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灞柳水形
董賢畢竟是自幼習武之人,身手較之尋常人銳敏百倍,片刻功夫便已靠近溺水之人身後,以臂膀之力鎖住對方的肩背,随後緩緩将其牽引至河岸邊緣。此時,看客中早有膽大的漢子受董賢見義勇為的壯舉感染,配合對方成功将人接上岸來。
董賢緊接着從水中一躍而出,挪步上前查看獲救女子情況如何。
那年輕女子幸得董賢救助,又因落水不久并未嗆水,很快便自己清醒了過來。
董賢随衆人守在女子身旁,見她睜開眼,也就放了心。
見那女子凍得渾身瑟瑟發抖,董賢便将她輕輕扶起,取過自己方才褪在岸邊的幹燥衣衫披在她的身上,卻聽對方低聲向自己請告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能不能勞煩公子再送小女一程,不勝感激......”
董賢眼觀年輕女子神色,見對方語含懇求,似有難言之隐,便欣然應允。牽過府中騎來河岸的馬匹,扶舉女子上了馬背,在衆人的一片喝彩聲中,朝對方手指的方向踏步而行。
別了灞河水岸,同行約莫一刻光景,到達一處僻靜的所在,那女子突然讓董賢勒馬停下。
“小姐的府第,确定是在這附近嗎?”董賢四下觀望,卻不見周邊有任何民宅的影子,印入眼簾的只有一座廢棄的廟宇,破敗的牌匾上依稀可見‘龍神廟’三個字。廟前立着一棵偌大的柳樹,枝條垂蔭,楊花亂舞。
“小女方才只說請公子送我一程,并沒有讓公子送我回家的意思......”那女子望着馬旁渾身濕漉漉的俊朗年輕人,像是感到過意不去,便下了馬,百感交集地揭開了謎底,“小女本是成心尋死,卻得公子舍命相救,又有何顏面讓公子濕身相送呢?”
“小姐風華正茂,即便真有什麽想不開的事,也沒必要自尋短見啊......”董賢聞言,知道眼前的年輕女子适才身陷河水并非失足,而是自溺,不禁深感恻隐,開口勸解對方道。
“小女說這些話怕污了公子的耳朵,但既然公子奮不顧身将小女從水裏救起,現在又如此暖心地勸慰小女,小女也便不顧顏面地把心中的苦說與公子聽,看看小女是否還有活下去的理由......”年輕女子慘然笑道,“常言道,女子當守身如玉。在小女看來,守得身的,女子便是玉,守不住身的,便比草芥還不如......公子以為如何?”
“小姐若論貞潔,那小姐可知,不光女子當為鐘情之人守身如玉,男子亦當如此。依在下看來,守與不守,對自己來說是一份尊重,對鐘情之人來說則是一種信托。”董賢推己及人,聯想起自己與劉欣之間正在經歷的苦苦相守,回話中難免有些觸景生情的意味。
“那公子的意思是,若是失了貞潔,便是不自重,沒資格受人信托了?”年輕女子眼中閃爍着別樣的光芒,若有所思地追問道。
“其實自重和信托,代表的都是心中對鐘情之人一種忠誠相守的意念。但世事難料,人活于世,有時嫁娶不由人,乃至身陷強人之手而失去貞操的,大有人在。古往今來,遭遇這些情非得以之人,以性命去殉那貞潔二字者雖然不在少數,但在下以為,這樣做反而是對這兩個字真正含義的誤解......”董賢心思何其靈慧,能夠在對方只言片語的敘述中尋出蛛絲馬跡,已然大致料到眼前年輕女子遇到的不如意,無非是被逼嫁人和受人所辱兩種之一,為打消對方輕生之意起見,便有針對性地做出了上面的解釋。
“哦?既然公子這麽說,那小女倒是很想聽聽公子關于貞潔這兩個字真正含義的高見......”年輕女子神思略定。
“在下以為,貞潔是一個人內心對自己真實情感的篤定和堅守,即便因為父母之命不得不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組建家庭,或者因為意外事故而被強人玷污身體,只要此人心意不變,那就依然是沒有丢掉貞潔的人。”用這樣的話勸慰他人之際,董賢忽然回憶起自己在天王廟裏險些被李升和顏闖強行侵犯的可怕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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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兩個惡徒早已殒命定陶國府,但董賢偶爾也會對劉欣心存疑慮,假定那日身體真的被惡人所侮辱,劉欣知悉以後,是否還會待自己一如往昔,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他甚至将年輕女子做出投河輕生的選擇,與自己那時也曾動過咬舌自盡的念頭相互關聯起來思考,越發認定只有拯救已逢不幸的對方,才能真正使僥幸未遭厄運的自己獲得心靈救贖......
