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掏出絲帕笑着說:“無事。”

我驚得不知所以,趕忙扶他坐在石凳上,點了太醫前來診治。

整整一個時辰,太醫院最有權威的太醫,才開出了一張沒有幾味藥的方子,交予太監前去抓藥。

我還記得那時,有十幾個太醫齊刷刷的跪在地上,而那為首的老太醫用沉痛的眼神看着我們,說了一句:“皇上戰時痼疾難治,恐怕撐不過三年。”

這一句話,令我登時怒火滔天。

我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罵他是庸醫,又宣了侍衛要将他們一一問斬。

周秦在那時,止住了我,他沖太醫們擺了擺手,拉着我坐了下來。

待得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看着我說:“阿玉,那日來的刺客,刀尖有毒。對不起,我只是怕你擔心。”

我霎時紅了眼眶,抱着他嗚嗚哭了起來。

他一只手撫上我的額角,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

他并不知,我哭的不是他得了重病,我哭的是我日日活在擔心之中,卻從沒有多出半點心思在他的身體上,我竟然,對他的病情一無所知。

那日的禦花園,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而我的郎君,甫過不惑之年。

作者有話要說:

☆、拾柒·駕鶴

那日之後,周秦頒了聖旨,令梁兒監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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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的我有些擔心,總覺得梁兒還小,無法勝任這樣的職位,可他卻說這樣閑下來養病也好。我便順了他的意,每日只陪着他消磨時光。

然而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起初周秦還能帶着我騎馬、爬山,慢慢地也只能陪我逛逛市集,後來是在禦花園中閑坐、品茶,現今時節,他已卧床不起。

周秦中的毒已經入了骨髓,如今就算是服藥,也均是補藥,無甚療效。因此,我常會去廚房親自下廚,炒他愛吃的菜,做他喜歡的點心。

因我向來對任何人都保持戒心,所以便是每隔幾日的煎藥,也都是我親自去做,從不讓旁人插手。

可他的身形還是日漸削瘦下來。

然而他卻仍舊是那副笑顏,每日與我插科打诨,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偶爾撒起嬌來,全然沒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如今已到了鴻嘉九年的隆冬時節,每年的年關成了他最難熬的日子。

周秦吃過藥已經睡熟,靈兒拿着藥碗退了出去。

我起身走到窗邊,向外望着。

窗外下着鵝毛大雪,殿裏只剩下我和他兩人。

我回頭看着周秦的睡顏,突然覺得有些難過。多希望他一睜眼能告訴我,覺得自己好起來了。

正這麽看着,卻見他突然睜了眼睛喊我的名字。

他喊的是“吳玉”。

我趕忙走了過去,坐在床沿,柔聲問他怎麽了。

他便叫我扶他坐起來,說是要好好看看我。

我雖有些莫名其妙,卻也按他說的做了。

那時的周秦,給我的感覺和平時很不一樣。

他有些興奮地給我講他很小很小時候的故事,說他被他的父皇從小就放在普通人家中養大,陪伴他的只有一個老太監,和一個長得很難看的宮女,他說他九歲以前都沒有上過街,他說他小時候胖胖的,特別愛哭。

我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全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想必如今能夠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的記憶,對他來說應是最為幸福的時光。我本想對他說說那時候的我在做些什麽,可竟有些記不太清楚了。

雖然他病重之後從沒像今天這樣說過這麽多的話,可我卻怕這是回光返照。

他講着講着,突然就停了下來,然後他看着我的臉,笑着說:“阿玉,我想抱抱你。”

我聽話地俯身過去,抱住了他。

良久,耳邊響起周秦的聲音,那聲音略帶笑意,他說:“吳玉,如果我不哭,下一世你還給我做娘子好不好?”

