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浮華一世,如夢一場。世事許就如夢,那個叫作蘇玉绫的女子是李麥兒的前世,是另一個夢。才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或許正因為本就知道世間只是一場游戲,所以才能莫大悲,莫大喜。可是身處游戲中的世人,卻看不透,敞不了胸懷。他們癡迷,慌亂,無知,所以他們會因得而喜,會因失而悲。會想忘記了是否錯過了,錯過了是否丢開了什麽。憶不起來,許是那段記憶沒有那麽大的哀愁喜悅才會被遺忘了而至今從未記起吧。若是換做與他的相知相守,是否也會那般輕易地被遺忘了。已是分離了四天,從未想過自己對思念的寄托會是這般的深。“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玉绫。”塗遠夜裏輾轉反側就是安心不下,連夜前來。看着她對月遙望,空靈若思。
李麥兒不用回頭也知道,此刻只有一人會叫這個名字。有些恍惚,卻硬是記不起這個名字曾經為她所有,她起身行禮道:“知府大人,這麽晚了來此不知道有何事嗎?”
塗遠黯然神傷,她始終就只将自己當成是知府,是個陌生人。若此的淡漠的眼神竟比兩人第一次見面還要冰冷。“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他的眼中溢滿了深情,那是失而複得的珍愛,更是失而不得的寂涼。可她卻是憶不起來當年和他的海誓山盟,也感受不到心中即使一瞬的悸動迷戀。是自己太過無情了,還是時間太過殘忍。
“那一夜也是這樣一個明月輝耀的夜晚。和風撫葉,你坐在秋千上,靜靜地望着,口中吟誦: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塗遠輕柔地回頭望了她一眼,見她在聆聽才繼續道:“詩中的意境是如此的悲涼,可是叫你口中念出卻是一片賞心悅目,靜心怡悅。我不敢驚擾佳人,只在院牆外靜靜地望着你在月中的輝映。”
明月總叫人容易寄情,方才也才對着望月遙思。李麥兒自心中仿佛什麽被勾動一般,卻已不能再将他當成是不曾相識的陌生人了。
塗遠憶起過往,見伊人微揚嘴角。“我們初次相遇是在一個豔陽的午後,我還記得那日三拱橋上過,橋下荷滿漣漪,映陽清韻。那時我最想的便是能吃得上一碗蓮蓬粥,清甜可口解了這幾日的炎熱,當時也只是癡心妄想吧了。”
他清淺一笑,卻是看得出當時窘迫的境地。
“我還記得那日是一名老婦所托,寫給身在營中的兒子。她有三子,三子皆當了兵,卻只餘這第三子還有音訊。‘吾兒見信,如在人間,望報平安’。寥寥數字,淚雨如注。”
塗遠感懷,竟掉下了無痕淚。“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幹。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這短短數語如千金重,老婦顫顫巍巍地接過,貼胸入懷,許就是她僅有的一點冀盼。”
“相信她的兒子會回來的,不盼天道有請,只因相念寄托,情牽一線,得以歸家。”李麥兒輕聲言語,感懷老婦的悲慘境遇,更盼見人間有情,心念可期。
“你依然如此,身懷希冀,不怨不恨。當初你由旁經過,被她所撞,知了前因後果後。也是這般勸慰她的,還差人幫她尋親。”塗遠道。
“那可有尋得?”李麥兒不禁問道。
“有。”塗遠輕聲一字,不忍告訴她尋回的只是兩柸黃土。
不可否認李麥兒此刻對他确有少許的好感,他娓娓道來,如同在回憶自己的往事,向自己傾吐。不逼不迫,倒也讓人無從抗拒。“那後來了?”
