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來了
臨近午夜,黑着眼眶熬着夜的“設計狗”還在加班。
魏風林喝空已經涼掉的咖啡,将煙蒂撚進紙杯,轉了轉發僵的脖頸,挪動鼠标光标,在他手機游戲失敗的當口,電腦上正在跑的酒吧3D效果圖已經渲染完成,他将文件拖到PS上修了下光影色調,将存好的圖傳到平板上,好跟明天約見的客戶交差。
微信彈出一條消息,他的男朋友宋關問他下班沒有。
魏風林回了個笑臉,“剛要回去,你明天不是有早課嗎,怎麽還不睡覺?”
“在等你跟我說晚安。”宋關發了個氣鼓鼓的小表情,“哥最近好忙,都不怎麽理我。”
兩人交往半年了,宋關還在上大學,魏風林不比宋關大幾歲,但因為進社會早,心思沉穩,兩人思維與生活軌跡不在一條軸線上,磨合全靠魏風林一味的去遷就對方。
魏風林不是個溫善的脾氣,但與伴侶相處時還算盡心,他的情路以坎坷二字寫成,遇到個能穩定相處的已屬不易,此時察覺到宋關的不悅,和聲細氣地發過去條語音,“因為要掙錢養我家寶貝啊——約好了周末帶你出去玩,再有兩天就能見面了,乖,快睡覺吧,晚安。”
宋關這才滿意,又黏糊了幾句才和他道了別。
設計這行熬夜是常态,他們公司又是本市數一數二的室內裝修公司。魏風林出了單人辦公室,公共辦公區裏還有三五同事在加班,個個像被曬幹了水分的鹹魚似的,癱在工位上。
公司過億的不僅有年産值,還有這些鹹魚掉落的頭發。
坐在走道邊的一人留意到魏風林,以西南地域的稱呼習慣招呼了聲“魏師”。
趙旋和魏風林說着話,眼睛卻魔障了似的黏在正在布置的彩平圖上,“一起吃個宵夜不?”
設計這行看資歷,更看能力,魏風林從業五年,是這家公司工裝部最年輕的首席設計師,他沒拼到掉頭發,但也因為職業的高壓性染上了煙瘾,心焦地想抽嘴角那根未點燃的煙,擺了擺手,驅車回家。
往常擁堵的道路此時格外暢通,原本有些疲勞駕駛的魏風林被後方車輛的遠光燈閃到,魏風林心中煩躁,壓着限速與後方車輛拉開距離,左右高樓建築在他身旁倒退着閃過,月從雲中探頭,今夜的月色異常明亮。
車內電臺主持人報了聲時間,午夜十二點整。
電臺裏忽然傳來信號不良的滋滋聲,魏風林想關掉這鬼哭般的聲音,忽然間他的視野像被潑了白漆般,開始泛白。
後車明明沒再跟上來,月色亦沒有這樣灼眼。
魏風林下意識地閉眼。
眨眼間,世界失序,耳邊有風聲,有哭聲,有哀嚎,有嘆息,唯獨眼前一片空寂。
再睜眼,他以身處在他所見的白色空間中。
不見天地,不見萬物,他是此間唯一的色彩。
因為太過奇異,魏風林環顧着恍如夢境的處境,所見,所聽,都因為虛幻而合理,反倒表現得異常淡定。
抑或他本能地不對現下的處境抱有危機感。
夢境不足為懼——是這樣嗎?
魏風林忽而感知到了什麽,向前方走去。
魏風林覺得自己原地踏步般走了很久,實際上只邁出了一步。
前方的白色變得晦暗斑駁,黑色調由淺及深,像是日夜交替時的天際般濃郁地漸染開來,魏風林邁出的那步如慢放的影片,在落腳的瞬間與黑色的盡頭光速拉近,他心下一悸,看清了暗部的源頭。
以猩紅畫就的法陣正中,坐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的周身湧動着不詳的黑霧,被寫滿符咒的綁帶從頭禁锢到腳踝,不知因為年久脫落還是本就沒能将其緊束住,臉上的綁帶落下一角,顯露出一只線條淩銳的眼。
那是只金色的獸瞳,如蛇般冷斂地豎成一線,以捕獲獵物般的目光,緊盯着魏風林。
男人扯去臉上的綁帶,嘴唇不動,低頻調的聲音卻傳到了魏風林的腦中,像是一段詭谲的聲波,魏風林卻毫無障礙地聽懂了。
“你來了。”
或許不該稱為男人,因為這個滿身邪祟氣息的家夥更像個非人類。
過于妖異的五官,金色的眼瞳,淡開的水墨般野性偏黑的膚色,垂到腰際的銀色長發,以及額頭上一對峥嵘如刀的犄角。
你來了。
他嘴唇微勾,以那種奇怪的語言說出下句,“我的祭品。”
這是什麽中二的臺詞?
魏風林思維像是凝固的瀝青,有種無法思考般的滞澀,饒是如此,依然努力吐槽着眼前的場景。
魏風林在反省,他或許不該那麽拼命工作,将自己的腦子累出了毛病。
眼見的似幻非幻更像是一個無法代入情感的夢,所以他感受不到眼前的人劇烈波動的情緒。
遭到無視的中二男主身上的黑霧滾動地更加洶湧,“你敢忘記我?”
大哥,你誰?我該認識你麽?
魏風林運轉着滿是漿糊的腦子,認真回憶對方是否是他看過的某部玄幻電影的主角。
畢竟他眼前這張可以統一人類審美的建模臉,憑魏風林貧薄的想象力還捏造不出來。
魏風林下意識反問:“你是誰?”魏風林在這一刻想要抽支煙冷靜冷靜,分心地想,這夢境未免太過細節,連煙瘾都納入了幻象中。
“我是桀。”
傑——傑出?
劫——劫難?
“是劫難。”
對方的聲音再度直接傳聲到魏風林的腦海裏,“但是是衆生的劫難。”
桀,意味兇暴。
“世人不敢稱呼我的名號,他們心虛,畏懼,怕招來災厄,故而以桀這個字代稱我。”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他果然不是個人。
魏風林在對方的說辭下得到總結。
“而信奉跪拜我的人,将我稱為魇祟邪神。”
魏風林:“……”
他明明已經告別龍傲天小說好多年,為什麽還能做出這麽羞恥度拉滿的夢!
對方卻忽然笑了,“你果然還是你,始終不曾懼怕過我。”
魏風林說不上什麽感受,他有意将眼前的一切當做幻覺,可潛意識裏的清醒又在向他傳達着真實的不同尋常。
然而很莫名的是,他的确對眼下的離奇事态沒有應有的驚慌。
“你理應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
邪魔手指缱绻地在綁帶上以血繪制的咒符上摩擦,“因為今日的相見是我們在千年前就約定好的。”
捆束着他的綁帶上面的咒符泛起灰暗的血光,邪魔松開拉扯着束帶的手,綁帶猶如富有生命般,再度緩緩纏覆回原位。
千年之約的內容,正是讓魏風林親手解開這個以他的血為媒介,設立下的禁锢。
邪魔露出的那只眼睛,眼角微彎,獸瞳裏流轉的卻是滔天的怨念。
一別千年,重逢後,桀沒對魏風林說過半個想字,刨露出的心跡卻滿是蝕骨的思念。
那聲音帶着血氣一字一頓傳進魏風林的耳中。
“不破,我等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