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一刻,清瑤徹底地感受了一次什麽是“人在前面跑,魂在後面追”。
馬還在急速奔跑,劇烈的颠簸讓清瑤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張開嘴就能“哇”地吐出來。
就在這時——
身後傳來一陣同樣急速的馬蹄聲。
未等反應,她的手就被大掌包裹住,緊接着,拉着缰繩用力往後一拉——
馬在一聲高昂的嘶啼聲後,停下了。
顧謹深翻身下馬,向她伸出手,“瑤瑤,沒事了。”
清瑤驚魂未定,腦中空白了好一會兒。
她趔趄着下了馬。
腳剛踩在地上就一陣發軟,好在顧謹深及時攬住了她。
“吓到了?”
清瑤吓出軀體的游魂似乎還沒回籠,怔怔地沒回話。
馬蹄聲漸近,顧連銘騎着馬過來了。
清瑤一癟嘴,指着顧連銘張口就說:“叔叔——是顧連銘他欺負我!”
馬背上的顧連銘:“!!!”
顧謹深一個眼神睇過去:“你過來。”
顧連銘戰戰兢兢下了馬,挪着步子走過去。
“說。”
“怎麽回事。”
顧連銘嘟囔道:“我教她騎馬呢…誰知道她膽子這麽小。”
呵呵。
清瑤醞釀了會兒情緒,再擡頭時,委屈得像是一顆小白菜。
“叔叔,剛剛腳好像撞到馬镫了,好疼啊……”
“我靠!!!”
“你丫的也太能裝了吧!”顧連銘氣的忍不住指着她爆粗,“你要是腳斷了你也活活作出來的!!”
顧連銘臉一沉:“你說什麽。”
“小舅舅!她就是裝出來的!作成這樣腳斷了也活該!!”
顧謹深陡然厲聲:“你再說一遍!”
聲音又沉又冷,倏然提高的語調讓清瑤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吓得她沒敢再說話。
顧連銘也是瞬間噤聲。
處于風暴中心的顧連銘,更是渾身都瑟縮了一下,頭頂拔涼拔涼的。
方才的熊熊怒火被澆了個一幹二淨,他垂下頭。
“對不起,清瑤姐姐,我錯了。”
顧連銘偷偷瞄了一眼顧謹深,只見他臉色仍是沉着,忙不疊又說:“我不該踢清瑤姐姐的馬,我知道我錯了,我再也不這樣了……”
顧謹深終于收回視線。
低頭問清瑤:“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事已至此清瑤怎麽也不敢說自己是裝的,于是繼續扮演委屈的小白菜。
“沒有了…就是腳還是很疼……”
清瑤坐在草地上,假裝揉着腳:“沒事的,叔叔,我休息會兒就好了。”
顧謹深在她面前蹲下,挽起她的褲腿檢查了下她的腳踝。
“如果待會還是很疼,叔叔帶你去醫院。”
清瑤點頭。(乖巧.gif)
顧謹深站起身,看向顧連銘,聲音恢複嚴肅沉冷。
“你,過來。”
顧連銘一個激靈,埋着頭跟在顧謹深的身後。末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鐘清瑤。
清瑤勾起嘴角,笑了下。
無聲地說了兩個字:保、重。
顧連銘:我靠!!!!
廣袤的綠茵上,幾匹馬兒在悠閑地吃着草。
她略略擡眼,遠處,顧謹深和顧連銘面對面站着。
顧謹深正說着什麽,而顧連銘的頭也随之越埋越低。
顯然在挨着狠訓。
幾片枯草葉被風卷了進來,打了幾個旋之後,在她的腳邊停住。
清瑤微怔。
幼年的記憶也在這時飄得很遠。
那時她剛到顧家不到半年,她知道顧連銘不喜歡自己,所以都是躲着他。
可是她想避,顧連銘卻不想。
隔三差五帶着他的小夥伴欺負她。
有次顧連銘一改常态,說要跟她和解。
前提是,幫他找到他的皮球。
顧連銘把她帶到別墅後面的儲物間,“上次玩的時候球不小心踢到裏面去了,我一個人找不到,你去幫我找。”
清瑤看着黑漆漆的大房間,有點害怕。
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動。
“喂,你不想和解了啊?”
