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明的夢
“對不起,目前我們能做的只有減輕疼痛,您的具體情況醫院已經上傳到了資源共享系統,但我建議您不要抱有太大期待,畢竟……”
主治醫生的目光徘徊在桌面上那幾份反複核對過的體檢報告上,即使各大專家組已經開了無數次會議研讨過,最終得出的結果也還是透着一股子荒誕。
“紀旬先生,您還有什麽未盡的心願麽?”醫生的語氣帶着些許不明顯的同情。
冬日的陽光吝啬,帶不來幾分暖意,傾斜着從診療室窄小的窗口打進室內,桌上散落的文件裏醫療檔案清晰可見。
紀旬,男,21歲。
多髒器功能迅速衰竭,入院前偶有頭暈和體力不支,無其他明顯症狀,患者生活方式健康且無家族病史,病因暫時不明。
忽然,一陣喧鬧聲從門外傳來:“凡一切相,皆是虛妄。”
輪椅上那人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語氣逐漸癫狂,與醫療人員的安撫和家屬的啜泣交雜在一起,匆匆經過診室,不一會便飄去了走廊的盡頭。
“但神是真實!是永恒!”那位病人的嘶吼聲透過門縫,刺到了紀旬的耳朵裏,卻沒能将他空洞的眼神撕開半分裂痕。
“又來一個,沒完沒了了……”主治醫生的注意力也被外面的熱鬧所吸引,不自覺地嘟囔了兩句。
窗外的梧桐樹上還挂着最後兩片葉子,一陣淩冽的風吹來,顫顫巍巍地飄落了下去。
紀旬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這一細節,竟舍得從那幾張寫滿了他看不懂的數據的紙張上挪開視線了。
“近日以來,全球各地皆頻繁出現群體性精神失常的案例……”
“目前研究結果尚不明晰,本臺記者将持續為您報道後續進展,下面是一則社會新聞……”
調低了音量的電視裏正重播着今天的早間新聞,紀旬聽着總覺得內容和他的突如其來的病差不多魔幻。
“總之,紀先生,給您開的這幾種藥記得按時服用,其他注意事項都寫在病歷本上了,保持心情愉快,我們這邊有任何消息,會第一時間聯系您……”
Advertisement
“醫生。”沉默了良久的紀旬突然打斷了對方的話,卻始終沒有下文。
半晌,他輕呼出一口氣,沉了沉肩膀,僵硬地擡起頭,對着醫生露出了一個稱得上凄涼的笑容“我快死了,對麽?”
[神明的孩子,歡迎回家]
[本次線索為:黃昏時分的捉迷藏,請遠離街角的自動販賣機。]
[預祝你順利脫離夢境]
腦內的聲音逐漸消失,刺眼的光亮不依不饒地從房間狹小的窗戶中鑽進來,恰好落在了紀旬的眉間,意識仍未清醒的人皺了皺眉,翻身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無奈地睜開了眼。
“你醒了?”
待雙眼适應了強光後,紀旬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循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朝自己笑。
黑色貼身的羊絨衫将說話那人的肌肉線條勾勒得漂亮,金絲邊眼鏡随意搭在鼻梁上透着幾分慵懶。
他生得一雙銳利的鳳眼,此時正彎出了一個溫柔的弧度,表情分明是友善的,可紀旬卻莫名從中品出了些許不真誠。
大概是見紀旬只是盯着他看卻不說話,男人摘下眼鏡挂在了領口處,緩緩開了口:“有哪裏不舒服嗎?”
紀旬怔了怔,倒是老實地搖了搖頭,坐在床上打量起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顯然,他沒在自己的家裏。
說這是間卧室都算是擡舉了,地面是斑駁的灰色,青黑的黴菌順着牆體攀爬到了天花板上,窄小的窗口是室內唯一的光源,除了一張床兩把椅子就沒有其他家具了。
“不好意思”,紀旬調整了一下坐姿,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誰?我這是在哪?”