我流着淚,應了個“好”字。

他點點頭,沒了聲息。

那晚,我再沒有動,抱着他安安靜靜地坐了一夜。

窗外大雪紛飛,殿內只有我和他。

直到晨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直到周秦的衣襟已經浸滿了我的淚水,直到我再也捂不暖他的身體,我才發現,周秦他,在我的生命之中,竟然如此之重。

可惜我從未能親口告訴他。

我的郎君,我的良人,他沒能挺過鴻嘉九年的最後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拾捌·來信

周秦起靈的前一晚,我一個人陪在他的棺椁旁,說了一夜的話。

躺在那裏的他,瘦得不像樣子,卻睡的很安詳。我流着眼淚,說了我從未對他說過的情話,說了我對他的虧欠,說了我所有沒能對他說出口的一切。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可我卻停不下來。我只不過是想多看他一眼,再多陪他一時。

翌日的葬禮上,梁兒哭得肝腸寸斷。我從未見過我的孩兒有過那樣傷心的模樣,心中只覺一陣酸楚,然我卻連淚都流不出了。

那之後,梁兒登基,我為太後,國號改為元吉。

如今已是元吉元年的七月初三,天氣又轉為炎熱。

民間傳說四天後的中元節,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從前我向來不信這些個鬼神之說,如今周秦走了,我反倒希望這些都是真的。

靈兒總說,周秦是天子,就算走了,也是升天,斷不會下去。可我倒是覺得,先今這五國紛争,哪有什麽真龍天子一說,加上他周秦的诨號本就是笑面閻王,若是去了下面,想來反倒合了他的心意。

今日外面雷雨交加,雖然天昏地暗的,然這天氣卻舒爽了不少,我在寝殿之中閑來無事,便翻找起我曾寫給周秦的信,想要到時候燒給他。

我憶起當年周秦風塵仆仆地回來,想着他總有國事要忙,我便将這三百多封信,全部胡亂地放進了一個箱子,總想着等他閑下來的時候,便拿給他看,給他一個驚喜。

然而好不容易他真的閑下來了,卻已成了病入膏肓之軀。

我在殿內轉了一圈兒,竟然都沒有找到那箱子。雖然這中間隔了有二十年的光景,然我的腦中仍是記得當年将它放進了一個櫃子。可如今,所有的櫃子都被我開了個遍,卻仍然沒有一點箱子的影子。

想來有些失落,我便回了內屋,想要喝杯茶。

然而許是翻箱倒櫃太費體力,我一失手便碰到了茶杯。

茶杯從桌子上滾了兩下,掉到了地毯上,想着一個茶杯而已,不必再叫靈兒,我便彎腰想要撿起它。

這一撿,我才發現,我找了好半天的箱子,不知何時,竟被放到了這桌子底下。

這桌子平時有桌布包着,誰也不會去想桌子下面能有什麽東西,藏一個小箱子倒是綽綽有餘。

我顧不得茶杯,拿起了箱子放到腿上打開。

二十年過去了,信封都已泛黃,然而每封信的厚度卻不像我想象中的單薄,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這些信竟然按照時間順序,被人一封一封的摞得很整齊。

我趕忙拆開了最上面的一封,那是我給周秦寫的第一封信。

打開之後,有兩沓疊得很整齊的信紙,一沓已經泛了黃色,另一沓卻是潔白如新。想來黃色的是我寫的信,于是我便打開了白色的那沓。

周秦熟悉的字跡便映入眼簾。

“吾妻親啓,見信如晤。”

一瞬間,我的眼淚翻滾而出。

每一個字,都伴随着他的聲音,敲在我的心上。

我害怕眼淚打濕信紙,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桌子上,然後拿出手帕使勁擦幹眼淚,複又拿起信紙,準備繼續讀下去。

殿外卻響起腳步聲,我将箱子和信紙都放回桌上,起身撩開簾子,出得堂中。

來人是梁兒,身上已被雨水打濕,顧不得給我行禮,就讓追在他後面打傘的小太監和殿內的一幹人等都退了出去。

然後他關上殿門,從身上掏出一封信,回身對我說:“母後,趙國的呂相,給我寫了密函。”

我心下一驚,趕緊接了過來。

那信中沒有太多的寒暄,句句都是要點。

呂相在信中告訴梁兒,如今趙國已呈傾頹之勢,周秦也已經西去,當年他與周秦做的約定,如今要梁兒來繼續。

他說,他願前來周國,助其一統天下。

見我已經讀完整封信,梁兒便開口問道:“母後,當年父皇和這呂相,做了什麽約定?”我手中拿着信,擡頭看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坐了下來,理了一下思緒,答道:“當年你父皇是趙國的質子,他在回國之前同呂相做了一個約定,這件事的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只記得你父皇答應的,是他登基之後不會做出對趙國不利的事情。可如今這信上卻說的是,你父皇答應他前來為官。”

