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會上,幾個校區校長都在抱怨每天都有人在提離職,公司出了這狀況,現在教師和員工人心浮動,再這樣下去,隊伍就散了。
夏漁比誰都清楚現在局面有多糟糕。
昨天她去安澤路校區教師辦公室想給員工們打打氣,結果剛撞上一個女老師在浏覽招聘網頁,被發現後那個小姑娘臉紅了,她也只是一笑置之,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離開。
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是真實人性,如果互換立場,她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所以沒什麽好苛責的。
所有的問題都跟“錢”有關,也只有錢,能解決現下的所有困境。
夏漁冷靜地瞥了財務總監一眼,年近四十的財務總監吳珊跟她四目相對,馬上表态道,還好夏總之前提出過要提前建立一筆風險資金,由于這筆錢的存在,公司現金流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請各位校長放心。
有了財務總監的鋪墊,會上的士氣恢複不少,夏漁才好将這個吐槽大會繼續開下去,她要求各個校區校長回去加緊安撫員工,黃金暑期快要來了,銷售團隊完善銷售方案,教培機構一年的業績就指着這兩個月,大家好好幹,公司不會虧待任何在困難時期還跟公司同舟共濟的員工。
一個會開得人腦袋酸脹,夏漁知道問題還遠遠沒有解決。
等校長們離去,吳珊私下敲開了她辦公室的門,辦公室就她們兩個女人,財務總監滿面愁容地再次抱怨現金吃緊,夏漁之前力排衆議設置的風險資金其實早就耗盡,楊巍在公司一貫強勢說一不二,上半年不顧夏漁的反對,把所有的學費預付款都填進了新校區這個大窟窿,公司賬上早就出問題了,應付完第一波退費潮,要是再來第二波,下個月的員工工資就要付不出了。
“聽說楊總和您上午去見了投資人,有希望嗎?”吳珊抱着希望問。
“還在接觸。”夏漁面露疲态,“楊總下午也約了其他投資人。”
一起做同事好幾年了,該有的默契也有,吳珊聽明白了,上午這個可能沒戲。
想到公司原本運營好好的,突然遭遇如此危機,她義憤填膺:“優凡的劉涵姿這麽陰毒,咱們就這麽放過她嗎?我認識一些媒體人,我們也造她的謠去,要暴雷一起暴。”
沒錯,至上教育這次的危機,除了和自身漏洞有關,很大原因也是同行利用了這個漏洞,大肆造謠,引起了家長的恐慌退費。
這家同行便是同樣主做K12全科培訓的優凡教育,老板叫劉涵姿,兩年前她将總部遷到了東湖路,衆所周知至上教育總部就在東湖路,大有要和至上打擂臺的架勢,這兩年劉涵姿背地裏惡心的事幹了不少,但數這次最惡毒。
至上如她所願,第一次面臨生存危機。
最氣人的是,很多退完費的家長,拿到退費,轉頭就去了街對面的優凡教育報名,劉涵姿最近估計做夢都會笑醒。
夏漁現在聽到“劉涵姿”這個名字就生理不适,這名字在她心裏跟蒼蠅蟑螂同等地位,恨不能一腳踩死。
但踩了又嫌髒。
“法律上講,我們拿不出證據證明是劉涵姿買通媒體造謠中傷,法律只講證據不講情理,所以暫時拿她沒辦法。”
夏漁感嘆如今造謠的成本太低,利益誘惑卻大,難怪劉涵姿這樣心術不正的人铤而走險,就是鑽了法律漏洞。
她打起精神:“眼下最重要還是先解決自己內部的麻煩事,優凡重銷售輕教學,教學質量一直上不去,家長不是瞎的,我們做好教學,我相信會有回流的家長。”
“只是……”她頓了頓,“回流有個前提……”
“先得活下去。”沒說完的話,吳珊臉色凝重地替她說了。
夏漁沉默數秒,最後笑着拍拍這位大姐姐的手背:“最壞的時候過去了,會好起來的。”
***
等夏漁處理完一堆工作上的雜事,已經快要傍晚六點,整個人腰酸腦子脹,她伸了伸懶腰,很想回家沙發癱一晚上。
手機短信聲響。
【到哪了?】
【辦公室,少煩我】
【快點出來,哥餓了】
【少占我便宜,我是你姐】
【姐,美少年弟弟肚肚餓,救救孩子】
夏漁被工作虐了一下午,猛然之間見到短信裏那個“美少年弟弟肚肚餓”,直接笑噴了,整個人精神松快不少。
上午能裝逼做心機大佬,下午能變身賣萌美少年弟弟,晚上還能做碰瓷無賴,他怎麽就那麽能呢?
