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三號站臺
“草率了點吧……”紀旬低頭看向他和景遲十指相扣的手由衷地發出了感嘆。
其實當景遲對他說“手牽着手一起睡覺,就能兩人一起進入副本”這件事的時候,紀旬是沒信的。
對于為什麽沒在聽到這話之後,立即叫景遲滾出去,而是真的嘗試了一下,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很疑惑。
但更為疑惑的是,這看着就經不起推敲的法子竟然成功了……
景遲聽了紀旬的話只是笑了笑,随即松開了兩人緊握的手,從外套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冊子。
那天兩人“推心置腹”地談了一次過後,并沒有急着再次進入副本,而是将日子定在了七天後。
同時,景遲以方便交流為由搬進了紀旬的那件小破公寓。
紀旬雖然對此有些無語,但也對心甘情願屈尊睡沙發的景遲感到無可奈何,甚至還升起了幾分歉意,主動給對方添了一床被子。
但這微妙的情緒只持續到到第二天便煙消雲散。
一早起來紀旬便發現對方連夜把家裏老舊的布藝沙發換成了真皮的,又寬又大占據了半個客廳,舒适程度看起來遠超卧室裏那張算不上松軟的床。
而罪魁禍首絲毫沒有玩了文字游戲的自覺,甚至還朝紀旬投來了無辜的眼神。
這導致兩人才剛達成的合作關系險些破裂,最後還是景遲主動也提高了一下紀旬現有的生活水準,才算是把人安撫好了。
雖然不知道其他被選中的人闖關是個什麽機制,但似乎對于紀旬來說,這個所謂的神明夢境并沒有對他限制太多,也不同于上一次從杜平之那些人口中得知的一般,具有強制性。
這一整個有着玄幻色彩的故事,似乎并不歡迎他的加入,卻也不曾抗拒。給了他極大自由的同時,也給了他拒絕的權力。
其實如果換成別人,那肯定是離這種東西越遠越好,誰也說不準自己是幸運的那個,又或是炮灰。
若是從前的紀旬,也應該會這麽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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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促使紀旬答應景遲,與他一同玩這個不小心就沒命了的游戲的原因,倒不止是因為自己岌岌可危的身體狀況進入副本後會有所緩解,更是因為紀旬開始逐漸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
在離開上一個副本,回歸平靜的日常生活後,紀旬愈發意識到,自己的性格乃至行為習慣,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有些對待事物的态度甚至可以說是和從前南轅北轍。
這樣與自我認知産生割裂感的滋味很難形容,雖然說不上痛苦,但總會有那麽一些無所适從。
而直覺告訴紀旬,既然這些變化是這個所謂神明的夢境帶來的,那他就只能從其中找到原因。
他自覺不是個愛刨根問底的人,不過這次他根本就是完全摒棄了理智在行事,只因為紀旬隐約中覺得,這點對他來說很重要。
反正是快死了的人,做出點沖動的決定也算是情有可原。
自己也沒什麽親人朋友,真出了什麽事情,除了對不起到時候要給他善後的房東太太,倒也沒別些需要挂牽,紀旬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不過,景遲和他不同……
紀旬的眼睛看向了一旁研究道具的景遲。
這位和自己完全是兩個極端,即便對方跟自己解釋說這是他從小到大的一個執念,也着實使紀旬無法理解,幹嘛放着好日子不過自己找罪受。
“瞧夠了麽?”景遲清冷的聲音中夾雜着幾分調侃的意味,打斷了紀旬的腹诽。
紀旬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脫離出來.
他撇撇嘴,沒接景遲的話茬,而是将焦點刻意地轉移到了對方手裏的小冊子上:“不是研究好幾天了麽,你怎麽還在看?”
而景遲擡眼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瞬,然後輕笑了一聲說:“看你在想別的,只好找點別的事情做,打發時間。”
紀旬:……這是什麽怨婦般的臺詞
“……有沒有感覺這裏好像不太一樣了?”紀旬眼神在房間環視了一圈,這間類似休息室的地方,上一次還是毛坯房一樣,這次不僅整潔了許多,就連面積都好像大了許多。
景遲點點頭,站了起來,自然地把道具交到了紀旬的手裏,然後轉身走到了窗前:“外面也變了。”
聽了這話紀旬才注意到,上一次窗外的弦月,這次看起來竟然豐盈了不少,也不知道和通關副本有沒有什麽必然的聯系。
兩人在休息室等了一會,卻一直沒等到捉迷藏那次來催促他們的敲門聲,便猜測這次可能情況有變,就沒有繼續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走了出去。
還是同樣幽暗的走廊,與之前不同的是,當他們跟随着眼前閃過的一道白光離開走廊後才發現,兩人所站的位置,不是什麽寬闊的廣場,更不是什麽曲折的小巷。
而是一間狹小的廁所隔間。
紀旬:“我現在說這個破副本草率,你還有異議麽?”
