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黃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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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疆,若羌。

七月的驕陽肆意地照射在這個地處塔克拉瑪幹沙漠邊緣的縣城,境內高山、盆地相間,盛産紅棗和玉石。

若羌黃玉,也叫黃口料,指的是一種黃綠色調的和田玉原料,和田玉以白為貴。

所以黃口料比羊脂玉便宜不少。但若羌黃口油性極佳,光澤溫潤,一樣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玉緣坊市場在縣中心最熱鬧的團結路上,走進正門牌坊,兩側都是玉石攤位,四四方方的長桌上堆着大小不一的石料,有黃口料,也有糖白玉、糖青玉。

因為天氣炎熱,市場裏的顧客不多。

各家攤主正在積極攬客,唯有一家與衆不同,說它開張,桌上卻空空如也,說它關張,攤主又躺在後面守攤。

遮陽傘擋住大半的烈日,她睡得不算舒坦,倒也惬意。

細密的汗珠打濕鬓角,短發齊順地貼在耳後,勾勒出略顯圓潤的下颌線。

一陣越野車的馬達聲在牌坊外響起,車子靠邊停住,一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車上下來。

防曬服,大檐帽,絲巾包臉……

他打開後備箱,扛起一口沉甸甸的麻袋。

熱浪滾滾中,他腳步沉重地往裏走,徑直來到空攤前。

右臂一甩,麻袋差點把攤子砸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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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喲!”

淺睡的人被這一聲巨響驚醒,不耐地擡起眼皮,“吓死我了,回來就回來,搞那麽大動靜幹嘛。”

扛麻袋的人一把扯下帽子與紗巾,竟是曬得黑不溜秋的林尋白。

“蕭老板!我撿了一周的石頭!整整一周才回來!”

他都快曬成幹了,她一個睡大覺的人居然好意思讓他動作輕點!

蕭侃坐直身子,從躺椅下摸出一瓶水抛給他,“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當初來若羌,可是你自己讓我守攤的。”

“讓你守攤是因為你腿不方便啊。”林尋白咬牙切齒,“而且你不是一向買東家賣西家嗎?我怎麽知道你守攤我進貨,是讓我去戈壁進貨!”

這大半個月他是面朝沙漠背朝天,早起貪黑也沒個休息。

她倒好,一個月不幹活,竟養得白白胖胖了!

蕭侃解開麻袋,把石料一股腦地倒出來,“有本的時候才能做有本生意,咱們沒本,只能做無本生意,不去沙漠撿石頭,怎麽……哎,這塊不錯,開出來應該是個好東西,你放心,這袋賣完多給你分一點。”

這話說得還算有良心。

林尋白擰開礦泉水,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

“這周有新消息嗎?”

他撿石頭的地方離縣城有一百多公裏,屬于羅布泊,每次打衛星電話只來得及報個平安,蕭侃就嫌貴挂了。

她将石料按品相分成三堆,這才不急不慢地回答他。

“胡導說,還在霍爾果斯。”

“還在那裏?!”

林尋白一愣,皺起眉頭。

三周前,蕭侃從哈密出院,他們與周正言等人分道揚镳,來若羌尋人。

按胡金水的說法,他和陳恪跟着周正言繼續西行,沿途考察歷史遺跡,最終到達克孜爾石窟。但陳海并沒有與之同路,而是直接去了霍爾果斯。

随後,周正言也接到通知,從庫車趕往霍爾果斯彙合。

這是林尋白出發前就知道的事,沒想到一周過去了,他們還在那裏。

蕭侃掏出手機遞給他,上面是她與田媛的聊天記錄,大致內容是田媛問她腿傷康複沒,她順勢打聽博物館選址的進展。

“看樣子,那個項目從哈密改去霍爾果斯了。”她說。

林尋白困惑地放下手機,“博物館不是應該蓋在人多的地方嗎?霍爾果斯才有幾個人。”

民間博物館比不上公立博物館展品雄厚,具有天然吸引力,之前那個藏雲藝術館,不正是因為交通不便,去的人少才關閉的嗎?

“要論人多,烏lu木齊才多,還不如想想哈密和霍爾果斯有什麽共同點,你說呢,小林導導游?”

“呃……”

他撓頭想了想,“都在bei疆?不過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一個挨着外蒙古,一個挨着哈薩克斯坦,能有什麽共同點?”

“可能這就是共同點。”

林尋白反應過來,“你是說,它們都是邊境口岸?”

“我今早看新聞,中歐班列明年開通,一共有三條運行線,東部通道從滿洲裏出境,中部通道從二連浩特出境,而西部通道正是從霍爾果斯出境。”

霍爾果斯位于伊li哈sa克自治州,東接國內省市,是連霍高速的終點,西承中亞五國,自古就是絲綢之路北道的重要驿站。

一旦中歐班列開通,霍爾果斯勢必成為整個西部地區最大的邊貿口岸。

如此說來,他倒有點明白了。

“趙河遠和陳海是生意人,察覺到商機肯定是聞風而起。”

蕭侃卻反問:“趙河遠做房地産,陳海做古玩,進出口的政策與商機與他們有什麽關系?”

林尋白的明白一下子又不明白了。

“這個共同點不是你說的嗎?”

“真正的關鍵是他們到底為什麽要選擇這個共同點。”

蕭侃的腦海裏有一張大致的清單,上面列着她弄明白的問題以及沒有弄明白的問題,很不幸,後者的數量要比前者多得多。

但有一點她看得十分清楚——有些問題并非獨立存在。

比如陳海與趙河遠的合作如此深厚,陳恪為什麽不讓她把壁畫交給趙河遠?難道陳海與趙河遠并非一路?

