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走廊裏的直射燈下,顧謹深半張臉隐在陰影之中。

燈光在金絲鏡框上輕微晃動。

透出一股冰涼的壓迫感。

清瑤小步走過去,“顧叔叔。”

靠近後,她聞到了一絲極淡的木質香調,是他慣用的味道。

雪松,勞丹脂,白蘭地。

清淡冷冽。

這個熟悉的味道,曾經陪伴她度過無數個孤單又驚懼的夜晚。

“剛才為什麽看到叔叔就跑?”

“裙子濕了,我急着去換……”

“在淮音讀大二?”

“嗯。”

他淡淡道,“是不是叔叔不在的這幾年,瑤瑤已經把叔叔給忘記了。”

明亮的眼睛疏忽閃了一下,帶了一絲慌亂。

“瑤瑤沒有。”

他極輕地笑了一聲。

像以前那樣,揉了揉她的頭發。

“瑤瑤。”

他突然出聲。

唇角稍稍上揚,“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乖。”

晚上六點半。

李姨端着一盤盤菜從廚房出來,放在餐桌上,冒着袅袅熱氣。

這是一個尋常家宴。

雖說是普通家宴,但是菜的樣式很豐富。

顧家是淮城鼎鼎有名的金融世家,顧老更是名聲乍起,在金融圈,無人不知顧天成這個頂級大腕。

顧天成雖為人樸素,但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富商氣息是遮不住的。

這座位于淮城南灣的別墅恢弘大氣,極具奢華感。

站在飄臺上能将整個南灣盡收眼底。

廚房料理臺是進口的賽麗石,連餐桌旁的皮質餐椅都是芬迪的。

因此,當李姨把菜全端出來的時候,中廳的長餐桌上已經放滿了菜,讓人眼花缭亂。

這個普通的家宴,可謂是一點都不普通。

顧老已經坐在了上座,顧謹深則坐在餐桌左側。

鐘清瑤走過去,默默坐在了餐桌最右側。

顧天成:“清瑤啊,不跟你顧叔叔坐啊?”

“我坐在這裏就好了……”

顧天成嘆氣笑道,“你小時候最喜歡坐你顧叔叔旁邊,被其他人坐了去,你還跟你顧叔叔鬧脾氣呢。”

說起小時候的事,清瑤的臉頰有點微微發熱。

“到底是大了,現在怕羞了。”

顧謹深抿了口紅酒,也沒說話。

“哪裏的事啊,她就是假矜持罷了!”

顧連銘走進餐廳,邊搖頭邊說,“剛剛在前院清瑤姐姐還跟我嘚瑟呢,小舅舅回來她別提多高興了。”

清瑤擡眼瞪他,滿臉寫着“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你瞪我幹嘛,我又沒說錯。”

“來來來,別矜持了。”

說着顧連銘就把清瑤面前的餐具端到了顧謹深旁邊。

還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天成也說:“你跟你顧叔叔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多跟你顧叔叔熟絡熟絡。”

話已至此,清瑤也只能硬着頭皮,坐到了顧謹深旁邊。

顧天成招呼,“吃飯吧,吃飯吧。”

清瑤低頭小口吃飯,身側清淡好聞的木質香時不時萦繞鼻尖。

“謹深啊,你找個時間去你楊伯伯家一趟,你楊伯伯和我們也是世交,去看看楊伯伯,打個招呼,你這次回來接手盛瑞集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楊伯伯照拂。”

顧謹深一邊盛湯,一邊說,“好的。”

公司上的事情清瑤不懂,只是默默聽着。

忽而一小碗鲫魚湯放在了她的面前。

清瑤一愣。

“謝謝顧叔叔。”

他一邊和顧老說話,一邊極為自然地替她盛湯,就像小時候一樣,很照顧她。

話鋒不知道什麽時候轉到了她身上。

顧老說,“清瑤也一起去吧,你楊爺爺喜歡你。”

她點頭,“好。”

“那連銘……”

顧老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連銘打斷了,“我不去我不去,楊爺爺太死板了,去了我得無聊死。”

這話一出,顧老順勢就說起他的種種劣性來。

“你說說你,要是能有清瑤這丫頭一半懂事我就謝天謝地了,你們老師的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這幾天沒去學校都上哪鬼混去了?不好好學習就知道逃課!”

顧謹深這時候慢慢掀起眼皮,看向顧連銘。

“逃課?”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沒有波瀾,卻讓顧連銘猛然抖了一下。

顧連銘頭一垂:“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顧老繼續數落着:“這都高三了還這麽不上心,讓你出國留學好混個文憑,也百般個不情願,我看你能有什麽出息。”

顧連銘心裏憋着氣,卻不好發作。

看着對面悠然自得喝湯的清瑤,氣更是不打一處來。

他指着清瑤大聲道,“怎麽總說我啊,清瑤姐姐她還偷偷瞞着你們找對象呢!上次在校門口我看到了!”

“你胡說八道!”

清瑤擡起頭來,臉漲的通紅。

“外公,我可沒胡說,我上次都看到了,那個男的還揉她頭來着,好親密啊!”

顧謹深一頓,也側眸看過來。

“你!”