景遲拍了幾下一不留神蹭到了牆面的肩膀,然後搖搖頭,神情看上去有些無奈:“先出去吧。”
兩人才推開門,還沒來得及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就聽到旁邊的隔間裏傳出了幾聲悶哼,像是在隐忍着什麽,但由于擋板的阻隔,倒聽不出是個什麽情緒,只不過因為洗手間內過于安靜了,所以顯得格外突出。
紀旬站在距這扇門一步之遙的位置有些猶豫要不要靠近。畢竟他們并不知道這次的任務是什麽。
除了他醒來之前所聽到的[十三號廢棄站臺的提示],以及上個副本獎勵的道具以外,目前還并沒有看到任何指向性的信息。
正當他打算上前一步打開這扇門看個究竟的時候,景遲卻一把拉住了他。
紀旬本來有些疑惑,但當看到景遲那一臉戲谑,卻又故意做出一番欲言又止的神情給他看的時候,突然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隔間裏大概是個什麽情況。
“……不管他們?”紀旬瞬間有些害臊,其實他也不懂為什麽自己一下子就聯想對了方向,但顯然這句話屬于是為了緩解尴尬氣氛沒過腦便脫口而出的。
只見景遲輕輕挑了一下眉毛,上半身往紀旬的方向側了側,壓低了音量問道:“你想怎麽管?”
紀旬:……
好在紀旬并不需要回答對方這個問題,但之後突然發生的情況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
景遲話音剛落,安裝在廁所鏡子上方的報警系統就猛地響了起來,紫紅色的燈光瞬間灑滿整個室內,伴随着光點的閃爍,冷漠無情的女聲電子音一遍一遍重複地播報着同一句話。
[檢測到您于工作時間內進入休息狀态已超過三十分鐘,屬嚴重違規,現已通知安保科,請原地等待,不要試圖做無謂的抵抗。]
“操!”紀旬暗罵了一聲,趁着廣播中所說的安保還沒趕來,抓起景遲的手腕就往外跑。
雖然先前已經大概了解過這裏的世界背景,但怎麽也沒想到會這麽嚴苛。
上一個副本通過後,紀旬本來都忘了宋佩最後說的那句有關獎勵發放的話,要不是景遲提醒,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床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本小冊子。
這東西就和先前白洛洛所拿出來的紙幣差不多,當時看起來沒有半點用處,但很有可能會對副本裏的任務有所助力。
只不過紀旬的這個道具應該不是什麽功能性的,更像是一個旅游宣傳冊。
裏面詳細描述了這個城市——蜃城的基本情況。
蜃城的科技和經濟高度發達,每個人從出生後到十四歲之間要每年進行全方位的綜合評定,在最後一次的結果出來後,根據成績分配到不同的培訓中心。
然後在成年時也會承擔不同的社會責任,一天中有十二個小時屬于工作時間且全年無休。
這裏的居民的生活似乎沒有任何欲望,一切都是由系統安排好的,職業選擇到婚姻選擇,甚至是什麽時候孕育新生,都必須在社會高層嚴格的監管之下。
但與之相反,蜃城的旅游業發展的非常紅火,只因為外來者可以對通過中介對自己的行程進行私人定制,只要錢準備的足夠,無論什麽類型的策劃都可以在游覽期間完美複刻。
倒不是這裏的居民有多麽熱情好客,只不過是因為幫助這些旅客完成夢想之旅的演員是城市裏一種常見的職業。
街道上肆意歡歌的人群,天橋下的滿身凍瘡的流浪漢,賭場中揮霍金錢的敗家子,乃至暗巷中偶爾出現的攔路的暴徒,也都只是系統按照個人綜合評定所分配的職業之一,而并非自願。
這座城市裏每只“蝼蟻”的一颦一笑都是被計劃好的,它看起來繁榮熱鬧,內裏卻一團死寂。
蜃城并沒有政府,所謂的系統則是有幾家頂尖的科技公司共同研發的,而真正掌控着城市命脈的則是教會。
每個居民從出生開始就會被打上類似思想鋼印的東西,他們以教會所發表的言論為行為準則,相信神的存在,他們按照系統标準嚴苛地約束自己的行為也是出于信仰,而在他們的思想中,這是凡人唯一可以接近神的方式。
不僅如此,紀旬也注意到了小冊子上着重強調的一點注意事項:蜃城每隔十三年,會在2月13日這天的零點進行封城。
外人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出不去,雖說本就沒有蜃城的居民曾離開過這裏。
城市的管理系統會提前一天開始陸續清出外來人口,任何中介都不會在這一天接待外來旅客的預訂,直到24小時後,新的一天到來。
沒人知道城內發生過什麽,因為每次結束後,在外界看來一切依然還是從前的模樣。
其他人只知道,蜃城居民将這一天稱為——神降日。
“他們走了麽?”和景遲一起擠在車站廣告牌縫隙之間的紀旬小聲問道。
只見景遲微微探出頭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
喧鬧的人群熙熙攘攘,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但并不像是趕着去哪裏,更多的只是在車站裏來回地一遍一遍走着,像是在執行某種程序一般。
而他們的臉上都挂着相似的微笑。
大概是并沒有看到先前緊追着二人不放的安保隊伍,景遲朝紀旬擺擺手,率先走了出去。