去會會吧。
夏漁抿笑,站起來拎包走人。
出門就碰上了晚高峰,夏漁按照導航一路找到這家叫做“維納斯”的高級餐廳,進去以後才知道這家餐廳主打蒸汽海鮮,晚餐高峰期食客也不多,雖然空氣中飄動着海鮮濃郁的香味,但一想到這是鐵公雞江楓請客,頓時就對這家餐廳不報什麽期待。
轉念一想自己還是樂觀了,鐵公雞只是說“約飯”,沒說請客,那麽十有八九最後還是要AA的。
她遲到了快五十分鐘,包裏的手機一直在響,也懶得接,任它暴躁地唱。
慢悠悠進餐廳,大老遠就見到了坐在窗邊打電話的男人,領帶松垮,斯文敗類模樣,正伸長脖子往窗外尋覓,結果一扭頭就見到姍姍來遲的她,于是掐了電話。
“你接一下我電話會掉塊肉嗎?”
上午拼命跟她裝不熟的男人居然有臉抱怨她的冷淡,好看的濃眉擰着,仿佛是媽寶,受了莫大委屈。
“我又不是你媽,我幹嘛跟你彙報行蹤。”
夏漁直接噴了回去,剛從外面進來,她身上還殘留着初夏的躁意,嫩白的手扇着臉,好奇打量了一圈四周,環境挺雅致,心裏竟然生出幾分感動,“不錯啊,還以為你這葛朗臺家第60代傳人會約我吃沙縣呢。”
她損他摳門,江楓也不生氣,還一本正經強調:“錯,是59代,60代傳人我努力努力,争取三年造兩。”
畢竟是老同學,他有喜事,夏漁還是祝福的心态:“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江楓盯着她的眼神竟然有幾分熱切,令夏漁想起了閨蜜廖非非養的柯基,每回見到骨頭就是這麽熱情沒底線。
畢竟是三年老同桌,感情雖然破裂,但是畢竟也是有共同記憶的老同學,他熱情三秒鐘也正常。
此刻江楓仿佛忘了自己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投資大佬,給她殷勤倒水,跟上午的冷清裝逼樣判若兩人:“沙縣以後有的是機會,我最近賺了點小錢,帶你吃頓好的。”
“小錢是多少?”
“也就幾千萬吧。”末了還補一句,“真的是小錢,蚊子肉。”
夏漁握着他給倒的水杯,本來正口渴想喝口潤潤喉呢,聽他一開口,突然不想喝這杯水了。
水這種東西,拿來潑賤人才對。
“不炫富你會死啊?做有錢人能不能有點境界?”
“上午楊師兄還跟我吹要見的投資人多麽多麽牛,我還抱着很大的期待呢,一見是你,我呵呵。”
作有錢人的老同學就這點好處,因為早就死了讓他幫忙的念頭,于是索性放開了,也不在乎他現在有多麽光鮮的身份,想什麽說什麽,給他面子算她輸。
江楓目光情真意切:“魚丸,我看到你可是差點淚汪汪呢,我那個素顏很純很好看的女同學又回來了。”
夏漁表情一僵。
那個晚上和他有關的回憶再度鮮明,那晚發生了太多事,同學會放鴿子,去酒店錘周一鳴,江楓的突然出現,突然碰瓷……
但她記憶最清晰的,竟然是他在她耳邊留下的那句話。
“麻煩把那個素顏很純很好看的女同學還給我。”
她想她可真是一個又虛榮又膚淺的女同學,女人失戀天都快塌了,僅憑“很純很好看”這五個字,她竟然很快滿血複活。
“魚丸……”
多年後再次聽到自己這個八百年沒人提的陳年綽號,夏漁有些恍惚:“棉花糖我警告你,不許叫我魚丸!”