清瑤聲音又輕又細,“想…想的,但是……好黑。”
“怕什麽,陽光這麽好,又不是看不見。”
顧連銘推着她往裏走,“我跟你一起找,兩個人就不怕了。”
儲物間很大,而且放滿了雜物。
清瑤很想跟顧連銘和解,所以找得很認真,連桌子底下也鑽進去看了。
她邊找邊問,“我這沒看到呢,你的球是什麽顏色的呀?”
“藍色的,你再仔細找找。”
清瑤剛費力地移開一個瓦楞紙箱。
就聽見耳邊“砰”地一聲!
瞬間,房間內的光線就消失地無影無蹤,陷入一片黑暗。
儲物間的門被關上了。
清瑤急忙摸着黑跑到門邊,拉了拉,鎖住了。
她嘗試着敲門喊顧連銘,沒有回應。
周圍靜得可怕,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
這件儲藏室位于別墅後面,堆得都是些雜物,因此平時根本不會有人過來。
她不停地拍打着門,可是始終沒有人給她開門。
直到手拍得疼了,聲音也喊啞了,清瑤才靠着牆慢慢坐下來。
屈起雙腿,把臉埋進臂彎裏。
她想,等爺爺和叔叔回家了,就會來找她的。
于是,她在黑暗中靜靜地等。
顧爺爺在發現她不見了之後急得不得了,顧連銘也因此被吓到了,怎麽也不敢告訴他們清瑤被他關在了儲物間。
南方的冬夜很冷,清瑤身體越縮越小,緊緊抱住自己。
很冷,很黑。
很餓,很害怕。
記憶的最後,是顧謹深推開了儲物間的門,站在光的入口。
她撲進顧叔叔的懷裏。
咬着唇,不哭,也不說話。
“為什麽會在這裏?”
“別怕。”
“叔叔會為你撐腰。”
那天,顧連銘挨了顧謹深的一頓狠訓,直到深夜顧連銘的哭聲也沒停下來。
從馬場回來已時近傍晚。
暮色四合,夜空中只有稀疏一兩點星。
因為白天的不愉快,顧連銘整個人都恹恹的,坐在前座副駕駛默不作聲。
清瑤和顧謹深坐在後座,也沒有打破這份安靜。
抵達南灣的時候,已經将近七點了。
顧連銘低垂着頭,留下一句“要去複習功課”後,就急急忙忙跑進了別墅,飛速消失在顧謹深的視線裏。
“叔叔今天留在南灣嗎?”
“不了,明天早上還有個宣傳會需要出席。”
清瑤稍稍失落,走到門口,又回頭。
“叔叔什麽時候再有空?”
顧謹深笑了聲,“還想去騎馬?”
其實清瑤是想問他什麽時候不忙了能回南灣住,但顯然顧謹深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以為她今天沒玩夠還想再去。
“盡量抽空再帶你去玩。”
“但是年底之前,應該會很忙。”
清瑤默了默。
十二月底她在淮城音樂廳有演出,而且是和著名小提琴家董思良同臺演奏。
她很希望顧叔叔能來看她的演出。
清瑤問,“那12月底呢,還會忙嗎?”
“不一定。”
顧謹深見她唇角向下抿着,又說,“再看吧,我盡量。”
“好的,那叔叔…我先進去了。”
清瑤上樓之後沒有回卧室,而是去了琴房練琴。音樂會将近,她除了在學校的練習之外,回家之後還會練習幾個小時。
音樂會上和董思良合奏的曲子是舒伯特的《小夜曲》,每一個音符中都流露出舒伯特對心愛之人的深情傾訴。
像是一封情書。
曲子在拉奏到第二段的時候,清瑤略略擡眼,透過落地窗能看到樓下庭院裏,顧謹深還未離開。
濃重夜色裏,他倚在車邊,目光看向她這裏。
她的心亂了一下。
南灣湖吹來溫柔的夜風,暖黃色路燈将顧謹深的影子拉得很長。
夜裏風聲靜谧,只留琴聲像在訴說什麽。
情書嗎?
現在的這封情書,是拉給顧叔叔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