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院的時候,是個秋天。我最終還是複明了,但左眼的視力幾乎為零。醫生很誠懇,她有些為難的樣子道歉說白先生,我們盡力了。我沒有責怪任何人。
我一個人走過通往城市的大路,兩旁全是散落的已經枯黃了葉片,還有被秋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老梧桐,枯枝殘葉。我幾乎已經忘卻了應該如何回到那個家,或者說我是一個被遺忘了的人。
周圍的景色似乎生疏了許多,我用那已經不再敏銳的目光觀察四周,那些行色匆匆的人還有沒落的秋色。叫了計程車,當司機問我要去那裏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居然連自己家的地址都快答不上來了,搞不好人家會送我去派出所也不一定。心裏這麽揶揄著,車已經緩緩駛入了我原本熟悉的大街上。
回到家,打開房門的時候,裏面的空氣很不好,還有那些簡單的家具上都布滿了灰塵。我面對這些,除了笑什麽也做不到。
差不多大半年了,我似乎已經接受了非涯的死,還有那個叫做林緣的男人。我們似乎還沒有太多的談話,那個男人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被擡走的那天,我想起了非涯和我的車禍。有那麽一瞬間,我透過那層光,曾以為那個身影是非涯,但是被擡走的始終是那個叫林緣的男人。我忽然意識到他不會停留太久了,我并不了解他但不知道為何我似乎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後來我去問護士,她們告訴我原來那個人已經是胃癌晚期。我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去看他更沒有再追問。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去看望他,加護病房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入的。我曾一度認為人是自私的,尤其是我,然而對於這個陌生的男人,我又為何會有如此的想法,難道我心裏還有那個叫做同情的東西嘛?
我最終都沒有下定決心去看他,直到最後他死了的消息傳到我的耳中。那時候我已經快出院了,端著的茶水啪的一聲跌落在地板上。護士交給我一封信,說是林緣囑咐她一定要交給我的。我詫異,更不知道那個人還有什麽話想告訴我。
後來我一直覺得我這輩子最讨厭的地方可能就是醫院了。非涯從我眼前走過,最遺憾的,莫過於沒有見他最後一面,那個叫林緣的男人也是,我甚至連他的長相都未曾看清。那裏果然是無情的地方……
我并沒有拆開那封信,那張白的一塵不染的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寫著我的名字,還有林緣的落款,日期是一個月之前,那時候我在做什麽呢?對著窗口發呆嘛?
但當我看了那封信直到今天我始終覺得如果我從未拆開過那封信,那麽未來還是從零開始的。
信不長,但之後卻發生了很多事。
白程:
聽醫生說你的眼睛快好了,大概再過一個多月就可以出院了,為你高興。那天你吓到了吧,連我自己也很害怕,我以為我會死,當然現在也一樣。現在我很無聊,其實我并不願意接受治療,我知道我還有多少時日,所以當我從護士那裏聽說你的時候,我決定幫助你,或許你會覺得我這麽說很可笑。可是現在我還是被關在這裏,醫生說只要是接受治療就還有一絲希望,可是現在又有什麽用呢?所以我想我實在等死,與其去等待死神,不如找些有趣的事情來做。
對了忘了說,我的字有點幼稚,你不要見怪阿。我這輩子沒有讀過多少書,如果有下輩子,最好全都補償回來。我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麽,我從護士那裏聽說你是和另一個男人一起送進來的,那個人……我不知道這會不會讓你不愉快,但是……從你的表情裏看出來,你是愛那個男人的。你不用驚訝……其實曾經也有男人向我表白,而且是很親密的人。白程……我們往往抓不到很多東西,盡管那些東西再美好。但是卻要始終忠告自己……手裏的東西也有可能是你這輩子當中可以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我不會說話……希望你能明白。
生死有命,白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不可以去找我弟弟……我想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他。但是,他這幾個月都沒有聯系我,也沒有來看我。我想他是徹底生了我的氣,我不知道自己還來不來得及見他一面,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讓護士把這封信交給你,如果你願意的話……替我告訴他……下輩子有緣再相見吧。
下面寫了一行地址,然後……當我看到最後一行字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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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林非涯,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個我身邊……最親密的人。
祝你幸福,程。
林緣
XX年X月X日夜
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的信紙甩落在桌上,我不知道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還是什麽……至少我沒法告訴自己這是什麽巧合。
我突然意識到那個叫做林緣的男人,就是非涯始終無法抛下的包袱。但是可笑的是我,得不到非涯,卻同時認識了他和林緣,但謎題始終讓我牽腸挂肚。
三天後,來了一個女人。
她自我介紹說自己是林緣的姐姐,我恍恍惚惚請她進來。72授權轉載 Copyright of 惘然
“你是白程?”