對面坐着的那人背繃得很直,神态從容,就差把氣度不凡幾個大字寫在他嘴角勾起的完美弧度上了,好似這裏不是間破舊的卧室,而是什麽觥籌交錯的社交場合。
只見他聽完紀旬的問題輕聲笑了笑,卻沒說話,只是指了一下地面示意紀旬把鞋穿上,然後自顧自地站起身走到了窗前,“你過來看。”
紀旬:帥哥是個好帥哥,但是怎麽神神叨叨的……
對于對方這種有話不直說,非要賣個關子的行為,紀旬倒也沒什麽意見,畢竟在沒摸清楚情況之前,還是要老實點。
電影裏那些開場就和線索NPC反着來的,都是标準的一血預定。
惜命的紀旬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看到窗外的場景後,條件反射般地向後退了半步。
絲絲縷縷的雲聚集在窗口,縫隙中隐約能瞧見被遮擋住光輝的新月和分布稀疏的星星,可天空的顏色澄澈,分明是白天。
再就沒有其他事物了,就好像他所處的這個房間是漂浮在空中似的。
“我叫景遲,昨晚其實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了,但看起來你不記得了。”景遲的聲音從紀旬的身側傳來,語氣中沒有摻雜半分恐慌的意味,似乎對于兩人現在的處境毫不擔心。
景遲一邊說着,一邊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了張手帕紙,上面用筆寫了幾行字,字體歪歪扭扭,看得出執筆人大概是不怎麽清醒的。
對方眼角帶笑,把紙放到了一臉不明所以的紀旬手裏。
[我叫紀旬,這是我家地址和我的電話,請把我送回家,謝謝。]
紀旬:……
好家夥,推酒的營銷害人不淺。
紀旬輕咳兩聲,為了掩飾尴尬偏過了頭,他确定紙上的信息是真實的沒錯,也的确不記得自己喝醉後的事情了。
況且……他裝作不經意擡眼看向景遲。
對方正目不轉睛地望着窗外的那輪新月,出衆的樣貌和良好的儀态與周圍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即便完全不認識對方,紀旬也不得不承認,景遲看着就和他這種市井小民不是一路的。
紀旬面上依然擺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來虛張聲勢,把紙巾囫囵團進外衣兜裏,剛準備向對方詢問其他細節,景遲卻先開了口。
“你醒來前,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景遲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隐去,轉過身來同紀旬對視。
聽了這話,紀旬猛然和自己夢中那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聯系到了一起,他剛醒時其實有試圖将這些信息串聯,卻串了個一頭霧水。
“好像有幾句什麽夢來着,記不太清了。”紀旬試探性地提煉出了個不太重要的關鍵詞,随即觀察起了景遲的反應。
對方大概是沒得到想要的信息,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注視着紀旬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表情有些無奈:“你不需要太防備我,沒有你我進不來,也出不去。”
紀旬還沒來得及對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表達困惑,就被景遲的下一句話打斷了。
“這裏,是神明的夢。”
“你的意思是說有個神,搞了一群人到他的夢裏完成考驗,贏了就繼承他的力量?”紀旬從景遲為了表達誠意而透露出的信息中,提煉出了整件事的核心。
景遲聽了他的總結,眉梢向上輕挑了一下,像是在表達認同。
紀旬哪能想到自己一個時日無多,每天混吃等死數日子的人,臨了也不得安寧。
事實證明,可能在那所謂的神明眼裏倒确實是衆生平等的,哪怕是個絕症病人,都得被強行拉進來搞什麽歡樂闖關。
“太草率了吧,起碼先征求一下本人的意見啊……”紀旬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然後擡頭看向不遠處正一臉玩味打量着他的景遲,“那你說沒有我進不來是為什麽?”
原本已經開始在房間裏尋找線索的景遲聽完停下了動作,回頭瞧着坐在那裏看起來完全沒打算幫忙的紀旬,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唇角說道:“出去之後再給你講故事。”
語氣活像是在哄小朋友,紀旬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卻突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那聲音不輕不重,每次相隔時間均勻,卻一直沒有停下,頗有種沒人開門便會一直敲下去的意思,“當當”聲不斷回蕩在室內,倒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景遲的目光聚焦在房間深褐色的木門上,不明顯地露出了防禦的姿态,稍微壓低了聲音對紀旬說:“能告訴我提示了麽。”
門外的東西顯然來者不善,還沒完全了解這個地方運作體系的紀旬連忙站起身,毫不客氣地到了景遲的斜後方說:“你在昨晚之前就認識我了。”
景遲偏過頭看了一眼紀旬,像是在調侃他的輕車熟路,卻對他的這個結論不置可否,但也沒有半分要解釋的意思。
紀旬暫時對此毫無意見,甚至主動将床邊的小破椅子搬到了景遲面前,畢竟對方看起來比自己能打可不是一星半點。
“線索是捉迷藏。”紀旬識時務地說道。
他幹笑了兩聲,朝對方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椅子:“用這個擋擋,有總比沒有好。”
誰知道這個鬼地方的捉迷藏是怎麽玩的,但白撿的保镖該用還是要用。
但景遲對于紀旬“費心”給他找的趁手武器瞧都沒瞧一眼,反而從不知道什麽地方掏出了把看上去就很鋒利的匕首,“怕就自己抱着,不用擔心我。”
紀旬:……有裝備不早說,還要陰陽怪氣。
不過紀旬也就只敢腹诽一下,他惜命地擡起凳子擋在身前,做出了一個防禦效果微乎其微的姿勢,然後看着景遲舉起匕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