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他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她。

半年之後,周秦做出士兵逃竄的假象,被趙軍活捉。

彼時他已與周王通了書信,只道是輸了戰争,為了前去趙國探得底細。至此,未傷一兵一卒的周秦,做了質子。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趙王竟是個自滿至極的人。

周秦想象中的禮遇,沒有出現。迎接他的,竟是軟禁。

自至趙國那天起,周秦便被關進了皇宮角落的偏殿,每日除了送飯之人,便只有門前輪崗的士兵。

好在暗探曾經前來,告知他畫中女子,已經順利進了呂府。

然呂府森嚴,竟連他的暗探也未能探知吳玉的情況如何。于是周秦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吳玉,已經委身給了呂相。

嘉熙三年,甫至五月。

趙國的王派了人來為他開門,許他走動。

周秦邁出門檻的一瞬間心想,他終于可以帶着他的吳玉,一起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貳拾·尋死

開元元年,正月初一。

我對梁兒謊稱身體不适,需要靜養,随後屏退左右,懷着一顆少女般悸動的心,打開了那個塵封許久的箱子。

整整五天,我顧不得吃喝,将周秦的三百封回信一字一句地看了個完完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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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最後一頁紙的時候,我只想着尋死,只想着早些前去陪他。

我不知道這些天我笑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淚。我只記得,周秦的每一封信,都是那麽沉重,帶着他給我的愛,帶着我遠去的記憶,一字一句,不停地敲着我的心。

周秦一開始的字蒼勁有力,然而慢慢地字數開始變少,字形不再筆直。想來那時他已經卧床不起,雖拿不住筆,卻仍舊堅持将我的信都回完。

我捂住嘴,趴在桌上哭了許久,擡起頭來才發現靈兒站在我身後,手中拿着絲帕,一臉憂心地看着我。

窗外,天已經黑了。

我起身讓靈兒把晚膳撤走,随後叫人準備沐浴。

進入浴池之後,我便讓侍候的人退了出去,自己一個人靠在池子一角假寐起來。

我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我夢見周秦少年英姿,一身紅袍,騎着高頭大馬前來娶我。

我下了轎子任他牽着,低頭抓着裙擺跨過火盆,同他拜堂。

他隔着蓋頭看我,我低了頭羞得滿臉通紅。

洞房花燭夜,他掀了我的蓋頭,抓着我的手對我說,阿玉,我終于娶到你了。

那眼神竟是要将我燃燒殆盡般炙熱。

我羞的不知說什麽好,只好低頭淺笑。

然而蠟燭忽然就滅了,手中的觸感也消失了。

夢裏只剩我一個人在漆黑的屋子裏,我怎麽也找不到他。

于是我就這麽吓醒了。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床上。原來我竟在沐浴的時候暈了過去。

靈兒聽見動靜便掀了簾子進來,我張口想要說話,竟發現有些失聲,她趕忙倒了杯水端到我面前。

做了那樣一場夢,我便開始害怕蠟燭熄滅。

我叫靈兒換上能堅持一整夜的蠟燭點上,随後便讓她歇息,不用管我。

她有些擔心,卻也沒說什麽,轉身出了內室。

我坐在床上,雙手抱緊雙膝,開始回想周秦的信。

他從自己的童年開始寫起,寫他的父皇和他的母後,寫養大他的太監和宮女,寫他九歲那年的第一次上街。

寫他,如何在被乞丐拐走之後,遇到了我。

他寫了我沒有記憶的那年發生的事。

他寫了他為我而努力習武,苦苦等待。

他寫了他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的我。

他寫了他機緣巧合之下早已知道自己無法生育。

他寫了他早已知道梁兒不是他的孩子。

他寫他是如此愛我,我對他而言太過重要。

他寫他是多麽恨我,只因我不肯告訴他事實真相。

他說,阿玉,我今生非你不娶。

他說,阿玉,我對你的執念至深。

阿玉,最先遇到你的人是我。

阿玉,你那時深愛的呂相并未遵守諾言。

阿玉,你額角的傷疤,是因我而留,你卻連它的存在都不知道。

阿玉,我只想要你。若是我們沒有孩子,我也不會喜歡他人。我只要有你就好。

他說,阿玉,對不起,我恨你為什麽不來告訴我真相;我恨你不相信我可以原諒你;因為這恨,所以我并未拆穿梁兒的身世。

他說。

阿玉,原諒我任性了一回。是我讓你活在了擔憂之中,可我只是想小小的……懲罰你一下。

他問。

阿玉,你會忘了我嗎?

如今我的心,堪堪似刀絞般痛苦,不,我想比那還要疼痛千百倍。

我擦幹眼淚,起身掀開了錦被,下床拿了平時做針線活兒用的剪刀,又回到床邊,将錦被的被面一條一條地剪開。

随後我将它們打了死結連在一起。

計算着需要的長度,我踩在凳子上,将布繩甩過房梁,打了個死結。

我閉上眼睛,踹了凳子。

我的周秦,我的摯愛,你再不會感到孤單了,我這就前去陪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未完待續~

☆、貳拾壹·計謀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仍是黑色。

梁兒伏在我的床邊已經熟睡,靈兒則趴在桌子上假寐。頸部傳來的疼痛,讓我知道,我沒能走成。

我嘆了口氣,又閉了眼睛。周秦的笑容就在我眼前慢慢擴大。

我以為已經流幹了的眼淚,再一次濕了眼眶。

周秦,我只是好想去陪陪你。

那之後,梁兒哭着問我為何要離開。

我告訴他,霸業已成,你父皇的心願已了,如今我只想随他而去。

梁兒便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從那之後,他為防止我再次想不開,早晚都派人跟着我。這些侍從直接聽從于皇帝的話,自是不會任我差遣。

