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眼鏡

卸了眼鏡的陸斯頓像一陣風,撂倒擋在路上的數名小弟後沖出去,撈起街邊包子鋪的一把椅子,轉身,撲出,一氣呵成,朝着尚在發愣的李哥腦袋“啪”的砸下去。

李哥傻了,他瞪大眼睛,下意識伸手摸頭,血串子這次換了個出口,從腦袋頂上往下冒,穿過眼邊的疤,在他臉上合成一個大大X字,李哥人跟面條似得,迅速倒地。

操?!

卧槽?!

卧卧槽?!

這踏馬怎麽回事?!

蘇成懷疑自己被砸出幻覺了。

五分鐘後,在他眼前上演的一出武打巨作,讓蘇成再不懷疑——他肯定出現了幻覺。

李哥被拍倒後,十幾個小混混一擁而上,陸斯頓手中的板凳直接變身蒼蠅拍,左拍一個,右抽一個。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混混們相繼倒地,捂着不同部位,在地上嗷嗷叫,沒一個爬得起來。

疼,看着就疼。

最後幾個被他吓得直接轉身撒丫子就跑。陸斯頓站在原地,肩頸連帶着胸部上下起伏着,額頭上滲出一層淺淺的汗珠子。他背對着蘇成,把砸的稀爛基本只剩空架子的椅子撂在地上,雙手朝天并攏,踮起腳尖使勁往上伸。

……作?很迷。

蘇成迅速将眼前的武俠片切換到美國超級英雄片。

莫不是,超人要起飛回自己家了?

然而陸斯頓沒飛,他放下右手叉在腰間,左胳膊保持平直,往身體右側使勁下壓,繼而又換手,右胳膊伸直左手叉腰,往左再次用力下壓,身子跟胳膊一個節奏上下搖擺。

這個動作不迷,人人都很熟,是廣播體操中最常見的兩個拉伸動作。

合着他當剛打人是有做氧運動呢?

滿地躺着嗷嗷叫的小混混,這位爺原地拉伸。

操?!

爺舒展完畢,轉身走向蘇成:“給我。”見對方一臉問號,繼而伸出手補充道,“我的眼鏡。”

蘇校霸沒動,他腿軟。

陸斯頓只能親自上前兩步,主動拿走了他手裏的眼鏡,重新帶上後,端正了一下位置。

蘇成張口不自覺結巴:“………”

陸斯頓打斷他:“先走。”

一地狼藉,倆人先跑,前後腳踏進蘇宅,彎着腰在一樓廳裏喘氣,蘇成喘着喘着,突然伸手,狠狠照着自己胳膊抽。

“你—幹嘛?”陸斯頓被“啪啪”聲一驚。

蘇成跳開幾步,眼神跟刷門禁似得掃陸斯頓:平日裏斯斯文文的瘦弱學霸,學校裏知名三好學生,三中老師們的寶貝疙瘩!

卸了眼鏡,居然單挑十幾個道上的大哥?!

這如果不是他在做夢,踏馬的合理麽?

蘇成腦補了一千種中二情節,突然福至心靈:“你眼鏡給我看看。”

陸斯頓愣住。

蘇成順手戳了一下面前的人,确認了有體溫,不是機器人。

陸斯頓露出兩個梨渦,輕輕把眼鏡放在門口的玄關上。

蘇成想想,隔着衣服用手小心翼翼把眼鏡提溜起來,貓着腰仔仔細細觀察,生怕觸動什麽機關,萬一真跟電影裏似得,這玩意連着陸斯頓一道變異了呢!

“小心!”

蘇成吓得一松手,眼鏡“啪叽”砸在地上。

陸斯頓笑着把眼鏡撿起來,“看夠了?”

“沒夠。”蘇成實話實說。

陸斯頓重新戴上:“就一普通眼鏡。”

“那人是普通人麽?”蘇成追問。

“必須是。”陸斯頓笑,“你電影看多了吧。”

蘇成牢牢盯着他:“你經常跟人打架?”

陸斯頓想了想:“算是吧。”

一個超級學霸,整天窩在學校做卷子,經常跟人打架?!騙鬼去吧!

老子看着像鬼?!蘇成鐵着臉沒說話。

陸斯頓先開口:“我打架,你學習好,彼此彼此。”

蘇成在腦子裏過了過這話,陸斯頓話裏的意思很明确:咱倆不熟,我沒問你,你也別問我。

也好。

蘇成識趣,人家不想說,他還懶得知道呢,索性甩了甩背後的書包,準備上樓。

陸斯頓指他的臉:“你鼻子。”

蘇成伸手确認了一下:“沒斷。”

“有血。”陸斯頓補充說明。

蘇成的手朝下挪了挪,鼻子下方原本是出了血,有點黏糊糊的,這會兒都幹了,他幹巴巴回了一個字,“哦。”他沒去衛生間找東西擦,反而站在原地盯着陸斯頓的手看。

陸斯頓一手拉着書包,往後挪了挪。

“別藏。”蘇成把自己的書包往沙發上一摔,“早看見了。”男孩彎腰換鞋,拐去廚房的方向,沖陸斯頓囑咐:“換鞋沙發上坐着等我,別動。”

蘇成走進廚房後,裏面哐哩哐當的亂響,拆家似的。

陸斯頓換好拖鞋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挨着蘇成歷經風霜的書包,陸斯頓想想,将自己的書包就近放在腳下,低頭時,瞧見自己手上的傷,粗糙的牆面蹭破的皮,炸開着,空隙處填滿血道子,比他想象中嚴重點。

不知道還出血不?陸斯頓伸手想往上按。

“別動,感染疼死你。”

蘇成趿着拖鞋,拎着個小盒子,三兩步走到他跟前,從書包和陸斯頓中間擠出一個縫,原地坐下,打開箱子,裏面放着各式外傷藥品。

他熟練地拿出棉球,沾上酒精,順便嘲諷:“整天打架這點常識沒有?”