紀旬也緊随其後從廣告牌的遮擋處走了出來,簡單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感到僵硬的身體,便立即恢複成了平常的模樣。
因為這樣不經意的小動作,在現在這種所有人都仿佛機器一般行動的環境裏總會顯得格外紮眼,紀旬唯恐再節外生枝,還沒來得及放松一下,就又瞬間緊繃了起來。
紀旬的餘光掃到了身旁景遲的身上,只見對方周身倒依然是那熟悉的雲淡風輕的氣質,嘴角禮貌勾起的弧度沒有對比的時候看起來還算舒坦,可現如今有了城市居民的烘托,倒顯得與他們格外合群。
說景遲其實是這的原住民估計都沒有人會覺得有問題,紀旬心裏暗暗地想。
“去找十三號站臺吧。”景遲貼在紀旬耳邊小聲說道。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面對景遲這個“自來熟”時不時做出的不合時宜的行為,紀旬已經不像一開始時那般無所适從了,與其說是習慣了,不如說是被迫接受了。
畢竟他算是認清了,景遲就是那種道歉态度很誠懇,但堅決不改的主。
哪怕他磨破嘴皮子,也不見得會有什麽效果,幹脆就随他去了。
紀旬用兩根手指小幅度地推了兩下景遲的肩膀,示意對方離自己遠點,然後目光直視着前方的指示牌,不與對方進行視線接觸,在鎖定了大致方位後才不着痕跡地輕輕點了兩下頭。
與捉迷藏那次如出一轍,紀旬在醒來前依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對他講話,只不過他總覺得這次的聲音比起從前嚴肅了不少,像是被逼無奈一般,提供給他的信息也更少了。
廢棄的十三號站臺,可真是夠惜字如金的,紀旬心裏想。
不過也好歹算是給他們指明了一個方向,這次的副本場地比上次的大了百倍有餘,還有各色的npc,世界觀背景也明顯宏大多了。
而他們卻一頭霧水,不知道任務,也不知道是否有時間限制,只能一點點摸索。
車站的售票口旁有一隊安保在巡邏,兩人一起過去目标太大。
在簡單的交流後,他們還是決定由景遲前去買票,紀旬則是在不遠處和周圍那些人一樣來回打轉降低存在感,等待景遲。
紀旬一邊來來回回地走着,一邊思考着下一步該怎麽做,他們現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但憑他自己的直覺來說,他隐約中覺得那個所謂的“神降日”應該會是通關的關鍵。
正想着,紀旬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位于中央車站大廳內公示欄的面前。
而上面張貼着的一張通緝令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立馬停下了腳步,在玻璃展窗前站定,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張照片。
突然,槍響在遠處炸開,一顆子彈從紀旬的耳側擦過,筆直地射向不知名的方位。
溫熱的血液順着他的脖頸緩緩地流了下來,他急忙往可能的射擊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了一個男人離開的背影。
還沒來得及反應,原本喧鬧的大廳卻霎時間寂靜了下來,所有的人像是受到了什麽指令一般,目光炙熱地凝視着紀旬所占的方向,靜默了幾秒後,竟是齊齊整整地跪了下來。
一邊不住地叩首,嘴裏還都在嘀嘀咕咕地念誦着什麽紀旬聽不懂的經文。
他還沒想明白眼前突如其來的詭異的場景是什麽情況,就被從售票處跑來的景遲握住了手腕。
紀旬回頭朝那邊望去,地上的成片的血跡觸目驚心,而廳內另外的幾隊安保人員似乎收到了指令,也正從各個方位艱難地穿過人群,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這裏根本沒有十三號站臺。”紀旬難得從景遲說話的語氣中聽出幾分疑似焦躁的情緒,但此時此刻也沒有那個空閑時間來讓他感慨一下的了。
“先跑再說!這群人好像他媽的有病!”面對眼前這個以他的認知完全不能理解的場景,紀旬罵了一句,然後便緊跟在景遲身後往外跑,連頭都不敢貿然轉回去瞧瞧情況。
但令他想都沒敢想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跪倒在地的所有人,在發現紀旬正在向外移動後,神情愈發癫狂。
有的站起身來窮追不舍,有些肢體不太協調的沒能馬上站起來,竟就這樣保持着跪着的姿态向前快速地爬着。
如同夏季夜晚時圍繞着街燈飛舞的蟲子,但紀旬此刻無比希望自己不是那團光亮。
兩人飛快地跑上街道,可身後緊追着他們的人數只增不減,他們口中整齊地高喊着辨不分明的口號,聽起來是說不出的詭異。
事态眼看着突然一下就超出了可控範圍,紀旬感到有些崩潰:“這他媽是個什麽鬼地方!”
而此時的車站裏,警報聲此起彼伏,廣播中冰冷機械的女聲還在重複地播報着:[中央車站發生騷亂,大量員工工作時間離崗,安保人員請立即進行清理。]
[重複,安保人員請立即進行清理]
閃爍的紅光中,告示欄中那張通緝令上的面孔被映得分明。
那是一張高清,多角度的立體照片,甚至不需要仔細分辨就能認出是誰。
那是景遲的臉。
而被通緝的理由一欄清清楚楚地用紅色的筆跡标注着幾個大字——[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