗邊,林尋白低頭摸了摸鼻尖。

緣什麽分。

她擺明是猜到趙河遠的合作對象是陳海,陳海在哈密,而陳恪要去樓蘭。所以周正言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一定是樓蘭和哈密啊!

他在瞬間領悟出一個道理。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

與蕭侃鬥,她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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