我雖是不情願,但看在梁兒的一片苦心之上,也只得任從。

然我仍是千方百計地不想再獨活于世,只因每每想起周秦,我的心中都是一陣絞痛。我總是看到一個畫面——周圍是漫無邊際的黑色,周秦一個人,站在那裏等我。

盡管如此,因梁兒派來的人将我看的嚴嚴實實,一年之後,除了手腕上多了兩道疤痕之外,我仍是完好無損的獨活于世。

梁兒隔三差五便會來帶我出去散心,偶爾同我講些朝中之事。

現今已經是開元二年的初春時節,天氣漸暖,食過午膳,我在殿中同他說着閑話。

談到朝中之事,梁兒便屏退了左右,殿中只剩我和他二人。

他告訴我,呂相變法未能如意,惹怒許多權貴,不僅朝中彈劾之聲疊起,便是民間也有許多權貴要買兇殺他。

梁兒說,若是将他貶谪,怕是這呂相還未出得長平城,人頭就已經落地了。

我心中略有思索,便沒有接話。

見我未曾答話,梁兒以為我是不愛聽這些前朝之事,便換了話頭,說起他的後宮來。

梁兒的後妃人數屈指可數,也還未立皇後。然而奇怪的是,只要有人懷孕,未滿足月便會流掉。算上昨日的順妃,梁兒的孩子,已經走了三個。

我雖不曾有過同女人勾心鬥角的經歷,然而便是這情勢,瞎子也能看得出來是有人做了手腳。無非是哪個妃子不想讓別人得了便宜,母憑子貴,一步登天。

梁兒也曾派密探查過,雖然查出了是英妃所為,但卻苦于沒有證據。

我忽的想起一事,心中便有了計較。

紫雲殿旁,有座名為綠園的小花園,小到只有一門可進,也只有一桌可坐。

我告訴梁兒,今日戌時之前,單獨前來找我,萬萬不得聲張。

梁兒走後,我喚靈兒進了內室。若是身旁有人,梁兒的人便會知趣兒地退出去,也正因此,給了我和靈兒方便說話的機會。

我再次展開呂相托靈兒轉交于我的密函,那上面,是呂相的邀約。

他想同我見面。

我料他是走投無路,方想起如今我正是梁兒的生母,若是能讓我幫他在梁兒面前說上好話,他也好保得官路通順。

于是我便将計就計,讓靈兒回複他今夜戌時一刻,前來綠園相見。

另一方,如今的英妃是最想做上皇後之位的妃子,若不如此,她斷不會采用如此極端的方法阻礙別的妃子登位。想來我既為太後,平時她們雖然總來向我請安,也沒少說過讓我高興的好話,可也還未曾單獨邀請過誰。想來這時機甚是合适,我便又點了心腹去英妃的寝宮,約她今日戌時,綠園賞月,又囑咐她因我只想說些體己的話兒,令她不必帶上侍女。

萬事俱備,便只待好戲上演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終章·歸去

那日我同梁兒,帶着侍衛,于戌時一刻,将他二人堵在了綠園之內。

最終呂相被刺死,英妃打入冷宮,終身不得出。

梁兒起初并不能理解我為何如此做法,他覺我太過冷酷。

回寝宮的路上,我告訴梁兒,這是我為他,也是為自己,做的最後一件壞事。我既為人母,便斷不能看我的孩兒受得半分痛苦。如今禍患已除,今後大可不必再擔心相同的事物。

他慢慢地點了點頭,卻仍是有些不認同。

我笑笑說:“我所做的這些事,不過是為了一舉兩得地清除前朝和後宮的禍患。如今我已看透生死,你也不必憂慮,只管安心,我早已沒了尋死的心。如若你相信母後,便将那些看護之人撤了吧。”

他雖還有些生疑,但見我笑容篤定,許是真的放棄了輕生的念頭,便聽話地撤了人。

梁兒走後,我獨自一人坐在內室的桌前,喝着早已涼了的茶。

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天,我還躺在呂相的懷裏,無憂無慮。那時我還年少,不知憶起什麽,便擡頭問他,若是有朝一日他未能遵守對別人許出的承諾,會是如何。

呂相的回答,如今想起,竟成了諷刺。

他說,一諾千金是他的招牌,若是食言,會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如今,我許是成全了他。

我走到窗前,擡頭望天。

冬日的積雪還未化,這黑夜映着殿內的燭火,竟未能盡黑。

我仍是怕黑,便未熄蠟燭。

突然有些想笑,

我竟在這時想起了周秦小時候胖胖的模樣。

我憶起吳國的乞丐,憶起清風寺的住持。

那麽久遠的記憶,突然就都出現在我面前。

腹中有些疼痛,是剛剛吞了金首飾的結果。

然我想這遠比我失去周秦的痛苦來的輕。

我有些愧疚,今日生平第一次騙了梁兒。

然這世間又能有幾人看得透生死呢?

我既入了紅塵,生生死死便都為一個情字。

我只是想,既然我早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讓這些業障由梁兒承受。

我整理好儀容,換上周秦最愛的一身衣服,上了床。

我想,即便是去了那裏,我也要一如當年周秦初見我那般美麗。

我閉上眼睛,最後出現的是他溫暖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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