陸斯頓想想答話:“沒怎麽受過傷。”

蘇成手滑,差點把酒精灑自己手上。

草!這個老凡爾賽人。

“手!”蘇成抄着棉球那架勢,看着想往陸斯頓臉上按。

陸斯頓遲疑,“我自己來就行。”

毛病!

以為爺爺愛伺候你?蘇成處理個傷口搞出一肚子火,索性把棉球遞給陸斯頓,由着他去。

陸斯頓倒是沒說謊,他是真沒有處理傷口的經驗,拿着個棉球直接照着自己的傷口上使勁按,“嘶”一聲,男孩被酒精殺得渾身縮緊,連帶着眉頭擰成一團,眼睛緊緊閉起來。

疼。

真疼。

疼的酸爽。

剛才蘇成鼻子砸上來都沒這麽疼。

漆黑中,有人牽起他的手,陸斯頓條件反射地往回抽,被人死死拉住。

“不會擦就老實呆着。”

“我不擦了。”陸斯頓睜眼。

男孩不搭理他,拿着棉球,由外往內打着圈輕輕給他擦拭,有模有樣的,冰冰涼涼的酒精借着蘇成溫熱的手,真就不怎麽疼了,換了棉球又擦了兩圈,男孩不知鼓搗出什麽藥給他撒上,最後用紗布繞着手掌,幾下包出一個整齊的小粽子。

“握握。”蘇成松手,把東西塞回藥箱。

陸斯頓依言準備動。

“輕點!”男孩盯着他。

陸斯頓緩緩合起手掌,刺痛感還是讓他微微皺眉,只是隔着眼鏡,看不清神情。

蘇成嘲諷:“過兩天就好了,好在是左手,不影響一挑十四的校霸寫作業。”

陸斯頓擡頭,“真。學霸不替我做兩道?”

蘇成堅決搖頭,“不,我有原則。”

四目相對,倆人憋着憋着,忍不住大笑起來。

夏日炎炎,少年人爽朗的笑聲飄出蘇宅,混雜着鳥叫、蟬鳴遠遠飄出灑金橋巷口,與逝去的某個時光靜靜地疊在一處。

不知過了多久,倆人總算笑夠了,蘇成朝陸斯頓伸手:“手機給我。”

陸斯頓沒明白。

“我把電話留你,今天你打了那個混混的人,過兩天肯定找你麻煩,有事打電話。”

陸斯頓眸色微閃,想了想,還是把手機遞給蘇成。

男孩迅速在上面輸了一串數字,撥給自己,順手把微信申請也發了,“老頭兒整天不在家,我要是有事,提前告你,你跟我拿鑰匙,過兩天帶你去配一把。”

陸斯頓接過手機,頭頂位置的新好友“金坷垃”頭像是顆星星。

“為什麽幫我?”蘇成鼓搗着自己手機順嘴一問,陸斯頓完全可以看着他以頭嗆牆,但沒有,“你幹嘛不跑?”

“打得過,沒必要跑。”陸斯頓把蘇成用姓名備注了一下。

成。

我嘴賤。

蘇成不說話了,專心審視自己的新好友:“π”。陸斯頓從來不發朋友圈,頭像和名字一樣,都是個簡簡單單的“π”,死氣沉沉,像個廢號。

“蘇成,我可以搬走。”

蘇成從手機中分出一眼給陸斯頓,自己剛說要給這人配鑰匙,難道是傳說中的蹬鼻子上臉?

“你下次班級調整別掉下去,我就搬。”

蘇成這次頭擡的徹底,他剛覺着這位室友有點意思,這就打回原形了?

“你是高曉梅還是宋亭派來的?”

陸斯頓答非所問:“你不介意隔壁住人?”

蘇成想到房間原來的主人,答:“介意。”

“那是因為今天我幫你打這一……”

“跟這個沒關系。”蘇成打斷他。

“那你唯一讓我搬出去的可能,就是兩個月後你別掉下去。”陸斯頓站起身:“別誤會,我是為我自己。”他攤開說,“你成績變好,我媽才同意我住校,我……一直想住校,但他們不同意。”

蘇成愣在原地。

那個主動給他擦傷送飯的漂亮阿姨。

真是愛多管閑事。

“我媽……是好意,希望你別罵她。”陸斯頓轉身,“你考慮一下。這事為了你,也為了我,但沒人勉強你。”陸斯頓補一句:“餓了,我去吃飯了。”他在門口彎腰換鞋,一個人出了門,帶進來一陣風。

方才熱熱鬧鬧的笑聲,讓風一吹,就散。

“我一直想住校。”

蘇成剛才那句“介意”,後面原本跟着“是你,我可以考慮考慮”,生生讓陸斯頓的話給憋回去了,蘇成以為自己多了不起,自己家多了不起。原來人家根本不稀罕住,也不願意住。

都是不得以被勉強。

蘇成陷入沉默。

少年人從心中生出一股子氣,既然你不想住,老子巴不得你趕緊滾的氣勢。同時陸斯頓這人又讓你沒法撒氣,他總是一副怎麽都行的模樣,換言之,人家也沒有因為特想搬走就勉強誰,人家說了:這事為了你也為了我。

翻譯翻譯:咱們革命目标一致,但幹革命主要得靠你,你選,我怎麽都行,ps:當然最好能幹成。

簡直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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