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巡展
part 50
這是趙河遠第一次見到《得眼林》,沉澱千年的藝術以一種絕對壓制力震懾觀者的靈魂,歷史的厚重賦予它超越時空的美感。
無聲卻深入人心。
數位專家圍着玻璃罩仔細觀察,交頭接耳間,對壁畫皆是肯定的态度。
媒體記者舉起相機,一時白光奪目,如雷電閃爍。
女主持把握大好時機,極力展現自己的控場能力與主持風采,一邊将麥克風遞給蕭侃,一邊熱絡地發問:
“蕭女士,您給我們講講壁畫是怎麽找回來的吧,我相信大家都很好奇這個問題。”
這話說得不假。
臺下的觀衆不比專家火眼金睛。對他們來說,壁畫的真僞只是一個結論,他們真正感興趣的,是自己從未經歷過的故事。
蕭侃沒有立刻去接麥克風,而是在臺上拉起左腿的褲腳。
南方人的皮膚向來白皙,她也一樣,筆直的小腿肌肉勻稱,褲管上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忽然間。
一塊绛紫色的圓形疤痕出現在小腿中央。
不同于其他傷口,傷痕不僅皺成一團,還深深地向裏凹陷,像是硬生生被剜去了一塊肉似的。
這樣好看的一條腿,配上這樣醜陋的一塊疤。
無人不震驚,無人不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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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女主持語塞,原本預想的臺詞統統作廢,什麽「好精彩」、「真讓人羨慕」,都在此刻煙消雲散。
她雖是主持人,但蕭侃把她拉進了專業盲區。
因為這場發布會,本就是蕭侃留給自己打廣告的。
迎着衆人驚異的目光,蕭侃不急不慢地拿過麥克風,豁達地說:“這是槍傷,上個月在樓蘭古城挨的,因為遇上了盜墓賊。”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一段引人無限遐想的經歷。
記者當即發問:“蕭女士,壁畫是在樓蘭古城找到的嗎?”
她放下褲管,搖頭賣關子,“沒那麽簡單,壁畫的故事說來話長,找壁畫的故事就更長了……”
中了一槍居然還不夠?還說沒那麽簡單?!
記者們愈發急不可待了。
“我可以和您約時間做個專訪嗎?”
“我也要約!”
“今晚可以嗎?或者明早?”
……
林尋白站在主席臺下方,望着臺上備受矚目的蕭侃,沒有精致的妝容,沒有貼身西服裙,反而比一旁的女主持更加迷人。
閱歷讓她的雙眼睿智明亮,英勇讓她的身姿卓爾不群。
沒人比她更潇灑,也沒人比她更從容。
有故事的女人,天然就是一種魅力。
女主持艱難地找回自己的場子,“我、我知道過程一定很精彩。但還是請您簡單說兩句吧,比如壁畫最終是在哪裏發現的?”
蕭侃給了個面子,“是在若羌找到的。”
“敦煌丢失的壁畫怎麽會在若羌?莫非犯人逃去了若羌?”女主持連忙追問。
“警方鎖定的犯人是莫高窟的護林員,盜畫後他并沒有逃去若羌,而是隐瞞了一條重要信息。”
“什麽信息?”
這句話不是女主持問的,而是臺上的趙河遠。
蕭侃側目向他看去,“犯人沒有交代自己盜畫是受人雇傭。所以警方不知道買主的存在,我是在若羌找到當年牽線的中間人,才找到的壁畫。”
“還有這號人物?”趙河遠語調一揚,頗有興趣的樣子。
蕭侃将目光轉向臺下的陳恪,無視他的怒火,她萬分懇切地說:“其實這次能順利找到壁畫,多虧了陳先生,要不是他,我不可能找到春生。”
最後兩個字她故意說得極重。
趙河遠一怔。陳海亦是一怔。
兩人齊刷刷地看向陳恪,神情意外。
蕭侃點到即止,将麥克風還回去,“這場發布會不是有兩個內容嗎?還是讓趙總說說河遠集團的新規劃吧。”
女主持完全被她牽着鼻子走,乖乖把麥克風轉到另一側。
趙河遠回神,淡定不迫地接過話筒。
“多年來,河遠集團一直致力于文物慈善事業。不論是尋回國寶,還是捐建博物館,我始終堅持一個理念——文物需要保護,文化需要交流。對藝術之美的欣賞要跨越地域與文化的差異,促進文明的融合,加速思想的碰撞。”
“在此,我鄭重宣布,河遠集團即将與寶珍古玩城以及多家知名博物館達成合作,舉辦一場世界級巡展。
這是一個長期項目,以年為周期,運送國內優秀藏品出國展覽。在宣揚中華文化的同時,展覽所得的全部盈利将用于購買流失海外的文物!”
“第一期巡展預計下月在霍爾果斯正式啓動。屆時将為大家奉上一場無與倫比的視覺盛宴,之後展品會運往俄羅斯、波蘭、德國、法國、西班牙……而《得眼林》是「東西對話」藝術大展的首批展品之一,也是最珍貴的壓軸品,等巡展結束,壁畫将還至莫高窟,終歸故地!”
