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缺席

part 51

發布會落幕,《得眼林》從大廳運至館內一間特級展廳。

那是一個回字形子母廳,外間開闊,裏間雙通。因為壁畫不宜照射強光,而裏間恰好可以放置需要避光的珍貴藝術品。

壁畫體積大,置于小廳中央,秒殺周圍的一衆展品。

盡管觀衆還想近一步欣賞壁畫,但美術館的閉館時間已經到了。

女主持溫柔地寬慰衆人,“不好意思,明早九點準時開館,請大家明日再來。”

人群心有不甘地離去,多家媒體争相前往四樓的館長辦公室,希望能在明早開館前先一步入場,拍攝高清圖片。

尕張故意拖到最後,等人都散了,才走到蕭侃身邊。

他豎起大拇指,“牛啊,你是真的牛!”

“尕叔,她牛不牛,你第一天知道啊?”林尋白調侃了一句。

尕張啧啧嘴,覺得自己确實不該大驚小怪。

“對了,你在臺上說若羌、中間人什麽的。所以是我上次告訴你買主的事,你才找到壁畫的?難怪你說我幫了大忙。”

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地驕傲起來。

早知道他也上臺說幾句,替自己的小攤子打個廣告。

燕山月從後臺慢吞吞地走出來,蕭侃匆忙別過尕張,“尕叔,我今晚有飯局,晚點咱們鬼市見。”

“那敢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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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是競争對手,尕張巴不得她來鬼市幫忙。

蕭侃叫住一邊走路一邊走神的人。

燕山月扭頭停住,“結束了?”

“嗯。”蕭侃環顧四周,賓客散盡,今天算是結束了,“趙總安排了慶功宴,叫你一起去。”

燕山月喜靜又不愛社交,對任何宴會都不感興趣。

“不想去,吵。”

她言簡意赅地說。

這個答案蕭侃早就料到了,“行,那讓林尋白送你回去。”

“哎?”

這個答案倒是林尋白沒想到的,“怎、怎麽慶功宴我不用去的嗎?”

蕭侃微笑。

“別太黏人。”

“……”

——

美術館的大門準時關閉,剩下的都是內部人員,周正言是趙河遠的顧問,自然是其中之一。

田媛和鄭飛沾了導師的光,趁機溜進展廳看壁畫,莫高窟他們去過,可465窟從不對外開放,能夠欣賞到裏面的壁畫,實屬機會難得。

見到蕭侃走進來,田媛忙不疊揮手叫她,他們和尕張一樣,剛才坐在臺下,沒機會和蕭侃說話。

“你們什麽時候來敦煌的?”蕭侃客套地問。

“我們是四天前接到的通知,霍爾果斯離得遠,到敦煌既沒有火車也沒有飛機,一千六百多公裏,開到昨天才到,我兩條胳膊都開廢了。”鄭飛抓住機會,趕緊賣慘。

田媛則挽住蕭侃,滿心滿眼的羨慕。

“師姐!我真後悔,應該和你一起去若羌找壁畫的!”

“你去了也是添亂。”鄭飛不客氣地潑冷水,“蕭師姐吃的苦你哪裏受得了?”

周正言身為導師,對學生要公平公正,他說:“那次從樓蘭回來,你倆都吓得發了三天高燒,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說罷,他贊許地看向蕭侃,“當初趙總要我介紹可靠的人選,我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果然,這樣的難事也唯有你才能辦成。”

“周老師謬贊了。”蕭侃謙虛地說,目光順勢落在壁畫上,“其實,這畫要是柳晨光找到的就好了……”

“哦?”

周正言不解。

“他當年做的課題不就是莫高窟西魏壁畫嗎?周老師,您忘了?”

“哦……對對!”

“現在這個課題是我在做。”田媛接了話茬,“柳師兄之前也找過壁畫嗎?”

蕭侃沒作聲,視線轉向周正言。

“沒有。”周正言毫不猶豫地否認。

“柳師兄不知道?”