那時我在門外偷聽,一字一句都再清楚不過。然而我不希望梁兒知道我的過去,更不希望他清楚自己的身世,所以他只聽說過我是趙王的禦妹,而不知道我曾經是個舞姬。

梁兒聽後便低頭皺眉,像是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兒,他說:“母後,趙國的呂相善于智謀是出了名的,父皇和我的心願都是能夠一統五國。如今五國之中,只有咱們周國的國勢最為強大,而且那趙國确是最為衰微的。孩兒心想,我們且靜觀其變,讓他前來,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便是再好不過。”

我剛想說些什麽,卻又被他打斷。

“孩兒知道您會擔心,怕他有陰謀,然而我倒是覺得,我們可以将計就計。他既是軍師出身,那帶領士兵嘩變是再容易不過,我想我大可給他回複,父皇的約定我早已不必履行,但如若他能将趙國拱手送上,我便許他周國的上卿之位。”梁兒繼續說道。

我思來想去,覺得他說的不錯,只好點點頭。

梁兒走後,我回了內室。

放着信的桌子便映入我眼簾,這桌子離我們的床榻很近,想來周秦是在病中,趁我下廚或者煎藥的時候給我寫的回信。我不知他何時發現的箱子,卻突然想到,當年我想要送給他的驚喜,如今卻成了他留給我最後的禮物。

我走到桌前,将信裝好放回了箱子,又去找了把鎖,将箱子鎖上放進了我的櫃子。

周秦,原諒我,我想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心境好好讀你的信,我想等到助得梁兒一統天下,再踏踏實實地同你說話。

我想,那時再看你的信,便如同當年你批完奏章,吃我做的點心時,一樣的感覺吧。

作者有話要說:

