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嚆矢

☆、嚆矢

雖然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但他分明記得,師傅帛書上那個倒五芒星的旁邊,赫然标有兩個駭人聽聞的注解文字:鬼符。鬼符者,其字面意思便是厲鬼之符印,或稱惡鬼之紋章。似這般不祥寓意的胎記長在王崇這位血氣方剛的将軍身上,許是上天對其神鬼勇猛的褒獎罷。否則的話,很難将這樣一位武功高強處事明快的好男兒,同厲鬼或是惡鬼的隐喻聯系在一起。

為免混淆視聽,唯有三緘其口,遮掩過去,才不至損傷一個清白無辜者的自尊心。

“你就會一味敷衍朕,朕知道這當中肯定藏着故事,不過是你不願意當着衆人的面點破罷了。也罷,朕跟你有的是時間,等什麽時候願意說了,再慢慢講給朕一個人聽也不遲。”見好不容易發掘出來的趣聞給硬生生地掐了尖兒,劉欣實在心有不甘。但對方不是別人,而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掌心怕碰了的瞳人董賢,只好自說自話似的給自己草草找了個“臺階”下,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揪住不放。

誰知董賢好像滿不在乎劉欣的周全,只顧全神貫注地凝視着王崇手裏攤開的兩套“金縷衣”,小心翼翼地取過自己這邊,撫摸着猶如魚鱗般質感十足的料子表面。不免犯起了嘀咕,擔心穿在身上金碧輝煌,會不會太過招搖。猶豫着,擡眼瞄了瞄面前久違的溫水池,身體竟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想要親身體驗一回王崇所謂“人甲合一”的快意。

正打算向劉欣請纓換上鱗甲,進到池子裏先游上一回,不料殿門口曾幾何時閃出一名內侍的身影,因不得禦命召見,無奈之下杵在那裏不敢擅入。由于相距較遠,一時間看不清來人的相貌,從對方喘息不止的情形判斷,似乎是一路急匆匆趕來這殿內操練場面聖的樣子。

王獲和王崇何等機警,早就聽聞殿門口有動靜,先是彼此相視會意,正待轉身前往一探究竟,誰知未及挪步,天子尊口已開。

“你是在哪個宮裏伺候的?跑來這裏做什麽?”劉欣在愛人面前展現水泳技巧的雅興無端被攪,心裏很有些不爽快,不等手下人查明緣由,徑自沖不速之客喊起話來。

“回皇上,奴才在椒風殿裏當差,賤步至此實因有要事禀報,驚擾了聖駕,待禀明一切以後,任憑皇上責罰,奴才絕無半句怨言!”內侍連忙雙膝着地,伏首不起。

“你先別急着拜我,不是說有要事禀報嗎?有事說事,速來朕近前回話!”劉欣不明就裏,胸中卻頗有聖君度量,懂得輕重緩急,隔空用眼神授意王獲王崇抓緊将人提到禦前。

待內侍走近了,董賢終于辨認出,此人原是椒風殿裏伺候昭儀董赟的小竹子!心生疑窦,搶先一步出言質問道:“小竹子,你別慌,好好回話,莫不是椒風殿出了什麽狀況?”

“皇上,驸馬都尉大人,椒風殿出事了!”驚魂未定狀的內侍跪在天子跟前,冷不丁朝在場衆人抛出了重磅消息,“皇後娘娘身邊的卉雲姑姑,眼下正領着人搜宮呢!”

“你說什麽,搜宮?”劉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說皇後傅黛君才剛被自己解除禁足,居然好了傷疤忘了疼,時隔不久又心癢癢,按捺不住欲望與野心,又開始在宮中興風作浪起來。況且愈演愈烈,這次竟鬧出搜宮這麽大的動靜,便暗恨着連弩般追問道,“沒有朕的授意,皇後膽敢如此胡作非為!昭儀怎麽說,有沒有受到驚吓?此番皇後興師動衆,究竟所為何事,還不如實報來?”

“皇上可知,昭儀娘娘如今不在椒風殿內,聽卉雲姑姑說,昭儀娘娘以下犯上,意圖對帝太後不利,如今人被扣在了中安殿,皇後娘娘正要審案呢!”小竹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焦急回禀道,“卉雲姑姑說是奉了皇後娘娘旨意,到椒風殿裏搜查罪證,宮人們都被她帶的人給看管了起來。奴才只聽說了這些,好不容易逮着空隙偷溜出來,心裏想着趕緊給皇上和驸馬都尉大人報個信,設法搭救昭儀娘娘……至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奴才卻無從知曉。”

“意圖對帝太後不利?卉雲這賤婢果真這麽說?”劉欣聽罷氣不打一處來,情知董赟不可能也沒有理由為害生母丁姬,多半又是皇後傅黛君無事生非、造謠生事,于是側頭向身邊忐忑不安狀的董賢提議道,“星辰,事關母後安危和赟妹清譽,皇後存心不讓宮中安生,朕不能坐視不理,不如随朕走一趟中安殿吧!別擔心,有朕在,絕不會由着這潑婦欺負赟妹的!”

