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蹇修

☆、蹇修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句俗語,不僅廣泛流傳于民間,對皇宮同樣适用。

話說皇後被禁足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傳遍長樂、未央二宮,又因劉欣對相關人等早有嚴令,驸馬都尉生辰當日之事絕不可外洩,宮人們捕風捉影,謠傳椒房殿得罪了鳳凰殿,惹得龍顏大怒,皇上為袒護斷“袖”男寵而下旨責罰糟糠之妻,結果便是越發哄擡起劉欣的色令智昏,在董賢頭上平添了更多虛妄的罵名。

劉欣事後積極澄清原委,以定宮中人心。因親疏有別,在拜見帝太太後傅瑤、帝太後丁姬二位骨肉至親之際,将手中掌握的證據向祖母及生母和盤托出,以求得兩位太後的諒解;而對于太皇太後王政君、皇太後趙飛燕二位宮中長輩,則只做了禮節性拜谒,推說皇後傅黛君言語冒犯天子,特罰其禁足椒房殿數日以示小懲大誡,除此之外不做他想,遑論廢後一說。

既然禁足只是禁足,皇後仍是皇後,這場風波便失了繼續鼓吹的價值,逐漸歸于平息。

時光荏苒,轉瞬初秋已至。

話說一日午後,董賢正在鳳凰殿中小憩,忽聞禦林軍副頭領王崇來報,說是無憂翁主托人來請,務望驸馬都尉及早撥冗回家一趟,遲恐生變。于是不敢耽擱,匆匆禀過劉欣之後,便要即刻動身。劉欣無不允準,因記挂心愛之人安危,故遣王崇帶兵陪護同行。

董賢一行旋即出宮,一路馳馬奔赴關內侯府。

是日傍晚。關內侯府後堂。

廳堂之上,董恭倚靠太師椅呆坐着,臉龐通紅,面露愠色,似曾與人發生過激烈争執。剛跟愛子打過照面,便不無惱火地向對方訴苦道:“你這個妹妹,想是自幼叫為父給寵壞了,眼下全無女德,不服為父管束。賢兒若有辦法規勸于她便罷,若是連你都束手無策,日後只當我們董家沒她這個不孝逆女,由着她自生自滅便了......”

“赟妹年紀還小,若有不是之處,慢慢開導便是,父親不必動怒,珍重身體要緊。兒子見赟妹一慣知書達理,斷無拂逆不遵之理。”董賢本想好言寬慰父親,忽然發覺腳邊散落着縷縷秀發,像是剪斷後棄之地面的,不免心生疑窦,忙拾起來放在手上端詳,聯想董恭所言,便試探地問道,“赟妹的頭發,怎會掉得滿地都是?敢問父親一句,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父見你妹妹一天天大了,是時候給她物色一門好姻緣,心裏難免焦急。之前她總推說不肯,原以為不過是女孩子家的心高氣傲,也就暫且作罷,從未勉強行事。如今時來運轉,聖恩浩蕩,為父獲封侯爺,你妹妹也成了尊貴的侯門千金,此時談婚論嫁,滿城王公貴胄還不是任她挑選?不想你妹妹好賴不分,說什麽對成婚不感興趣,寧可終身不嫁,這是體面人家的小姐該說的話嗎?”董恭捶胸怄氣道,“為父見她言語不着邊際,盛怒之下,便斥責了幾句。誰知這孩子氣性倒大,解開束髻,摸出金刃将頭發割斷,甚至揚言‘與其被迫嫁人,不如上山修道’,口出威脅之詞,簡直豈有此理!”

“赟妹既然如此堅持,若非心有所屬,便是另有主張。”董賢猛然回想起自己還是太子舍人之際,兄妹之間曾就終身大事進行過一次深入交心,董赟言之鑿鑿地向宣布:我這輩子,不願花心思思慕任何男人,更不肯為男人綿延子嗣,我只想為自己而活......說話間所顯露出的那種毅然決然的表情,至今讓人記憶猶新。将心比心,不由得替妹妹辯解道:“想當初我和皇上的關系昭然之際,父親嘴上不說,心裏卻未必認同,但您終歸是讓兒子自己拿的主意。所以兒子鬥膽請求父親,也用寬待兒子的胸懷包容赟妹,讓她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不致太過情郁于中......”

董恭本想着兒子會站在自己一邊,豈知對方竟跟女兒一個鼻孔出氣,不禁大失所望。礙于王崇一行守在門口,父子相争讓外人看笑話不說,傳到皇上耳朵裏也是無趣,便背過臉去,只低沉地說了句:“你是你,赟兒是赟兒,小女子怎可與堂堂男子相提并論?你再不濟,不是也什麽都沒耽擱,把無憂翁主給娶回家裏來了嗎?賢兒啊,只要為父活着一日,便由不得你妹妹胡鬧!她不嫁人,除非她死了,否則便是綁,為父也要把這個逆女給綁上花轎......”