☆、拾玖·統一

周國國歷,元吉二年三月初一,趙國呂相叛國,率皇城禁衛軍連同周國士兵裏應外合,于醜時将趙王連同趙王親屬傭人共二百八十一人,全部困在皇城之中。

天亮時分,趙王被迫退位,趙國易主。

至此,五國相互制約的局面蕩然無存,除周國外的餘下三國締結盟約,四國開始了長達九年的戰争。

我曾告訴梁兒,呂相當年與我有些交情,因此我很是了解他,若是他在朝堂之上有何異動,便可前來與我相商。

于是呂相入得周國朝堂那日,我躲在了大殿的屏風之後。

他雖已至不惑之年,然眉間的英氣一如當年那般。可我無論如何,都再也尋不到半點如當年那般對他的感情了。

那時的我,滿心滿眼均是愛。

如今的我,滿心滿眼仍是恨。

他在朝堂之上談笑風生,享受着大臣們的欽佩和擁戴,享受着梁兒對他的感激。我隔着屏障,突然就覺得惡心,起身回了寝宮。

我想我與他終究是一段孽緣,既然他能幫的了梁兒,我便可忍耐。如若他并不安心為人臣,我便要與他拼命。

可我竟是錯估了他。

元吉二年至元吉十年,周國吞并趙國之後,國力大增,加之呂相善以權謀,引得其他三國互相猜忌,同盟瓦解。

周國趁勢逐一擊破,于是我想象之中艱難無比的統一,竟只用了十年便成功了。

呂相,功不可沒。

九年間,我的雙鬓已生白發,梁兒也早已不似少年模樣。許是年少習武的原因,如今的梁兒身上找不到半分呂相的影子。

這一點,頗合我心意。

如今的大周,只需做好善後,便可保霸業長久。

然而我卻聽到梁兒同我說,呂相想要變法,他也認為這是好事。

我想我大抵只是女流之輩,若是勾心鬥角之事,我尚可幫他分析,朝堂之事,我許是遠遠不如他們。既然他二人認為均可,我便沒有阻攔。

翌年,大周國號改為開元,呂相官拜左丞。

我想我終于可以踏踏實實地同我的夫君聊聊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未完待續~

☆、番外篇?年少

盛興五年,吳國大旱。

及至盛興九年,仍有災民無數,遍地餓殍。

即便五國律法嚴明,不準平民百姓随意出入國境,卻仍有吳國的流民甘心冒着被打死的危險逃離家鄉,改了姓氏混入其他四國。

正因此,東鄰吳國的周國,一時也多了不少行乞之人。

然既是乞丐,也有幫派之分,加之因着吳國大旱,行乞得來的錢財少了許多,便有不少黑心的乞丐拐了孩子一同行乞,以博恻隐之心。

吳國都城長平城南郊的破廟,便是其中一派乞丐的窩點。這裏吳國之人居多,每每有人拐了孩子前來,便會一同挑選,若是像誰,便由誰給些銀子,即可領走。

這一日,是周國國歷順昌十年,六月初三。

許久未曾降雨的長平城,竟罕見的下起了大暴雨。離家許久的吳國乞丐,只道是上蒼憐憫,普降甘霖,竟有許多從破廟之中湧出,張嘴接着雨水。

然那破廟的一隅,卻有個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一張小臉巴掌大小,卻因滿是塵土而看不出五官如何。只有那幹裂的嘴唇,能叫人想到,她已許久不曾飲水。

過不多時,便有一人領了個身着錦衣的孩子進門,那孩子身形圓咕隆咚,手裏還拿着糖葫蘆。明眼的一看便知,這是那人在街上拐了不知哪家的小少爺回來。

那人環顧一圈,見沒個留在破廟裏的大人,便把那孩子一推,又奪了糖葫蘆過來,狠狠說道:“你且給我安分的呆着!”便回身出了門。那小少爺一看就是個嬌生慣養的主,被這用力一推,便一個趔趄,跌到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那原本縮在角落的孩子,從這小人兒甫一進來,便一直盯着他看。待到那拐孩子的人出了廟門,她便環顧四周,見廟裏一個大人也沒有了,才悄悄溜過來,扶起了這小少爺。她拍拍那孩子身上的灰,偷偷說:“小郎君,你若是不哭,我便帶你回家,可好?”

那小胖子也挺聰明,一聽她這話,立馬住了聲,一雙肉嘟嘟的小手趕緊揪住了她的衣角。

說時遲那時快,她眼角瞥見正門有人要邁步進來,抓了那孩子的一只手就鑽進了陰影處,帶着他沿着牆沿兒跑到後門,溜了出去。

一路上她害怕被那群乞丐發現追上來,便不敢回長平城。然吳國的乞丐确是一家,越往東定然越多,而恰好城西有個清風寺,那寺廟的老住持曾收留過她一陣。因她也知自己是女娃,不能多做停留,那時便沒呆多久,就悄沒聲兒得走了。她思來想去,覺得只有這寺廟最有可能收留他們,便帶着這孩子一路往西跑去。

許是二人命好,那夜雖是暴雨如注,可她帶着那孩子跑了一夜,竟也未染風寒。然而娃娃的腳程畢竟不如大人,兩人行至午時幾近虛脫,才趴在清風寺門口的石階上,昏了過去。

醒來時,她和那小少爺已經是同床共枕了。她歲數雖小,卻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趕緊翻身坐了起來。然剛要下床,卻發現那小少爺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又一次扯住了她的衣角,正将她含淚望着。原來這小胖子竟比她醒得早。

她瞧着好笑,便問道:“你抓着我作甚?”

這小胖子趕忙收回小手,憋了半天說道:“你為何騙我來當和尚!”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拍拍他道:“你且安心,這寺廟住持曾收留過我,咱們待一陣子,收拾妥當,再去尋你爹娘也不遲。”

那小郎君便緩和了表情,又問道:“那你姓甚名誰,今年多大?”

她一聽,便知這孩子定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被伺候慣了,說話也是頤指氣使。然她也不惱,回道:“我為吳國之人,單名一個玉字。至于年歲麽,你可知道女兒家的金釵之年為何歲?”

那小郎君邊掰着手指頭邊嘟囔道:“這個自是知道的,先生教過,金釵之年麽,便是,便是,便是十二歲!”

