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烏壘城

☆、烏壘城

“你還去過塞外?怎麽會想到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不要命了嗎?”劉欣暫時從情感漩渦中剝離出來,竟有片刻懷疑對方是為了調節氣氛而信口開河,險些失口說出“怎麽沒有事先征得為夫同意”這樣不着邊際的話來。接着便連珠炮似的發出無數疑問,“什麽時候去的?跟誰一起去的?去了之後都幹什麽了?”

“十歲那年,養父母去世後,師傅曾帶我去過一次烏壘城,說是為了拜訪他的一位故人,時任西域都護的段會宗将軍。”董賢并不急于依次回答劉欣一連串的追問,而是選擇從頭講起道,“當時小涼小果尚且年幼,不便同行,師傅便把他們托付給小商村的鄉親們照顧,只帶着我自雒陽出發徑往西北方向去了......”

董賢瞥了瞥手裏的随心珠,将師徒二人共赴西域那段塵封多年的往事向劉欣娓娓道來。

鴻嘉三年(公元前18年)夏秋之交,繁星滿天之夜。

烏壘城(今新疆輪臺,位于天山南簏、塔裏木盆地北緣)外五十裏樟子松林西口。

無妄道人與愛徒以手捧飲迪那爾河甘冽的河水,又将各自的水囊灌滿,靜下心來放眼遙望西面影影綽綽的烏壘城外郭。

“這裏有山有水,又有如此茂密的樟子松林,想必就是師傅對弟子提起過的綠洲吧?”星辰眨巴眨巴透着聰慧光芒的雙眼,頗為好奇地求教無妄道人道,“弟子有一事不明,還望師傅指教。此番師傅領弟子長途跋涉到此烏壘城,難道只是為了來見您多年素未蒙面的老朋友?記得動身前,您分明就對弟子說過,這次西域之行,須得弟子跟來不可,這又是為何?”

“你腦子倒轉得快,提出的問題一下子便切中了肯綮。為師堅持攜你同行,自有我的道理。雖然天機不可洩露,但你既已問起,我不妨對你略作提示,至于能領會多少,便取決于你自己的悟性如何了......”無妄道人捋着胡須笑道,“你我此行一旦功成,可保邊境百姓五十年太平日子。我千裏迢迢領你前來,為的就是這個緣故。”

“請恕弟子愚鈍,雖說自幼跟随師傅習武,這五六年也算是學有初成。但弟子自知,一個十歲的小孩兒縱然本領吹破天,又有多大能耐?若真是遇到突發狀況,師傅還要分心顧我周全,哪裏談得上給您當幫手呢......”說着說着,星辰未免情緒低落,恨不得快些長大成人,“所以弟子認為,師傅獨行亦無不可,堅持讓我一路跟随,不過是為增長弟子閱歷着想。”

“為師此行,既為大漢,也是為你。”無妄道人慈祥地望着心思細膩的愛徒道,“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大人有大人的手段,小孩有小孩的力量。有的事情,交給你做,比為師親自動手,更加省心,也更有效果......你且記住,辦妥了這件事,不但于邊境百姓有益,日後說不定還能化解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場災禍吶......”

“師傅說的太過深奧,弟子聽着費解。”星辰耐心聽完無妄道人語重心長一席話,頭緒依舊淩亂,怎麽想都覺得陪師傅不遠千裏走這一趟,自己其實是根雞肋,多餘的累贅而已。

“與其尋根溯源,不如放手一搏!”無妄道人神情曾幾何時變得異常凝重肅穆,轉身面對樟子松林,如臨大敵般用目光緊緊注視着這片樹林的動向。

星辰警惕地跟着無妄道人回身張望,只見前一刻還寂靜如海的樟子松林突然有了大動靜,枝葉亂顫,宿鳥驚飛,什麽東西潛伏在暗處蠢蠢欲動!

正在尋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驀然從林子影影綽綽之間,冒出十來個胡服裝束、手持直柄曲刃刀的高大男子身影,簇擁着一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朝師徒二人駐足的方向奔突襲來!

借着皎潔的月光,星辰瞧着那少年年紀雖輕,卻生得虎背熊腰,頭戴貼耳帽,衣着獸皮胡人服飾,濃眉大眼甚是彪悍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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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眼前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麽,耳聞有物自林中呼嘯而出,一陣騷動過後,那群人中立刻便有四五個胡服男子身中響簇,傷重者立時斃命,未及要害者仍把刀頑抗。

就在此時,樟子松林木之間忽而再次刮來一股陰風,陸續有黑衣蒙面人伴着血腥之氣沖殺出來,或持刀戈,或把□□,或使流星錘者,算起來足有百餘人之巨!

黑衣蒙面人不由分說,先是揮動各色武器,将适才負傷的男子無情截殺,然後挪步擺起陣勢,将獵物團團圍住,只待一擁而上砍瓜切菜,結果對方一幹人等性命便了。

餘下的胡服男子迅速用身軀構成屏障,将他們以命相守的少年護在人牆中央,嚴陣以待。

黑衣蒙面人排成的圓形包圍圈正在徐徐收攏、不斷縮小......