可不是一路人,為什麽又走同一條路,從哈密到霍爾果斯,他們的步伐始終一致。

或許——

他們選擇霍爾果斯的原因,就是陳恪選擇将收條借給她的理由。

零零散散的客人在市場中穿梭,蕭侃将最好的一堆石料重新裝給林尋白,打發他去加工店簡單切割一下。

迎面走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典型的維族長相,濃黑的卷發,留着八字胡,右側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

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與林尋白擦肩。

林尋白下意識回頭。

蕭侃趕忙掏出手機,翻出一張人像,再将圖片放大,露出一條淡色的刀疤。

她沖林尋白比劃了一個口型。

——是他。

林尋白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先轉身折回,把肩上的麻袋放下,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上那個男人。

然而那人帶着十二分的警覺,林尋白的腳步剛一靠近,他立刻警惕地扭頭。

林尋白側過身子,佯裝在看攤子上的貨物。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人收起手機,撒腿就跑。

“快追!”蕭侃急忙大吼。

林尋白丢下手裏的東西,大步向前奔去,市場僅有一個出口,那人只能往前跑。

可他的速度遠不及林尋白,眼見要被追上,他別無選擇,一個急轉彎調頭往回跑。

為了防止被抓,他左右亂撈,抓住什麽都向後砸去,引得各家攤主紛紛跑出來撿東西。

前一刻還冷冷清清的市場,瞬間熱鬧成了一鍋粥。

林尋白被人群左推右搡,差點跟丢目标,剛看清對方的背影,一塊拳頭大小的玉石就當頭飛來,他側身一讓,躲過一劫。

被那玩意砸中可是要腦袋開花的。

他正要破口大罵,忽見空中又飛過一塊石頭,直沖那人後背砸去。

撲通一聲。

那人摔了個狗吃屎。

原來是蕭侃爬到攤子上,一手把着遮陽傘,一手抛石塊,盡管腿腳不便,但她砸人的準頭功力不減!

那人痛得要死,還掙紮着要起身,林尋白疾步上前,把他的雙手向後一掰,整個胸膛死死壓在地上,“終于抓到你了!”

“你抓我幹嘛!”那人嘴硬大喊。

“抓你的理由太多了,賣假酒、販大麻,還有放高利貸……”林尋白掏出手铐将他反手铐住,“要不你自己選一個,春生?”

那人聽前半句的時候,還是啞口無言,可一聽到後半句,猛然大驚:“什麽春生,我不是……”

蕭侃腳步蹒跚地走過來,當即給了那人一巴掌。

“不是什麽,你特麽就是春生!”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我是賣了假酒,但我……”

“但什麽但!”

又一個巴掌落下來,對方直接被打懵了。

“你倒是雞賊,挑個罪最輕的認是吧,偷壁畫、賣皮子就不想認了?”她一把揪起那人的衣襟,撿起地上的石塊,狠厲地剜了他一眼。

仿佛下一秒便能讓他見識到若羌黃口的硬度。

那人噤若寒蟬,不敢再作聲。

“走,帶我們去取畫。”

“取什麽……”

她俯下身子,用石頭的尖角在他天靈蓋上輕叩了兩下。

咚咚兩聲,脆生生的。

像是在挑瓜。

“去了你就知道了。”她說。

——

杳無人煙的荒漠戈壁,熱風将一叢叢駱駝刺吹成枯黃的幹草,一輛銀色的越野在黃沙中穿梭,似利劍劈開沙浪。

翻過兩個小沙丘後,車子一個甩尾戛然停住。

車門打開,一個中年男人從後排滾落在地,沙子的溫度太高,他被燙得哇哇大叫,原地蹦跳起來。

駕駛室和副駕駛下來的兩人全副武裝。一個拽起中年男人,另一個從後備箱拿出一把鐵鍬。

“是這裏嗎?”

蕭侃摘下墨鏡,捏着鏡腿朝前方兩棵胡楊樹指了指。

烈日當頭,樹下的影光禿禿的。

那男人連連點頭。

林尋白扛着鐵鍬徑直走過去,沙土松軟,一鍬到底。他先刨出一個小坑,接着一鏟、兩鏟、三鏟……鐵鍬飛揚,黃沙漫天,迷住所有人的視線。

哐地一下,鍬頭撞到了什麽。

蕭侃扯着男人走過去,掏出手機,開始錄像,高清的鏡頭裏有灼灼白日,有大漠戈壁,還有樹下的深坑……

随着鐵鍬越挖越深,一塊碩大的、裹着牛皮紙的方形物件逐漸露出棱角。

林尋白将四周的沙土全部鏟完,這才彎下腰,費力地把東西搬出來。

他摘下遮陽帽,用衣袖擦了把汗,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挺有本事的啊,埋得這麽深。”

“我……”

男人有苦難言。

蕭侃鏡頭一轉,結束了拍攝。

她把男人往前一推,丢給林尋白,“行了,去公安局交人吧,順便把懸賞金領回來。”

“好嘞!”林尋白單手薅人,笑眯眯地問,“蕭老板,那賞金是不是……”

蕭侃回以微笑。

“我抓人是見義勇為,你抓人是職責所在,算你的,可就沒錢了。”

“哦。”

“今晚吃頓好的,收拾收拾,明天回敦煌。”

林尋白遲疑了一下,“回敦煌?他們不是在霍爾果斯嗎?”

“呵……”她重新戴回墨鏡,瞄了一眼地上的龐然大物,“畫都挖出來了,那還不是我們在哪,他們就得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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