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到現世
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鑽進了室內,打在了紀旬的眉眼間,熟悉的暖意促使睡夢中的人漸漸蘇醒。
骨骼和身體內部傳來的陣痛,在紀旬意識恢複清明的瞬間便糾纏了上來,不遺餘力地提醒着他目前身體狀态欠佳。
就連紀旬本人也恍惚了一瞬,分不清自己的不适感是來源于過度攝入的酒精,還只是單純因為他是個時日無多的絕症病人。
半眯着眼撐起身子,随手摸到了枕邊的藥盒,将藥片就着床頭櫃上的溫水送服了下去,待意識漸漸清明,紀旬才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溫水……?
他都不記得是怎麽回的家,即便睡前靈光乍現打算給早上吃藥的自己行個方便,那經過一晚上水也早該涼透了。
人在剛起床時總會有一段時間意識是模糊的,甚至記不起剛做完的夢,但在過了一會之後,如果主動回憶,總是能想起些零碎片段的。
大段大段的記憶猛地湧入紀旬的腦海
黃昏的捉迷藏,街角的販賣機,一個接一個死去的隊友,那個試煉游戲般的什麽神明的夢.
還有,景遲……
紀旬像是有預感似的,翻身下床,套上了一旁挂着的居家服,快步走過去拉開了卧室的門。
他所住的一居室不大,卧室旁邊就是廚房。
紀旬平日裏倒是習慣按時按點給自己做些吃的,只不過自打上周從醫院回來後,他便有了幾分自暴自棄的意思,而此時好些天沒開過火的廚房裏,正站着一個男人。
紀旬家的爐竈為了方便之前住在這裏的房東太太設計的比較低,而那人又很高,所以只能微俯下身子才能照看到鍋裏的食物。
景遲一早便把自己收拾了個精致利落,也不知哪偷來的時間。
副本中見到的黑色羊絨衫已經被換成了一件貝殼白的襯衫,銀色細邊的眼鏡被金屬鏈條牽着挂在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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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周圍除了紀旬這麽一個才起床的人,連個別的喘氣的都沒有,可他唇角卻依然維持着那個似笑非笑的營業表情。
就連攪動湯勺的動作都透着股子矜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拍真人秀。
總之是與紀旬這個樸素的居住環境格格不入。
裝給誰看呢,腦子絕對有點問題,紀旬心裏暗罵道。
他大概是聽到了紀旬出房間的響動,卻絲毫沒有鸠占鵲巢的自覺。
手中的動作依然有序,只是不緊不慢地擡頭瞧了一眼紀旬,然後彎了彎眼角,向紀旬展示着他一看就不那麽真誠的善意。
“馬上就好,你先吃點水果等一等。”
“小旬。”對方用親近的口吻叫了叫紀旬的名字。
“別別,跟你不熟。”紀旬這時也算是反應過來了,自己在夢中經歷的都是真的,在夢境崩塌的前一刻,景遲對他說的話也是真的。
自己一醒來,這人确實在自己身邊沒錯了,不僅如此,還相當自覺地做起了早餐。
紀旬坐在沙發上看着在廚房忙碌的景遲,又環視了自家客廳一周,發現景遲好像還給他整理了房間,甚至帶來了兩盆綠植,正放在他身後的小窗臺上。
他撇了撇嘴,心裏堅定了景遲是個臭講究的想法,然後用牙簽紮了一顆水晶盤中已經剝好的荔枝。
這盤子一看就不是自家貨色,沒那股子打折買一送一的風韻。
“謝了,怎麽還屈尊給我收拾房間了?”水果是真的甜,平時從不舍得買來吃的紀旬一連吃了人家好幾個,這才冒出句好話來,可後半句還是照例變成了揶揄。
只見景遲擡頭看向紀旬的方向,眼裏竟隐隐有着毫不掩飾的笑意,他用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精致餐具将鍋中的餐食盛出,順便回答了紀旬的話:“別客氣,傭人來做的,叫他們提前走了,怕你不适應。”
紀旬:……
看着紀旬有些吃癟的模樣,景遲借着低頭的間隙不着痕跡地扯了扯唇角,略顯清冷的聲音被溫柔暈染了幾分,輕聲說道:“先吃飯吧。”
奶油燴飯的氣味柔和地安撫了人的情緒,和景遲分坐餐桌兩邊,仿佛舊識一般準備享用早餐的紀旬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最後只能歸咎于破罐子破摔和荒誕的夢境使得自己接受能力變強了。
“吃點吧,不然胃會不舒服。”景遲給他倒了一杯檸檬水,順着桌面推了過來,嘴角挂着在紀旬看來很是虛假的笑容。
“噢,謝謝。”紀旬怔了怔,捧起杯子抿了口水,顯然是對這種稱得上“照顧”的行為其實并不适應。
兩人就這麽相顧無言地度過了整個早餐時間,景遲不說話,大概是因為勞什子的家教,紀旬沒話說,那純粹是因為他正在腦內整理思路。
看樣子景遲當時在副本裏所說的,等回到現實以後就告訴自己事情原委大概并不是敷衍,但紀旬內心的疑問實在是有點多,只得趁着這麽一會空閑,提前想好要問的問題。
比如,在夢境中死去的人現實中會怎麽樣……
紀旬忽然想起了杜平之那張有些憨傻的笑臉,以及不時冒出來的地方口音。
不知是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所影響,還是因為病情的原因,即使景遲的手藝還算不錯,但他只吃了幾口就撂下了勺子。