塗遠見她主動詢問,也是欣愉。依言答道:“那日豔陽高照,當時我因體力不支。在老婦剛走時,便暈倒在地。你将我救起,詢問了我的處境,就将我介紹到了自己家的布莊當了臨時的帳房。我……”
語未出,塗遠臉上竟有些羞紅。幸得夜色,又離得有些距離,叫人瞧得不真切。“我便心生了念想,當日雖知不該,可是情難自禁。所以常常在院牆外聽你吟詩彈琴。”
這是塗遠的情義,可卻僅僅是他的情義,李麥兒有些迷惑,當時兩人締結連理,不知是在他的這般情義下感動的,還是早已芳心暗許。不過此刻自己已心有所屬,卻是容不下第二人。假如當年的那樁婚姻确實是兩情相悅,那麽此刻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心煩無力,原來并非事事都可以按部就班地解決的。
“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您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民女也該回屋了。”
她的眼神如此的清冷,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剛剛與她的傾心相談,此刻卻依舊恢複到以往的陌生距離。在她轉身之際,塗遠疾步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急聲道:“我知道讓你接受這一切需要時間,但是我心如磐石,只望你能入懷。”
往事可以如浮雲過,就算以往都已不再記憶。只要有情一切可以重來,只求兩心相惜,兩情相悅。
李麥兒輕輕甩開了他的手掌,不知此刻該如何回應。既然事雖流光至此,那就讓時光為證吧。“大人,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大人的心如磐石,我心卻非如蒲葦。我想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塗遠雖早已想到這個結果,可是此刻親耳聽見,卻亦是如晴天霹靂。
“我想她已經說的夠明白的了。”如此熟悉的聲音,朝夕念盼。眼前信步而來的男子,孤傲絕塵,冷然英華。是因為認定了是別離,所以才這般地思念嗎。才短短的幾日光景卻恍如一世,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多怕此刻的身影只是恍惚的幻景。任他摟入了懷中,仰望見他的眼神充滿了怒氣,卻莫名地輕揚起了嘴角。
雲熠軒摟着她,不着痕跡地将塗遠逼退了幾步。見她一臉的迷戀,對她不告而別,一路趕程的怒氣竟是硬生生地消散了。話到嘴邊的責備瞬間轉化成了溫怒的不舍。“既然知道逃不開,為什麽還要如此固執地不告而別。”
“或許是相信了會在重逢吧。”李麥兒輕聲開口,她也不知。只是自我堅守的尊嚴總是會讓人固執地按着原則前行。即使再怎麽的思念,再怎麽的不舍,都不願讓感情成為枷鎖。
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如此的溫順,讓人不忍苛責,即使一再逃離也只是讓人想要守得更緊。但他也不可能就這麽算了,帳還是要算的,只不過先得解決眼前這個不識相的人。
“塗大人,舟車勞頓,在下也乏了就不送了。”雲熠軒來了有一段時間了,在旁邊看着他們兩人的談話,便是想知道李麥兒對這件事情的态度。而結果在他看來,不過是這個男人單相思罷了,他也不相信當日蘇玉绫會是為了逃避他而嫁給眼前的這個男人。事情恐怕不會那麽簡單,終有一日他會查清楚的。不過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懷中的這個女子望着自己癡迷的眼神,是獨一無二的。只為他,這就足夠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如此的柔情迷戀。是他從未見過的,是因為那才是她真心相付的人嗎?可是他既然能将蘇玉绫當償還賭債的銀子娶回,那他也可以如此對待其他女子。如此薄情寡性之人,怎會真心相待。不覺露出了譏諷:“你就是雲家大少?”
“正是。”雲熠軒冷然道,語調中透着淡淡的臨敵威勢。
“那你可知她原名蘇玉绫在失憶前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勢趕勢的,塗遠眼中的戒備與挑釁頓時被點燃了。
雲熠軒突然冷笑,睥睨道:“是嗎?蘇玉绫,洛陽金織坊大小姐,兩年前許配給杭州雲家莊大少爺,雲熠軒。成親那日,新娘子突然失蹤,至此下落不明。我說的沒錯吧,塗大人。”
此話一出驚訝的可不止塗遠了,當然還有李麥兒,原來自己就是兩年前他那個逃婚的新娘,而一開始他就知道。
“所以就算是兩年前,蘇雲淩也是我雲熠軒未過門的妻子,而不是你。”雲熠軒傲然以勝者之姿,強壓着心中的憤怒。兩年前偷龍轉鳳,奪妻之恨,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成為當時的一大笑話,卻無法忍受自己遭人設計,心愛之物被奪取卻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且到在剛才,他居然還蓋過不言。
塗遠訝然無言,突然想到蘇玉羅,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辯道:“就算當日玉绫已許配給你,可是也并非她情願。要不然她如何會讓玉羅來找我,與我約定當夜迎娶她過門。”
話語一出不用他人提醒,塗遠便已經發覺不對。是啊,是自己太一廂情願,被沖昏了頭。一切都是蘇玉羅傳的話,直到上花轎都是由蘇家的蔡媽媽背着蘇雲淩上花轎。整件事情卻是不曾聽到她親口言語,就是親筆也不曾有一紙半片。
雲熠軒和李麥兒當然也發覺到了不對,現在事情總算可以大致猜出了。就算他并非始作俑者,但也甘願當罪魁禍首。
“虧得塗大人飽讀詩書,卻不知成親需三媒六聘,如此匆匆迎娶不知置新娘子于何地。”雲熠軒譏諷道。
塗遠低垂着腦袋,握緊了雙拳。既氣憤自己上了當,又恨自己一時糊塗竟然做了如此不顧禮儀之事。更甚者,若是當初蘇玉绫真的嫁給了自己,她該如何面對父母,他竟然沒有為她考慮過。只一味地認為自己會對她好,卻從未考慮過她的處境。而玉绫是何等聰慧孝順的女子,即使不願嫁給雲熠軒,也斷不會出此下策。都是自己當時被私心沖昏頭了。
“就算讓你接到了花轎又如何,有心摘花,卻無力護花。幸得蒼天有眼,有情人總不因無聊無能之人所阻。”
雲熠軒句句譏諷,句句緊逼。可嘆塗遠卻無話可回,縱然當初是自己接的花轎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縱然自己接到了花轎,可是卻因自己的無能讓伊人受苦。而今竟又回到了他的身邊。無言,确實無言可對。只恨自己當日糊塗,只怨自己當時無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