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安:2034.8.27】

我的問題與你相隔千年,回蕩在悠長的歲月裏,無人能回答我按照齊姓少年的要求燒掉你給我的信,用光年假後又恢複了正常的上班。我和銀行簽合同終止了還貸,賣掉我和你住過三年的家,換租了一間二十多平米的小公寓。

一切如常,像我遇到你之前那樣。

最近跟進了一個新的項目,帶着組員去鄰市出差,到了那邊才發現預算出了問題,徹底忙完竟然一晃過去了兩個月。回到家時剛好是周末,于是難得地有了兩天假期。

這些天裏忙碌得兵荒馬亂,累得每天晚上洗漱完,就倒在賓館床上睡着了。我幾乎沒有想起你過,即使有也只是一瞬間的恍惚。

而周六清晨,我獨自在單人床上醒來,看着深灰色的床單,忽然有些難過。

開車去朋友家送給他出差時買的紀念品,回家時繞路停在了省博物館前。

其實我有些躊躇,畢竟別人是來參觀歷史,我只能來悼念已經死了一千多年的前男友。

然而最後還是走了進去。

依舊是三樓的小展廳,正巧又有一群學生參觀,我卻沒有上一次和你混在裏面的勇氣。我湊到講解員身邊,豎起耳朵認真聽他介紹你。

他說,與你相關的遺跡遍布世界各地,雖然開采難度高,大多于近現代才被發現,保存情況卻很好,只有極少數藏品因歲月的侵蝕被破壞,其餘皆幾乎保留着當時的原貌。

他說,你家財萬貫,卻散盡千金招攬門客,邀他們與你同游,再回到京中撰寫無數記錄各地風土人情的書籍。這些記錄的發現,為我們現在考古學者了解過去的習俗風貌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他說,你生在盛世,只在年少時娶過一位妻子,伉俪情深。你們沒有孩子,夫妻二人如比翼鳥一般雙飛于或富饒或偏僻的地域。你逍遙灑脫,為人正直友善,知交遍天下。

在講解員口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幾乎完全不同的你,與我陌生又疏離。是我壓抑了你曾經的天性,還是你為了留下足跡必須要做這樣的努力?離開我之後,你過得幸福嗎?最開始的時候是否和我現在一樣,無所适從又失魂落魄?

我隔着展示櫃玻璃參觀你的遺跡,我的問題與你相隔千年,回蕩在悠長的歲月裏,無人能回答。

講解員最後總結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很了不起。”

我也覺得你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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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工作只是為了賺錢,最多是盡職盡責,談不上什麽愛好。而你卻早就有了真正想做的事情,并已經無悔地為之奉獻終生。

我不自覺地伸出手,試圖撫摸你用過的瓷碗,卻只能觸碰到冰涼的玻璃。

一千年前,你是在用它吃飯嗎?

還是不喜歡胡蘿蔔和南瓜嗎?

多神奇啊,兩個多月前,我生病被送往醫院打點滴時,本以為你正坐上去往外省的飛機,沒想到你竟已不聲不響遠離我,與我岔開一千年的時光。

你信中說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遙遠的荒唐。我不懂你研究的項目,更不懂你解釋的原理。

我沒有穿越時空的能力,時間對我這種凡人來說仍是不可逆的河流。你逆流而上,而我這一生只能站在時間的盡頭回望,從順流被裹挾沖下的泥沙中尋找你過往的痕跡,試圖拼湊出你離開我之後的半生。

之後我在展廳中靜靜坐了一下午。

本以為在這裏會好受一些,可我總會想到,你曾經那麽鮮活地存在着,而留存至今的卻只有曾見證你一生的藏品。它們帶着精致的死氣,卻妄想把當年的生者的氣息流傳下來。

恨你嗎?怎麽可能,我們直到分別前仍在相愛。還愛嗎?我不再确定,因為你不會再回來。

不過從此周末多了一項活動。最開始是在省博物館,後來是其他城市,再後來偶爾趁着長假去國外。

你的一生都在路上,留下的痕跡遍布各地,漫長又豐盛,仿佛要花費我的餘生去追尋。

兩個月,半年,一年,兩年。

時間是不可逆的河流,我在打撈上游的你留下的痕跡,同時我自身也在化為河水中的泥沙。你的樣子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模糊,你和我之間曾發生的一點一滴都慢慢化作沙粒,從我的身體上被沖刷而下。

我開始放松心情,想象着你當年快意恩仇,與知己游遍江湖的時候,該是如何的意氣風發。

我曾經的愛人為了科研奉獻一切,回到過去,犧牲了自己的愛情,好在另結新歡,白頭偕老。我由衷為你的成就而自豪,為你能得償所願而快樂。

而我麽,每天都有好好吃三餐,每周去兩次健身房,每月都和朋友小聚,每年的身體檢查都一切正常。

原來沒有你的一生,也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難熬,只是發覺很難再快樂。

偶爾夜深人靜,孤枕難眠,會想到你在那邊是不是也曾同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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