“公子畢竟是個男人,不懂得貞潔對女兒家的重要性,”年輕女子苦笑着擺擺手道,“但你能說出這樣通情達理的理由來安慰小女,讓人聽了還是蠻感動的......”
“在下實在是有感而發,絕非在小姐面前信口開河,”董賢見對方以為自己是在随意說笑,只得不惜以自己和身邊人的實例來增強說服力,“實不相瞞,在下喜歡的對象跟在下一樣是個男人,他成婚之前,我們便有了親密關系。後來他因為不得已的理由成婚,雖然我心還在他身上,人還在他身邊,但出于對他家庭的尊重,我和他決定彼此之間至死不再保持超過伯牙子期以上的關系,并且至今一直信守着對彼此的承諾。這種旁人看似痛苦的堅持,在下覺得其實就是我們對彼此的貞潔......”
“不想公子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卓越的見識和過人的胸懷,你和你所愛之人的這份堅守實屬不易,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年輕女子頗為驚訝地凝視着眼前玉樹臨風的俏公子,心生敬重之情,原本因為搭救自己而對對方産生的好感又難免增添了幾分,“小女之前以為,公子不過是為了安慰我才說出這些慷慨之詞,誰知竟與公子的親身經歷有關,得罪之處,還望公子海涵,不與見識淺薄的小女計較。”
“在下的這份感情或許不被旁人所接納,但我心甘情願為此付出一生,只要能夠看着那個人幸福,我就覺得沒有什麽可後悔的了。”董賢含笑道。
“似這般對感情的真摯堅守,男女之間尚且難以做到,何況對于公子和公子所愛之人!”年輕女子對董賢的直言不諱感觸良多,“公子為了寬慰小女,不惜把自己最為珍視的感情說與人分享,感激之餘,小女對公子的欽佩之情同樣溢于言表。與寧肯終身禁欲來保持對愛人貞潔之心的公子相比,小女因為身體遭遇變故而尋死覓活地自我懲罰,的确狹隘至極......”
“小姐所遭遇的痛苦,想必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董賢見對方态度有所緩和,便進一步開導道,“在下之所以說這番話,無非是想告訴小姐,貞潔與否,只在人心。在下不才,尚有人即便不能與在下肌膚相親,仍能不顧一切地憐惜于我。小姐亦是如此,雖然身體遭遇變故,但尚有機會遇到不在乎這一切而傾心照拂小姐之人。再不濟,一如舍妹,她曾在家人面前發下誓願,寧可終身不嫁,也要保持一份追逐自由生活的本心。恕在下不恭,若小姐心中為此心存此生難以解開的芥蒂,縱是決意一輩子不将身心托與他人,又能如何?”
“聽公子一言,小女茅塞頓開......想來公子與小女不過萍水相逢,尚能現身說法挽救于我,不知要怎樣感謝公子才好......”年輕女子拭了拭眼角淚珠,像是重拾了生活信心般輕松道,“聽公子提到你和令妹的人生信條,小女只覺得自己是幸運之至,既蒙公子相救,又得以了解這世間還有許多值得去做的事情,僅僅因為過去被世人灌輸的幼稚貞潔觀念,用他人的過失來懲罰自己,這種行為是多麽的愚蠢。不過,小女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公子成全,但若公子心有顧慮,只當小女從未提過。”
“小姐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在下一定照辦。”董賢見年輕女子貌似打消了輕生的念頭,欣慰不已,聽對方說還有事相求,便連聲應諾下來。
“小女年方十七,敢問公子英齡幾何?”年輕女子突然問起對方的年齡來。
“在下虛長小姐一歲有半。”董賢一時摸不着頭腦,不過是順着對方的問題給出了答案。
“小女朱宛亦,誠心認公子為義兄,不知公子......是否嫌棄小女高攀?”宛亦鼓起勇氣向對方提出請求。
“承蒙義妹看得起,董賢敢不從命,何來高攀一說!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兄妹便以蒼天為憑如何?”董賢拉過宛亦的手,兩人一同跪地拜呼道,“今日我與宛亦結為異姓兄妹,從此同心同德,禍福相依,吉兇相救!皇天後土,實鑒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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