“還算聰明,那你呢?”吳玉偏頭問他。

“我姓周,名曰一個秦字。前些時日剛滿九歲!”吳玉看着那只比劃着九的小胖手撇了撇嘴,這小娃娃果然還只是個黃口小兒啊。想來他這打扮又像是大家出來的,估計就算問他家住哪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打消了再問下去的念頭。

“那好周秦,你聽着,咱們在這寺裏再住個三五日,待你身體恢複了,我便帶你回家。我年紀比你大些,你便叫我一聲姐姐可好?”吳玉是這樣想的,因着拐個孩子并不費勁,所以那群乞丐估計再尋個一兩日也就作罷了。

而這小少爺一看穿戴,便知家底頗豐。長平城內的大戶人家也是有數的,丢了個孩子必然會出來尋,再加上長平城實行坊市分隔,只有集市方能行乞,所以只要帶着他在每戶大宅門口多轉轉,等着被人認出來便可。到時候自己若是幸運些,能進得門去做個粗使丫頭也是好的。

然這邊話音未落,便聽得周秦說道:“我不要叫你姐姐!你長得好看,比阿碧好看多了,我才不要叫你姐姐,要叫你娘子!”

吳玉一聽趕緊拿手抹了把臉,才發現因着之前怕被賣到勾欄院裏,而糊到臉上用作僞裝的灰,全被擦了幹淨。她嘿嘿笑了起來說道:“沒想到你這小胖子看起來憨厚,內裏卻是個花心的!阿碧是你家裏給你許的小媳婦兒吧?”

小胖子一聽就急了,叉着小腰忿忿道:“才不是呢!阿碧跟我說,媳婦兒是要自己讨的!她說要是碰見比她還好看的姑娘,才能讨來做媳婦兒!因為她說這世上沒幾個能比她還好看的。可是我昨日一上街,發現街上的姑娘都比她好看,總想着要是能讨個過來做我媳婦兒就好了!後來走着走着我就找不着阿碧了,再後來我就……我就……嗚嗚嗚……”小胖子越說越傷心,竟然一癟嘴哭了起來。

吳玉一聽慌了神,趕緊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若是不哭,我便給你當媳婦兒!只是你得答應我,只讨我一個人做媳婦兒,不許找別人。”

周秦一聽這話,立時就止了哭聲,趕忙點了點頭。挂着淚珠,帶着鼻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說道:“你長得比街上的大姑娘都好看,我當然只願讨你一個人做娘子的!拉勾!”

吳玉笑着伸過手去同他拉了勾,又給他擦了鼻涕,方拉着他去找住持。

那之後又過了五日,二人俨然已是姐弟模樣。

食過早飯,吳玉拉着周秦便拜謝住持,出了寺門。因清風寺離長平城內城不遠,一路又盡是修葺過的官路,未過午時兩人便進了內城。

吳玉不敢遇着乞丐,便帶着周秦直接進了坊區。而她為了方便周秦被認出來,便在出行之前,就讓周秦換回了走丢時候的衣服。又怕自己太過邋遢,便扔了之前行乞的衣物,穿着住持給的粗布麻衣。

她就這樣拉着周秦走過了城東一個又一個府邸,一個又一個宅子,卻仍是一無所獲。吳玉想着許是他家住在城西,便又拉着他往西邊走。

然走着走着,吳玉就停了腳步。她突然想起來,若是要去城西,便一定要穿過市集。然市集是整個城區最為繁華的地段,亦是乞丐聚集的地方。若是不小心碰上了,兩個人就全完了。但若是挑些稍微僻靜點的地方走,也許運氣好,便能過去。

思來想去,覺着可以一試,便又拉上周秦往西邊走去。

午時過後的市集兩端,人煙減少。吳玉帶着周秦橫穿了幾條小巷都沒有遇到乞丐。因着馬上再穿過最後一條巷子就可到城西,吳玉便加快了步伐。

誰知馬上還有幾步路就出了巷子時,突然就從旁邊走出了一個剛上完茅廁的乞丐。好巧不巧,正是當日拐了周秦的那位。

吳玉大驚,拉着周秦撒腿就跑。眼瞧着沒幾步就可出巷子了,周秦的手竟被那乞丐抓住了。危急時刻,吳玉想也沒想,轉頭對着他胳膊就咬了下去。乞丐吃痛松手放了周秦,另一只手卻扯住了吳玉的頭發。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一個側身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把周秦狠狠地推了出去,周秦人小,一個沒站穩摔了個跟頭,卻剛好摔出了巷子。