說罷,牽起董賢的手,移駕長樂宮中安殿。

半道上,轎辇迎面撞見中安殿遣來傳信的內侍,報稱帝太後身子忽而大不适。劉欣聞報,心中更覺不安,遂命加速前行,很快便趕到了中安殿外。話說這中安殿的風水興許是真不好,合該風波不斷。先是殿內供奉的九品蓮臺水晶燈勾連出雷公藤和君影香,生生葬送了中山國太後馮媛,現今丁姬又飽受病痛折磨,皇後借機謀劃拿昭儀作法,教人好生頭痛。

劉欣攜董賢步入殿內,正在僵持中的傅黛君和董赟便婀娜至禦前,口稱“皇上萬安!”

放眼望去,除皇後、昭儀與卧病在床的帝太後外,尚有李姓中年太醫一人,以及伺候丁姬的堇色姑姑和伺候昭儀的貼身宮女撷枝等,但沒有發現往常不離傅黛君左右的卉雲身影,想是人還在椒風殿內執行搜宮任務。

“萬安?朕連一日安寧都不可得,還說什麽萬安!”劉欣朝董赟頻頭慰藉,用眼神嫌惡地掃過傅黛君的容顏,做了個平身的手勢,繼而疾步走到塌前,哀憐地望着阖眼昏睡的生母丁姬,低聲問在旁的堇色道,“姑姑,母後現在情況如何?”

“奴婢服侍太後不周,令皇上懸心,受任何責罰都是甘願的。”堇色不愧為丁姬身旁的老宮人,措辭頗懂分寸,欲揚先抑地回禀道,“不過太後這病來得實在蹊跷,奴婢見午睡醒時人還好好的,剛用過茶點便突發頭疼,若不是李太醫及時用藥,還不知......”

“聽姑姑的意思,母後這病犯得的确有些古怪。”劉欣見堇色有所保留,話中提到了平日負責替中安殿請平安脈的李太醫,便轉而問那醫官道,“你怎麽說,可有結論了?”

“微臣無能,尚未找出太後娘娘玉體不适的症結所在,不過是暫時以安神散減緩頭疼發作而已,望皇上恕罪!”李太醫貌似摸不着頭腦,“這些日子以來微臣一直為娘娘用藥,娘娘的暈眩、心悸之症趨于緩解,至于為何出現今日之危況,微臣不知,懇請皇上以太後娘娘玉體康健為重,宣衆太醫前來為太後會診,或可查明症結所在,撥雲見日。”

“太後用過的茶點,你檢查過沒有,可有問題?”劉欣提醒道。

“回皇上,微臣已細細查驗過,茶點沒有異樣。”李太醫否認了對方的猜測。

“那又是為何……”劉欣聽後陷入沉思。

“李太醫說得如此自謙,叫人聽了,還以為你是在推脫責任吶。”皇後傅黛君忽地發笑。

“皇上明鑒,皇後娘娘明鑒,微臣實是醫術不精、能力有限,絕無半分推脫責任之意啊!”李太醫腦袋嗡的一聲,口稱冤枉,俯身朝劉欣和傅黛君叩頭不止。

“李太醫,本宮又不是要向你興師問罪,你慌什麽,還不起來?”傅黛君給了個手勢,轉而對劉欣禀道,“不瞞皇上,整個太醫院裏,李太醫可謂博聞強識,醫術不輸院首。既然連他都一頭霧水,也就證明眼下母後所經歷的痛楚,絕非病情反複所致,而是另有原因。”

“皇後,聽你的口氣,想必是看出了點什麽,有話不妨直說,何必故弄玄虛!”劉欣憋着一肚子的火,正等着清算傅黛君擅自遣人大鬧椒風殿的罪衍,豈知對方先聲奪人,話裏夾槍帶棒。

“臣妾在想,倘若只是什麽疑難雜症,總有病根可尋,無非發掘起來費些周章,倒不為可怕。但若是使了什麽邪魔外道,臣妾以為,就算李太醫醫術再高明,恐怕除了束手無策,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吧......”說話間,傅黛君面露得意之色,目光淩厲地刮過董赟的顏面。

“你說便是,用不着拐彎抹角,休提‘邪魔外道’來危言聳聽。”劉欣對搜宮一事耿耿于懷,猛地聽到傅黛君口出“邪魔外道”之類不成體統的混賬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念及夫妻之情,早就劈頭蓋臉盡情數落眼前這位只會争風吃醋的無知女人一頓了。

“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哪怕污了皇上的耳朵,臣妾也不得不說。”傅黛君咄咄逼人。

邪魔外道......皇後想用這四個蠱惑人心的字眼作何文章呢?董賢側目望了望身旁低頭不語的妹妹董赟,見她雖然默然不語,眼裏卻透着沉靜持重,心裏便有了幾分底氣,暗自思量這場風波多半又是皇後自編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

“皇後,你口口聲聲邪魔外道、邪魔外道,那朕倒想聽聽,到底是怎麽個邪魔外道法!”劉欣見傅黛君說話全無遮掩,極力推崇怪力亂神之說,争鋒相對道,“母後抱恙到底是受了什麽邪魔外道的侵蝕,這邪魔外道又是受了何人驅使,你不妨把話給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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