“壁畫的事趙總年初才和我說,柳晨光怎麽會知道?況且他一向文文绉绉,不會去沙漠冒險。”畢竟是指導過八年的學生,周正言對他的性格相當了解。

倘若沒有那場意外,蕭侃對此不會有異議。

然而事不遂人願。

她輕嘆一聲,“不會去沙漠冒險的人,反倒死在了沙漠裏。”

周正言沉默了。

良久後,他自責道:“要是我那時候攔住他就好了,一篇論文而已,何必大老遠去敦煌,也沒個人陪他……”

蕭侃眉心一蹙。

“他不是和您一道的嗎?您臨時有事,要晚幾天,他才一個人先走。”

“什麽?”

周正言瞠目結舌。

“他沒有和我一道啊。”

“蕭師姐,你是不是記錯了?”田媛歪頭疑惑,“那年周老師帶隊去三星堆,柳師兄沒去。所以空出一個名額給了我,我們剛從四川回來,就聽說他出事了。”

談起柳晨光,周正言的神情明顯複雜起來。

有哀痛、有惋惜、有後悔……更多的是驚訝。

他很驚訝蕭侃說的話。

而蕭侃比他更意外。

早在知曉詛咒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識到柳晨光去敦煌寫論文是騙她的謊言。

但她一直堅信五年前是周正言牽的線,也是周正言帶柳晨光去的,如果不是他——

不,怎麽會不是他?!

巨大的沖擊撼動了她堅定的信念,她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

因為她在周正言眼中看見了真真切切的困惑。

假設周正言和田媛都沒有撒謊,那麽是誰告訴柳晨光壁畫丢失的事,還是他做課題研究自己發現的?

可正如周正言所說,柳晨光與她性格不同。即便知道《得眼林》,也不會去沙漠冒險,除非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蕭侃想起他送自己的禮物。

——活佛說菩提子不僅保平安,還能增長智慧,提升財運,尤其是十八顆菩提子,有聚財……

——我當然需要財運,賺到錢才好和你結婚。

敦煌壁畫的價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二十五年間,為了找壁畫命喪沙海的人不在少數,難道柳晨光只是其中一員嗎?

蕭侃不信。

因為他與窦叔那些人不同。

首先,身為考古學博士,他應當清楚壁畫的文物屬性;

其次,人各有道,他根本沒有搞黑錢的路子。

他又不是她。

即使是她,常在鬼市混跡,也絕無走私文物的途徑,找壁畫、賺傭金,是她一開始就定好的目标。

假如他也一樣,那麽直接雇傭他的人……

是誰?

“蕭侃、蕭侃……你沒事吧?”

周正言見她面白如紙,神色恍惚,與平日判若兩人,擔憂地拍了她兩下。

蕭侃倏然回神。

“我沒事,就是想提醒你們,看畫別看太久,我找畫的時候聽人說,離《得眼林》太近容易被詛咒……”

鄭飛臉色大變,“什、什麽詛咒?”

蕭侃指向畫中的強盜。

“沒眼睛的鬼,死後找不到奈何橋投胎,要挖別人的眼睛去找路。”

“強盜不是都得到眼睛了嗎?”

蕭侃苦澀地笑了一下。

“失去雙眼的人,又豈止那五百個強盜呢?”

——

慶功宴安排在市中心的沙洲大酒店。

陳恪下午離場後便不見蹤影,慶功宴也沒來。不過這不影響陳海的心情,隔着田媛與鄭飛,他頻頻向蕭侃敬酒,後來索性與田媛換位,坐到蕭侃身旁。

“蕭老板,你有沒有想過出國工作?以你的能力,只在國內做掮客,未免屈才了。”

蕭侃心不在焉地敷衍,“國內國外有什麽區別?”