“天殺的家夥,我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胡服男子操着胡語慷慨高呼。

“成王敗寇,你們不如去另一個世界繼續盡忠好了!”黑衣蒙面人首領報以冷笑。

“他們說的話,我基本都能聽懂,多虧過去從師傅那裏學過胡語!”星辰擡頭感激地看着緘默不語的無妄道人,第一次體會到精通一門外邦人的語言,關鍵時刻沒準派得上大用場。

“命運的車輪,終于轉動起來了......這裏交給為師打理,待那孩子沖出重圍,你便同他沿着樹林往烏壘城的方向跑,有多遠跑多遠,為師随後自有辦法尋到你們!”無妄道人低聲叮咛完愛徒,從袖口抽出拂塵,也不多言,徑直朝黑衣蒙面人用身體構成的壁壘橫輝過去。巨大的空氣波,霎時在拂塵掃過的軌跡上形成半月形風雷,“轟”的一聲過後,師徒二人正前方已被這道半月形的風雷擊出一個三四人寬的缺口,口子邊緣的七八個蒙面人首當其沖,倒地哀號不止。

“恃強淩弱,以衆欺寡,不是英雄所為。”無妄道人抖了抖佛塵,用胡語喊話道。

“這是匈奴國內部的事情,與你們漢人無關,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閑事,速速退去,免得引火燒身!”黑衣蒙面人首領眼見漢人道士僅以拂塵運氣即致手下數人受傷,料定此人絕非等閑之輩,來者不善。但這夥人躊躇滿志,使命必達,仗着人多勢衆,便顯得有些肆無忌憚,根本不把對方的警告放在心上。

“在貧道看來,人只有善惡好壞之分,而無漢人和匈奴人之別。”無妄道人寸步不讓,豪邁嘆道,“你們若是識相的話,饒過這孩子性命,貧道自當退去......”

“好個不識時務的妖道,不自量力!這是你自尋死路,可別怪我們刀劍無眼啊!弟兄們,一齊給我上!”黑衣蒙面人首領見對方敬酒不吃吃罰酒,便向衆手下發號施令道,“索性先結果了這個叫人望而生厭的漢人道士,再慢慢清理門戶不遲!”

“既然貧道用嘴勸不動你們,那就只好用手中的拂塵說話了......”無妄道人不為所懼,側臉朝愛徒點點頭。星辰深谙師傅所指,下意識地摸了摸別在腰間的蓮花鞭。

說時遲,那時快,無妄道人先發制人,快步向前,将手中的拂塵揮舞得猶如一道白色閃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開黑衣蒙面人的包圍圈,将先前攻破的缺口“撕”得更大。胡服男子見有了武功高強的幫手,鬥志愈盛,揮刀迎敵,并用胡語連聲催促少年趕緊逃出羅網。

“快,到我這邊來,我帶你一起離開!”星辰操着并不十分流利的胡語向少年招手道。

少年會意,借雙方混戰、黑衣蒙面人的壁壘出現漏洞之際,抓住機會大步流星地迎頭朝星辰所站的方向跌撞而來!但他畢竟涉世未深,外表雖勇,生死關頭心有畏懼也在情理之中。就在這緊要關頭,忽然腳下拌蒜,撲騰一下摔倒在離星辰僅有兩步之遙的地面上,貼耳帽掉落一旁,露出滿頭頗具異域風情的辮發,在空氣中盡情飄舞。

星辰見勢不妙,忙上前迅速将少年拉起,不料早有三四個黑衣蒙面人趕至少年身後,正欲舉刀朝對方後背猛砍下去!情況萬分危險,容不得流連辮發的風姿,星辰唯有毫不猶豫地抽出蓮花鞭握在手中,只将柔軟的鞭體一折一放之間,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彎刀立馬從手上掉落,再重複幾次似這般一折一放的動作,幾個逞兇之徒便被長鞭抽得嗷嗷直叫,深恨不該小觑了眼皮子底下這個明眸皓齒的漢人小子。

“我們趕緊走!”星辰見對方陣腳大亂,一把拉過少年,攜手沿樟子松林向西疾行!

兩個孩子手牽着手,頭也不回地朝烏壘城方向奔逃,這一跑就是小半個時辰。

剛開始時身後似乎還有好些追兵,也不知是他二人腳下生煙,還是無妄道人以拂塵之力掃除了後患,漸漸地,夜幕下便只聽得見腳底與地面的摩擦聲,彼此嘴裏發出的急促呼吸聲,卻再望不見半個追兵的蹤影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原本只在一側的樟子松林變成了兩側都有的密林,靜靜流淌的迪那爾河更是不知去向,前後左右四個方向獨剩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橢圓形或圓錐形樹冠。此刻二人已是精疲力盡,步伐也随之放慢,直至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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