董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不惜端出家長的架勢意圖強迫女兒就範。

情知長幼有序,多說無益,為免矛盾加劇,董賢只得先退讓一步道:“父親,您這又是何必呢?不如兒子先去瞧瞧赟妹,或許還有別的辦法可想......”說罷,朝董恭坐的位置行了個禮,轉身前往董赟所在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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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嫁或死,無非二者擇一,難道還能有第三條路可走不成?”退出堂門之際,董賢耳畔傳來父親在廳內放狠話的怒吼聲。

常言道:養兒方知父母恩,董賢對此并不完全認同,因為這種後知後覺的論調,實則是建立在傳宗接代基礎上的獨斷論。他的理論是,無論是否生養過自己的孩子,都不該忘記父母的養育之恩,這是人之為人的原則,但并不代表做父母的有權恣意妄為地擺布子女,為人子女者必須無條件順從父母之意,否則便是家族桎梏和愚孝,極易給子女造成終身不幸。

正是抱定這一想法,董賢暗暗發誓,絕不會為了迎合父親的固執而推波助瀾,扮演葬送兄妹情誼和妹妹一生幸福的幫兇角色!

來到董赟閨房近前,才發現義妹朱宛亦領着婢女翎兒,連同小涼小果及一幹閨中服侍之人,悉數被拒之門外。董賢迎上前去,向他名義上的妻子發問道:“裏面的情形怎樣了?”

“赟妹性情剛烈,适才同父親鬧得很不愉快,回來之後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想來也有近一個時辰了。妾身眼見事态一發不可收拾,唯恐赟妹出事,這才一面遣人往宮中向賢哥報信,一面帶人守在這裏,寸步不敢離開,盼着賢哥趕緊回府斡旋......”宛亦垂淚應道。

“宛妹勿憂,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是正經。今日之事,為兄自有定奪,必不會委屈了赟妹的。”董賢輕捏義妹的肩頭,想到不久前對方才經歷過小産,恢複不易,又感念自己不在府中之時多虧對方盡心操持家務,柔聲寬慰道,“你自己也才剛恢複不久,尚需好好調理,遇到操心的事情,叫人進宮找我便是,切勿凡事勉為其難,以免累壞了身子。”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賢哥放心。”宛亦賢惠明理,不忍叫董賢兩頭牽念。

“赟姐姐太可憐了,星辰哥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替她出頭哦!”小涼小果合手乞求道。

“那是當然,我怎麽會看着你赟姐姐受苦而袖手旁觀呢?”董賢首肯道。

閨閣內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響動,董賢的神經像是被什麽東西觸動,口呼“不好”,飛起一腳踢開房門,徑自闖了進去。宛亦等人亦跟随貫入。

屋內情景果然不出所料,只見白绫圍成的橢圓形長圈,一頭垂拉着房梁,另一頭卻牢牢套在董赟的脖子上!剛才發出的動靜,便是用來墊腳的木凳被踢倒時撞擊地面所致。

董赟命懸一線,情況萬分危急!董賢忙借着輕功淩空而起,一把将妹妹攔腰抱住,又揭脫纏在輕生者頸項的絹绫,随即半跪落地,讓對方頭枕自己臂彎,背靠擺着跪姿的大腿內側。

因發現及時,輕生者胸脯浮動,表明尚能自主呼吸。衆人見有驚無險,皆松了一口氣。

然而吊在白绫上的時間雖然不長,董赟頸項卻仍舊顯現出一道深紅色的勒痕,令人觸目驚心,不忍直視,宛亦等人俱掩面垂淚不止。

過去只知董赟性情如男子般爽直,遭逢今日一事,董賢方知妹妹剛烈至此,回想之餘竟有些後怕。稍待片刻,見對方緩緩醒來,便既心疼又憐愛地規勸道,“有什麽不如意,告訴為兄,不管他人怎樣,我的心總是向着你的,何必自尋短見,以死相抗呢......”

“是啊赟妹,賢哥說的對,凡事沒有絕對,事在人為,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和賢哥都會在父親面前替你說話,絕不會違背你的意願,親手把你往火坑裏推的,”宛亦從旁幫襯道,“不過你想過沒有,此番輕率行此決絕之舉,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讓父親和賢哥情何以堪,今後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間啊......”

“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董赟纖手勾住董賢脖子,伏在對方身上大放悲聲道,“父親催婚得緊,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一時想不開才犯起糊塗來的,只為了卻塵緣,絕不是想要給家族抹黑,連累父親和哥哥......”

“家族的名聲再要緊,也要緊不過你的終身幸福。赟妹的心意,為兄了然。既然不願嫁與旁人,為兄斷不會袖手旁觀,由着父親牛不喝水強按頭!”董賢用手溫柔地摩挲着妹妹的後背道,“還記得為兄任太子舍人時,咱倆在庭院裏一起賞月時約定過的事兒嗎?現如今既已走到這一步,是該為兄履行當初的承諾,及早把你的終身大事給敲定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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