中二時期的少男少女最熱衷的莫過于給同學起綽號,讀書時期的夏漁是個全方位發展的好學生,長得好會跳舞會拉小提琴學習還穩定保持班級前列,用江楓酸溜溜的話說,是個沒bug的樣板屋女生。
只是到了高二,那個bug出現了。
艱深的物理将她從好學生的神壇拉下,有一回單元考,竟然考了不及格,她像做了賊似的把試卷藏起來,沒想到難堪的分數還是被江楓的狗眼瞄到了,狗嘴也沒閑着,說,“夏漁我今天放學請你吃魚丸吧。”
她當時沒反應過來,想着他哪有那麽好心,當即反問:“幹嘛?”
“慶祝你物理要完了啊。”
那天傍晚,抽屜裏不能見人的分數,還有他那幸災樂禍的語氣,直接把夏漁弄哭了,她還記得,她一路擦眼淚回家,讨厭的江楓也跟了她一路,後來她站在自家小區門口,跟他隔着一條馬路,用哭得通紅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如做了虧心事一般跨上自行車離開了。
之後冷戰好幾天,他識相沒再提“魚丸”二字,只不過等兩個人又開始說話了,他又開始叫她“魚丸”,很快這個綽號在全班傳開,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魚丸”這綽號怎麽來的,但不妨礙大家這樣熱情稱呼她。
畢竟。
人在江湖飄,誰人沒綽號。
夏漁忍氣吞聲,很快,她終于逮到了給江楓起綽號的機會。
江楓一直有個說不上臺面的愛好,這個愛好一開始全班上下只有夏漁知道。
男生大多不愛吃甜食,唯獨他是例外。
他愛甜食。
某天傍晚,因為爸媽沒在家,夏漁更改回家路線,在去姨媽家的路上,逮到他在小學門口買棉花糖。
就是那種最原始的圓形棉花糖機,把白糖放進去,機器飛轉吐絲,一根根糖絲變魔法似的纏繞在木棒上,逐漸繞成綿軟的一團,又好看又好吃,是小孩子無法抵禦的街邊小吃。
當時站在江楓身邊,同樣嗷嗷待哺等糖吃的,是兩個身高才到他屁-股,估計只有三四年級的小學生。
那畫面,自帶喜劇bgm,夏漁簡直樂不可支。
她知道自己反擊的機會來了。
當身高一八幾,背着書包的帥氣大男孩喜滋滋地舉着一團雲朵似的棉花糖,轉過身剛要伸出舌尖,就看到同桌夏漁正不懷好意地盯着他。
“啧啧啧,江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棉花糖boy。”
有那麽兩秒,夏漁沉浸在青春的河流裏,卻被江楓一聲“魚丸”打斷,恍惚過後,記憶中的青春大男孩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對面,已褪去青澀,目光深沉的年輕男人。
不知道現在的他,愛吃甜食的毛病有沒有改。
“魚丸。”
江楓也正眼打量她,想要從她熟悉的眉眼中找出成長依稀的改變,最後得出結論:“我倒覺得你長得越來越像棉花糖了,這些年夥食不錯啊。”
她的标準鵝蛋臉竟然有被內涵臉大的一天,可她的臉就是能充氣,也不至于像棉花糖那麽大一坨啊?
夏漁前一秒還在感傷稍縱即逝的青春,後一秒突然又慶幸,這狗屎的青春,還好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沒有diss我們國民美食大沙縣的意思哈,就是消費比較平民,也接地氣,後面我們大沙縣還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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