那乞丐見周秦摔了出去,本想奔過去抓他,卻瞥見有巡街的衙役往這邊過來。想着煮熟的鴨子飛了,一個惱羞成怒扯着吳玉的頭發就将她往牆上撞。吳玉來不及躲閃,條件反射地低了頭,額角便磕在了牆上。那牆是用磚頭新砌成的,因還未來得及補上石灰,每塊磚頭便是棱角分明,吳玉的額角直挺挺地紮在上面,登時便流了滿臉的鮮血,躺倒在地上。

此時的周秦就跌坐在巷口,看着發生的全部。他瞪大了一雙眼睛,滿眼都是吳玉臉上的血,連哭都忘了。

那乞丐沒想到他這樣一撞她,能讓她破了相,還流了這麽多血,一時有些害怕,也不知道該做如何,呆立在那。

而此時吳玉努力掙紮着坐了起來,剛想喊周秦快跑,卻發現自己經這狠狠地一撞,眼冒金星不說,竟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她一邊對着“快跑”的口型,一邊艱難地擡起手臂,使勁沖着周秦擺。然周秦卻怎麽也站不起來,仍是呆坐着。

眼見衙役已經快走到巷口了,那乞丐趕緊拎了吳玉的脖領子往巷子裏面跑。吳玉就這樣被拖在地上,滿臉是血,仍舊不停地沖周秦擺手。

這畫面,成了周秦永生難忘的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篇?尋妻

那之後,巡街的衙役發現周秦正是城西一處大宅剛丢了的孩子,便将他送了回去。而吳玉則還未被拖出巷子就暈了過去。

彼時的吳玉,不知周秦正是周國的二皇子。

她也并不知,那時節,周國外戚專權,為首的正是大皇子母妃的父親。皇帝害怕自己和皇後唯一的嫡子有危險,便自他出生時起,就讓貼心的太監領了一名宮女,将周秦安頓在城西的宅子裏。又怕有人查出新出生的皇子沒了蹤跡,皇帝皇後竟然一狠心,在坊間随意抓了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抱來宮裏養。而後果不其然,這孩子未至十歲,便成了政治鬥争的犧牲品。然直至皇帝在這孩子死後一年奪回了皇權,才将周秦接回來。

皇帝認為,做戲便要做全套,他的兒子越是像百姓過活,便越為安全。所以城西宅子裏的周秦,除了當時跟出來的太監和宮女二人,多一個人都未配。老皇帝十年不曾詢問過關于周秦的事,就連教他說話行事,也一切讓那老太監按着平民百姓來,生怕露了馬腳。也正因此,周秦那日随阿碧前去市集,才會輕易被乞丐拐走。

而那時的周秦也不知道,他剛讨得的娘子,醒來時就忘了他。

吳玉醒來的時候,被綁在一輛馬車裏。許是撞到頭時,撞得太過嚴重,她只覺昏昏沉沉,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暈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只記得睡前是瓢潑大雨,她在破廟的角落凍得瑟瑟發抖。就連看到衣衫上的血跡,也是一臉糊塗。她轉頭看看,發現周圍還有四五個年歲一般大的女孩,料想自己是睡熟時被人發現了女兒身,如今是被人賣去青樓的路上。

萬般無奈,她只得閉了眼睛想對策。好在她知,若是女子癸水還未曾來過,青樓便會當做雛兒養着,并不安排接客。因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躺在馬車裏,被送進了長平城一家并不出名的青樓。

這之後又過了三個月,吳玉瞅準時機,鑽了龜奴偷懶的空子,同幾個姐妹逃了出去。她不敢往吳國方向走,便只身去了北邊的趙國。

這之後,在趙國都城行乞的吳玉,偶然遇見了幽蘭院出街逛集市的鸨娘。那鸨娘閱人無數,便是滿臉灰塵,也看得出面前的少女面容姣好,又是個适合跳舞的身段,便問她願不願意來幽蘭院做舞姬。此時的吳玉方知天底下竟然有不用賣身的花樓,便欣然應允。