“對。”那個人的口氣裏充滿了不屑。
“原來你就是那個倒黴的犧牲者……真可笑。”她突然醜陋的笑了起來,這讓我有了立刻趕她出去的想法。
“白先生……你不必激動,或許你正急切的想從我這裏了解一些什麽,我猜的對嘛?”她果然有備而來。
“你認識非涯?”
“何止認識……他同樣是我的弟弟。”
“他愛林緣?”
“也許吧……”那女人嘆了口氣,“非涯是我們幾個當中最任性也是最讓人猜不透的。他從小就長的弱不禁風,林緣總是帶著他,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日……”她搖搖頭,“不知道他從哪裏沾染的習氣,幾年前他突然在我們全家人面前向他坦白,然後林緣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你明白?”她看了看我,“那時候我們全家人都傻了,包括林緣那時候的女朋友。”
“恩……那為什麽……他會……”
“你想問他為什麽會和你在一起?很簡單……這只是偶然。你沒有見過你的鄰居嘛?林緣曾經住在這裏。”她的言下之意是……那一晚非涯是來看林緣的?
“他們兩個真是可笑,一個車禍,一個癌症,轉眼全去了陰間。”那口氣絲毫沒有遺憾的意思,這讓我詫異,“你不覺的難過嘛?”
“哈?難過?……我們全家都被那個林非涯弄昏了頭,我父親前年就被氣死了,照我說……林緣也是被他克死的……”
“你……!!”
“你只是個局外人,有許多事情你不會知道。林緣明白非涯的意思,但始終回避他。他曾經無數次告訴過非涯自己只當他是弟弟。後來林緣去醫院查出了胃癌,非涯鬧了三天三夜,說什麽一定要救活他。開什麽玩笑,就憑他那時候在小公司工作賺的錢根本沒有希望,誰知道他居然辭了工作……哼……聽說去做什麽模特,誰知道他之前被多少男人幹過了?”
啪的一聲,在我的神志與我的右手交錯的時候,那個女人的臉頰上已經被我的巴掌打的生疼,“不要說非涯的壞話!”
“瘋子!”那女人捂著左臉滿臉怨恨的看著我,“哈哈……你始終是最慘的一個……告訴你吧……非涯根本不可能愛上別人!”她從包裏丢出一樣東西,“這是在那個人的房間裏找到的……你自己看吧!”說完,她便走了。
那是一封和林緣的一樣幹淨的信,我第一次看非涯的字……卻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感覺了。
非涯根本不可能愛上別人!
我腦海中反複著那個女人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去看那封信,但我始終是讀了,我無法不抱著一點希望。
程,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離開了,不管是在哪裏都好,我還是離開你了。我不知道如果我大喊一聲:太好了!你會是怎樣的心情?事實上,我并不想傷你的心。我是一個壞人,包括欺騙別人,包括你,程。
我愛的那個人叫林緣,是我的哥哥。但他從來沒有接受過我,他始終當我是他的弟弟。他是個溫柔的男人,或許我從小受他的保護太多,但我始終是個男人,所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家人和他的女朋友面前說出這一切。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用鄙夷的目光看我,但他也沒有接受我。然而我知道……再說出這一切之前,我已經思考了很久。
程,我不知道你會以怎樣的心情讀完這封信,但如果你恨我的話,就将它撕了吧。
你可以恨我,但這和他無關。為了他我離開了那個家,我知道這輩子有很多人恨我,但唯一遺憾的是我無法用這些恨換來林緣的愛。
程,我想說說我們。那一晚我去林緣的家,他患了癌症……當我拿足夠的錢去看他的時候,醫生說他居然拒絕治療。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也不肯見我。所以我想程……你給了我最及時的安慰……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才好。
但是之後我才發現你是一個好人,然而我知道我無法愛你,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你。上帝大概在懲罰我,我始終想忽略你對我的感情。所以我想不辭而別是最好的辦法。
對不起,程。
這輩子我無法愛你,但如果有下輩子……
非涯。
一切都已經解釋清楚了,我得到了我最終的答案。
林緣沒有和非涯葬在一起,但我是在同一天去看他們的。
我如林緣所囑咐的那樣,把他想要說的話告訴了非涯,但我始終說不出自己是怎樣的感受。非涯的墓碑葬在亂石堆的海邊,然而我在他面前除了那些傳話外什麽也沒說。
後來我才發現……我是那麽羨慕甚至嫉妒那個叫做林緣的男人。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無助的一段日子。
許多時候,我們何嘗不是在錯過和怨恨。那個叫做愛的東西……
什麽時候才可以讓我們都如願以償?
非涯……
下輩子……
……
還要多久?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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