“說說你知道的情況吧。”紀旬擡起頭直視着景遲那雙漂亮的眼睛說道。
景遲顯然猜到了紀旬會這般直接,神情沒有一絲不滿,笑着将一旁整齊堆放着的資料推到了紀旬面前,示意他自己先看。
那摞資料很厚,紙張的新舊不一,有些文件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紀旬邊翻開最上面的冊子,一邊在劉海的遮擋下悄悄地偷瞄景遲。
難道他一早就開始收集這些東西了麽……
文件的主要內容已經被歸納的很好了,即便有許多是來自不同國家的,但并不影響閱讀。
這其中案例居多,都是些全球範圍內,在某一特定時間段內群體性精神失常的事件。
紀旬對這件事也算略有耳聞,畢竟這段時間新聞上反反複複地報道了好多次,卻一直沒能給出個準确的說法。
現在看起來,這大概就是在副本中死亡的人最終的結局。
想到這裏,紀旬皺了皺眉,然後繼續看了下去。
根據報告上的總結,這一情況大概二十年左右一循環,能搜尋到記錄的算上這回一共有三次。
都是無法找到原因,最後不了了之。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案例之多看得紀旬膽寒,又因為自己被牽扯了進去而有些憤怒,他“咣”地一下合上了文檔,語氣有些生硬地問景遲。
“神明的夢。”景遲依然說出了這個聽起來及其虛無的詞,還沒等紀旬表達不滿,只聽他繼續說道:“是從一些輕症患者那裏聽來的。”
“我從很多年前就開始查這件事,也只能拼湊出來一個大概的輪廓。”景遲頓了頓,将紀旬面前的文件翻了幾頁,停在了一幅畫上:“被選中的人會進入神明的夢境,據說這是神能力不穩時創造出的縫隙,也是唯一接近神、代替神的方式,而順利通關副本的人,可以繼承他的力量,成為下一任神明。”
紀旬聽完怔了怔,撇開整件事情濃厚的玄學色彩不談,這個鬼東西的篩選機制是什麽?這個所謂的神明又是個什麽東西?而怎麽能确定通關了副本就可以得到所謂的力量……
不過還沒等他将心裏的疑惑問出口,景遲就仿佛與他心有靈犀一般說出了問題的答案:“分析過案例之後我發現,被選中的人要麽是意志不堅定很容易被動搖的,要麽是在生活的某一方面有難以解決的問題,還有一種……”
“将死之人,對麽?”紀旬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似乎這個詞與他自己沒有半分關聯一般,但不管是他本人還是景遲,都知道并不是這樣。
只見景遲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這幅畫是我五歲那年畫的,我的夢裏頻繁出現一個人,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我只知道自己要去找一個地方,要去找神。”
“別人都覺得我是個瘋子。”這本來是個沉重的話題,可景遲的表情卻是蠻不在意的,他的笑容帶了幾分嘲諷:“我也希望是我瘋了。”
“但我找到了。”
紀旬不知怎麽從景遲的語氣中品出了些許不明顯的釋然,景遲正微笑着瞧着他手中那幅色彩詭異的畫,畫中是一個穿着華美禮服的男人背影。
但紀旬并沒把過多精力放在這張畫上,而是思考着自己先前看到的東西和景遲的話,半晌後,他打破了沉默:“你騙我。”
聽到了他的話,景遲明顯怔了一下,卻轉而露出了一個可以被稱為狡黠的笑容,用銀制的茶匙輕輕地碰了碰杯壁,幾聲清脆的“當啷”過後,他朝紀旬挑了一下眉,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紀旬見他這般坦然,倒也放松了下來,經過一個副本的接觸,雖然他清楚景遲這個人口中的話信一半疑一半比較好,但就他的直覺來說,紀旬并不覺得對方對自己有什麽惡意。
“你和我都不是被選中的。”紀旬笑着說:“我們沒經歷過所謂的初試,而其他人無一例外都不是第一次進入夢境。”
坐在餐桌另一端的景遲抿了一口手中的紅茶,不置可否,像是默認了紀旬的說法,于是紀旬繼續說道:“你想進但進不去,然後你找到了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不過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能夠進到副本裏。”
“你知道的比你說出來的多,但你不打算告訴我。”
景遲此時已經笑彎了眼角,像是對于紀旬聰明的欣賞:“也許我會呢。”
聽了這話,紀旬撇了撇嘴,卻也并沒有被戲耍的惱怒,他把面前碗往遠處推了推。
冷掉了的燴飯變得黏糊糊,通過視覺刺激着不怎麽健康的腸胃,令他有些難受。
“随你便。”紀旬站起身來想要回到房間拿止疼片,久坐使他渾身的骨頭都感到刺痛,無不在昭示着他這具身體的殘破。
而在副本中,他卻與正常人無異。
沒有病痛,不需要服藥來維持生活,甚至體力比從前健康時還有所提高。
紀旬握上了房間的門把手後,停住了自己的動作,轉頭對景遲撂下句話:“不管你有什麽目的,既然需要我當這個鑰匙,就得負責保護我的安全。”
“別讓我死了。”
副本中第一個黃昏時,紀旬對景遲說過同樣的話,但此時的态度因為知道了自己對于景遲重要的地位,而變得更加強硬,沒了當初小心翼翼的試探。
可聽在景遲的耳朵裏,竟讓他品出了幾分“恃寵而驕”的意味。
于是他薄唇輕啓,回答出了與當時相同的話,字裏行間滿是笑意。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