她丢出幾個字,陳海回以長篇大論。

“國內和國外當然不同,國外沒有文物必須上交國家的法規,私人收藏更多。最重要的是,在海外購置的文物,帶回國內也屬于個人私産。

你能找到《得眼林》,其他東西還不是探囊取物?出國做掮客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如魚得水。”

蕭侃抽回幾分思緒,半真半假地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我有能力,別人也不一定知道。”

“這一點你放心。”陳海拍胸脯保證,“我可以幫你介紹。”

蕭侃笑笑,推說再考慮考慮。

田媛在陳海離開後,同蕭侃耳語:“蕭師姐,陳總可能是想讓你找北魏陶俑。”

“北魏陶俑?”

“這次巡展不光有《得眼林》,還有另一件重磅藏品,是從hen省博物館借調的一尊陶制菩薩造像。”

田媛小聲說,“大概十二年前,hen省境內有一座北魏時期的古墓被盜。據說陪葬品都走私出國了,海關只攔下一尊素燒的陶俑。”

北魏是南北朝的第一個朝代,亦是佛教大興的年代,位于河南洛陽的龍門石窟就開鑿于北魏孝文帝年間。

南北朝常年混戰,存世文物極少。尤其是當時石雕造像居多,陶制品少而難存,因此這尊陶俑是國家一級文物。

“陶俑既然在博物館,還要我找什麽?”蕭侃反問。

田媛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給他看,這尊陶俑不大,約莫二十公分高,八九公分寬。

“你瞧,這是一尊左脅侍菩薩。”

這下蕭侃明白了。

按佛教的修行層次,菩薩分兩種。一種是脅侍菩薩,一種是供養菩薩。

脅侍菩薩修行層次高,僅次于佛陀,在尚未成佛前,常在佛陀身邊普度衆生。故而在佛教造像中,佛陀身旁往往各有一尊脅侍菩薩。

例如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就是釋迦摩尼佛的脅侍菩薩,而觀音菩薩和大勢至菩薩,則是阿彌陀佛的脅侍菩薩。

攔下一尊左脅侍菩薩,意味着當中的佛陀與右脅侍菩薩已經被賣出國了。

由此說來,《得眼林》的出現很大程度上刺激了陳海,他非常需要蕭侃這樣的得力幫手。至于是替他工作,還是替華爾納家族賣命。

蕭侃深表懷疑。

田媛還想再說什麽,趙河遠起身向衆人敬酒,慶賀《得眼林》順利找回,她倆的閑談不得不戛然而止。

蕭侃幹下杯中酒,直截了當地問:“趙總,我的傭金您打算什麽時候支付?”

趙河遠淡定地朝她舉杯,“我會讓財務盡快安排。對了,你那位搭檔怎麽沒來?”

“她不喜歡人多的場合。”

“這樣啊。”趙河遠遺憾地點點頭。

——

西北溫差大,縱然是七月盛夏,夜風依舊把人吹得涼飕飕的。

林尋白提溜着一大份打包好的燒烤回到敦煌賓館,孜然的香味過于濃烈,他忍不住在電梯裏先偷吃了兩串。

走出電梯,他抹幹淨嘴,去敲蕭侃的房門。

“蕭老板,宵夜買好了,準備出發啦!”

房裏靜悄悄,一點聲響也沒有。

“蕭老板?”

他又敲了一遍,仍是寂靜無聲。

約好了晚上買宵夜去鬼市找尕張,她不在房裏能去哪裏,還是說——

她當真是嫌他黏人,自己去了?

靠!

林尋白罵罵咧咧地回房,嫌就嫌,不去就不去!

這一百根串,他要全部自己吃完!

黨河邊的老榆樹簌簌作響,尕張坐在攤前吧嗒吧嗒地抽煙,灰白的煙霧像一根随波逐流的細線,在空中肆意游曳。

客人來來去去,偶爾在他這裏駐足,大部分是直接掠過。

他擡手看了一眼時間,快兩點了。

蕭侃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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