清瑤氣地嘴巴直哆嗦,越急就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爺爺,我沒有……”

顧老敲了敲桌子,“清瑤大學了談戀愛也是正常的,可比你乖。”

清瑤血氣上湧,忍住在顧連銘頭上暴扣的沖動,平複了一下心情,拿起湯碗喝了一大口。

下一秒。

“咳咳咳——”

她咳得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胡亂抓住了身側的人的手。

對上顧謹深的目光,意識到剛才胡亂抓的人是誰後,又如彈簧一樣,整個人倏地彈開。

“怎麽了?”

“魚…魚刺,卡住了……”

在廚房聽到動靜的李姨也出來了。

“小姐被魚刺卡住了?快喝點醋吧,我去拿。”

雖說是土方子,但也比什麽都不試好。

喝了一口醋,酸的她眉毛都皺成了一團。

然而喉嚨還是劇痛,魚刺根本沒下去。

李姨也着急,“試試吞口飯團,不要嚼直接咽下去。”

“沒用的。”

顧謹深站起身,拿起車鑰匙,“我送瑤瑤去醫院。”

臨了,他的視線淡淡掃過顧連銘。

顧連銘委屈巴巴,小聲嘀咕:“這可不能怪我…是她自己卡的刺……”

晚上七點半。

醫院急診部。

“啊——”

“嘴巴張大,再張大點!”

醫生拿着口腔鏡和壓舌板在鐘清瑤的嘴裏一陣搗鼓。

然而搗鼓了五分鐘,還是沒有找到卡住的魚刺在哪裏。

“你嘴巴要張大啊,張大才能看的清楚,你這樣我沒法找啊。”

鐘清瑤自覺已經把嘴巴撐地很大了,這幾分鐘下來,腮幫子都隐隐酸痛。

再瞟一眼一旁的顧謹深,正站在旁邊看着她。

天吶。

她都沒來得及刷牙。

萬一讓顧叔叔看到自己的牙齒上卡着晚飯的殘渣碎葉……

想到這裏,嘴唇都有點哆嗦。

醫生将工具一放,“你這不配合,刺也難找,你們還是明天一早過來做喉鏡取出來吧。”

“喉鏡?”

就是那個用軟管從鼻孔裏插進去直到咽部的可怕喉鏡嗎。

不要啊——

清瑤可憐兮兮地看着顧謹深,頭搖得像撥浪鼓。

“醫生。”

“勞煩您再試試,我們盡量不做喉鏡。”

顧謹深說得恭謙,醫生嘆了口氣,決定再試試,同時又不忘提醒,“小姑娘你要配合一點。”

清瑤:“……”

怪我咯?

顧謹深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瑤瑤,嘴巴張大。”

這一次,清瑤真的死命地張大了嘴巴,嘴巴都撐地疼。

“不要動,看到刺了!”

事情好似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

下一秒,一絲晶瑩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清瑤整個人石化。

天色黑沉,醫院外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顧謹深去地下停車場開車,清瑤則站在醫院急診部門口等他。

北風呼呼地吹着。

站在風中的清瑤眼尾聳拉,愁眉苦臉,時不時嘆一口氣。

她自持形象,自認為展露在顧謹深面前的,也一直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怎麽也沒想到,四年後的再次相見,她會以先是魚刺卡喉,再是流口水的形象給他平淡的一天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都說吹吹西北風能使人平靜。

都是假的。

不然她心裏怎麽還亂作一團,久久平靜不下來。

像是有一團毛線纏繞在一起,越扯越緊,越扯越亂。

不知在什麽時候顧謹深已經将車開了出來,一輛勞斯萊斯停在她的面前。

夜風将她的頭發吹亂。

清瑤迎着風,被吹得眼神迷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讷讷望着車身,許久沒有動作。

車窗降下,顧謹深側眸過來,“還站在這幹什麽?”

清瑤驚了一下,回過神來。

下意識脫口而出,“吹西北風……”

話一出口,她就懊惱不已。她在胡說八道什麽啊?

風吹動樹葉,她的影子在黑夜中晃晃悠悠。

一陣靜默之後。

“那是南。”

“?”

“你站的方向,吹過來的是南風。”

“……”

哦。

車窗外華燈初上,這座城市裏的高架橋上車流如織。

勞斯萊斯車內,一陣無言。

清瑤望着窗外的濃重夜色,車窗玻璃上,映着顧謹深的身影。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側臉線條深隽,金絲鏡框上折射出冰冷的質感。

他單手扶着方向盤,神色淡淡。

清瑤自知出糗,也沒想說話,便沉默着沒有打破這份寧靜。

後來,倒是顧謹深先說話了。

“瑤瑤。”

她立刻轉頭,應聲,“嗯,叔叔。”

“喉嚨還疼不疼。”

“不疼了。”

她兩個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答得溫聲細語。

顧謹深一邊開車,一邊餘光淡淡瞥過那雙拘束的小手。

幾年前,這雙小手總是拉着他的衣角,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後。

小時候她膽子很小,一見到生人就喜歡往他身後躲,将他的西裝捏的皺巴巴的。

目光向上,落到她及腰的長發上。

方才晚飯時顧連銘說的一番話,莫名就跳進了他的腦海裏。

路口紅燈亮起,顧謹深踩停了車,目光看向遠處。

兩個手指彎曲,若有似無地敲在方向盤上。

“瑤瑤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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