如潮的掌聲瞬間充滿整個大廳,蕭侃不經意地擰起眉頭,朝臺下的林尋白看去。
兩人目光交彙,想法如出一轍。
世界巡展?
這就是趙河遠選擇霍爾果斯的原因嗎?一個新興的邊貿口岸,即将通車的中歐專列,不是建博物館的好選擇,卻是舉辦巡展的好起點。
重磅消息一出,記者們的注意力随即調轉方向。
“趙總,聽說您懸賞找畫的金額高達五百萬,那您歸還壁畫時,會收取費用嗎?”
“河遠集團捐贈文物向來是分文不取,相關文博單位應該也會對巡展給予支持。畢竟,找回丢失二十五年的壁畫并不容易。”
趙河遠語氣平和,字裏行間的态度十分明确——《得眼林》必須先參加巡展,之後再捐贈。
“那《得眼林》什麽時候運走?”記者又問。
“壁畫本月會一直在絲路美術館免費展出,下個月再去霍爾果斯。”
成串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抛過來,會場的氣氛再度推向高潮。
唯有一人與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沉着臉,木然起身,直接從嘉賓席離開,頭也不回地向後走。
蕭侃一眼望見陳恪的背影,匆忙從主席臺追下去。
“陳先生!”她大聲叫他。
陳恪沒有停步,蕭侃明顯追不上,還是林尋白從後方跑來,在大門口将他一把拉住,“蕭老板叫你,你沒聽到?”
陳恪冷漠地回身,“讓開!”
他一甩衣袖,手腕仍被林尋白死死攥住。
蕭侃慢一步走過來,“陳先生,我是想當面再感謝你一次,謝謝你給我提供的幫助。”
“感謝?!”
陳恪猛地一使勁,掙開林尋白,“那我要回謝你什麽?是謝謝你背信棄義,還是謝謝你言而無信?”
蕭侃對此毫無愧疚。
“我和趙總簽過合約,他出錢,我出力,現在我找到畫,也把畫給他了,我哪裏違約,哪裏背信了呢?”
陳恪怒吼:“我說的是借條!你答應過我,找到壁畫不會先給趙河遠!”
要不是在樓蘭見她受傷,要不是他無法……
他以為她的執著、她的堅持會給壁畫一個好的歸宿!
“答應你又如何?不給趙總,難不成指望你大發善心、慷慨捐贈?”林尋白譏諷道,“你可是華爾納的子孫!”
“是,我是華爾納的子孫,那你呢?你是警察,你所謂的職責、所謂的使命,都去哪裏了?”陳恪咄咄反問。
林尋白聳肩,“我找到壁畫是上交國家,趙總不過是讓壁畫先參加一次巡展。何況巡展賺錢是為了買文物,專家都拍手稱贊的事,你有什麽可不滿的?”
蕭侃笑着補充,“你外公不是因為年紀大,好幾年沒來中國嗎?壁畫巡展,他正好可以看一看,一解相思之苦。”
“蕭侃!”
陳恪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別太得寸進尺!”
林尋白撲上前,扯開陳恪的雙手,他力道大,順勢将陳恪推到一旁。
“你們兩個蠢貨!”陳恪口不擇言,“蠢得無藥可救!你們不怕《得眼林》的詛咒嗎?你們會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
蕭侃踉跄了好幾步,扶牆穩住身子。
她擡起雙眼,褐色的眼眸透出淩厲的寒光。
“巡展是河遠集團和寶珍古玩城合辦的,這家絲路美術館的背景我也調查過,館長叫賈超,是古玩城以前的銷售經理,你瞧,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不是說明陳總與趙總不光合作博物館,壁畫的事也參與其中?”
“你倒是聰明有趣,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求我不能把壁畫交給趙河遠,你的理由又是什麽?”
方才陳海與趙河遠的表情都告訴了她答案,他們根本不知道陳恪手裏的東西。換而言之,陳海與趙河遠是真的一路,但陳恪與他們不是一路。
而他偏偏又是陳海的兒子。
當一件事足夠荒誕又缺乏邏輯時,蕭侃傾向于是有所隐瞞。
陳恪到底在隐瞞什麽。
蕭侃非常想知道答案,可他一個字也不想說。
“你覺得我會被一個騙我的人再騙第二次嗎?”
“如果我沒騙你呢?”蕭侃脫口而出。
陳恪輕嗤一聲,“那你把壁畫拿回來,如果做不到……”
他一字一頓地咬牙——
“我、就、自、己、拿。”
蕭侃一愣。
陳恪已然拂袖而去。
一陣陌生的腳步從身後傳來,蕭侃警覺地回頭。
是劉秘書。
她調整表情,微微一笑,“有事?”
劉秘書道:“趙總說,今晚閉展後安排了慶功宴,請您準時參加。”
“好,我肯定去。”她欣然應允。
劉秘書站着沒動,又追加了一句,“趙總不光請您,還請您搭檔一起參加。”
“搭檔?”
“就是那天沒有進會議室的那位女修複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