然吳玉雖忘了周秦,可周秦卻終生再忘不了吳玉。

每每夢醒,眼前笑着跟他坐在床沿拉勾的吳玉,身着粗布衣袍陪他吃飯的吳玉,和滿臉血痕沖他擺手的吳玉不停變換着出現。

于是自那時起,周秦便似換了個人一般。

他不再像從前孩童心性,受不得委屈想哭便哭。而是扔了詩書,一心只想着習武,不再嬌氣。那老太監見他堅持,便為他請了教功夫的人來。本想讓他知難而退,卻未曾想周秦竟一日比一日練得勤奮。

他總是想,若是我會武功,那日是不是便能救下她來。若是我會武功,那日是不是便不用眼睜睜看着她被拖走。如今她生死未蔔,而自己竟是養尊處優。他越想便越是懊悔,越想就越是難過,一天也未曾停過練武。直至他成了皇子,也并未改掉每日習武的習慣。

周國皇帝瞧他喜愛練武,以為是興致所在,便又請人來教他兵法,想着若是能讓他今後領兵出征,也就不會擔心有外戚再來搶奪兵權。

及至周秦志學之年,忽有一日,他突發奇想,憶起曾與吳玉在清風寺待過,又想着那住持曾收留過吳玉兩次,便覺得他定能畫出吳玉現今的摸樣來。若是差人照着畫像尋找,總歸是有希望能尋到她的。

果不其然,翌日周秦便從清風寺的住持手中拿到了畫像,這畫像與他想象中的相差不多。他謝過住持,拿了畫卷便叫人開始找尋。

十日之後,有人來報說有個從前曾被賣至青樓,爾後逃出來的女子曾見過這畫中少女。周秦趕忙前去詢問,那女子卻道,只是幾年前見過一個與她同日被賣來的姐妹與這畫中少女甚是相像,而那少女後來據說是逃去了趙國。

人人皆知,這人若是出了周國,便不好再查。況且這婦人自己也不确定那少女是不是畫中之人,能找到人的希望着實渺茫了些。加之彼時的五國正處在各個國家蠢蠢欲動的時候,邊境不斷有小規模戰争爆發,已經熟悉了帶兵打仗的周秦,對于周國來說,是萬萬不可或缺的主将。

希望雖是渺茫,周秦卻并不願就此放棄。

他派了心腹前去趙國,明面上是為了通商,暗地裏則是幫他打探吳玉的下落。

然這人一去,便是三年多都無甚進展。

順昌十九年,趙國犯境。周秦領兵出征。

然世事無常,周秦本以為不到三月便能班師回朝的這場戰争,竟打了半年還是膠着狀态。而這段時日,周秦卻聽到了一個好消息——趙國最出名的花樓幽蘭院的舞姬之中,竟有個人與那畫中女子有九成相像。

周秦聽聞甚是興奮,連夜差人送了密信回去,叫那心腹再去打探,這名舞姬是否額角有疤。

周秦知道,當日那一撞,吳玉的額角定會落疤。就算疤痕不大,也一定能夠辨認出來。這是周秦唯一能想到的,證明她是吳玉的方法。

翌日,那心腹便回報說,他已偷偷向龜奴打探過。這女子,來時确是額角曾有疤痕。然那疤痕是幼時所造,因而越長大,便越淡化。如今疤痕變小了,藏進了發際之中,也就認不出來了。那龜奴以為他是想買走這姑娘,便好心提醒,說幽蘭院因是趙國最紅的花樓,非本國有權有勢之人,不得買走。

于是那心腹便在信中最後提到,他與趙國的呂丞相有些交情,若是能托他将這女子買回來先放在府中,等他前去接走便可。

周秦欣然應允,他想,這世界上怕沒有如此巧合之事。如若有疤,便一定是他的吳玉。

可世事難料,呂相本想先派人前去幽蘭院打探,如若能買,便親自出面。于是這一打探,呂相也方得之,他要買的舞姬,因在排演旋焰舞,要等半年,方能抽身。那鸨娘怕惹怒了呂相,還特意提前發了請帖送至呂府。

于是呂相如實告知,得了消息的周秦便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在半年之後,輸給趙王。

他知道,趙王本未曾打過仗,此番禦駕親征是他不顧群臣反對,一意孤行的結果。因此,趙王是個極易驕傲自滿的人。若是他被趙王活捉了去,十有□□,趙王會将他收做質子。

他想,早一天見到她,便能早一天得到她。他害怕他的吳玉會被別人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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