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奴家不配
夏風陣陣,攪動了湖邊那一潭青綠的靜水;馬蹄噠噠聲,便也鞭醒了幾戶還在酣睡的人家。
只見兩列整齊,且稍顯浩蕩的官隊正肅穆向前行進着,
瞧那顯貴、威儀的氣派,定是哪位朝中貴臣出城巡游。
“娘親,我們為何今日要舉家到寺裏燒香,爹爹他不用坐朝嗎?”坐在馬車上的琦柔一邊為娘親按揉着太陽穴,一邊問道。
“唉!你爹也是個不聽勸的,昨日在朝上因着商事與皇上辯了起來。陛下責令他閉門思過,這幾日不必上朝議事了……”孫黛說完又嘆了口濁氣,想到這裏,頭竟更是疼了起來。
“閉門思過,那爹爹他還.....”
“陛下只是不願見他,也并沒有要限制他出府門,我想着最近是不是你爹爹撞了什麽黴運,今日便拉着他一起來拜拜……”
“哦……”琦柔一邊點頭一邊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功夫,琦柔終于憋不住了,眼瞧着娘親的樣子和緩了許多,便又開口問道,“娘親,爹爹是因何商賈之事才與陛下争論起來的啊?”說完之後,她立刻将眼睛瞧向別處,像是害怕得了娘親的訓斥。
但,令琦柔沒有想到的是,孫黛竟閉目說了起來,“還不是那些賤籍商戶之人,前幾日舉辦了個什麽.....什麽“龍頭宴”的,出了事故,砸傷了許多人。我都勸你爹爹,這些小事用不着他一個丞相大人管,但你爹爹那拗脾氣,非要請旨把那個什麽.....什麽會長給關起來。這不得了現在這個因果....唉!”孫黛說完,頓覺頭疼病又犯了。只得拿起女兒的手,放到額前,示意其繼續按揉。
與此同時,在安國寺,靜園亭內,
只見兩人靜默執棋,俊秀和尚執白子,不羁少年執黑子。
“戒持大師,我看你這下棋的功法見長啊!怕是在這寺裏沒幹別的,一直在研究此道,意圖破我的獨門陣法吧?”不羁少年眼見陣門被破,只得逞嘴上功夫。
“哪裏都如你這般不讓一利于人,我是個出家之人,自是不在乎輸贏的,正所謂贏就是輸,輸就是贏,看破紅塵,便也不在乎這許多了。”俊秀和尚如是雲。
“好,既然大師已如此看破,我顧盼便要請教一二了!”
戒持聽罷,雙手合十道,“施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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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聽聞出家人不打诳語,可如是乎?”顧盼一問。
戒持依舊持原坐姿,雙眼向前,向遠,卻不知其到底看向何處,“阿彌陀佛。施主所言非虛。如是也。”
“好!還聽聞出家人無私,無利,只存大德,大善,可假否?”顧盼二問。
“不假。”戒持自若如答。
“那顧盼最後一問便是,如有人為一己私利,無視人情,紀法,奪人性命,無善無德,我可否替天行道,為天下百姓尋得一隅公道!”
戒持眼神微震,恍惚間似乎輪回逆轉,憶起當年。
“大師?”顧盼未等到答案,提醒道。
“阿彌陀佛。見利忘義者,人人得而誅之。”戒持答道,言語間似多了分猶疑.....
“記住,這是你說的!”
“卻是!”
顧盼似已得到他的答案,未多言語,向戒持行禮後,便轉身欲要離去。
然則還未等多走出幾步,只聽得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無奈悲嘆之音,
“小盼......無論如何,可否留他一條性命……”
聞言,顧盼并未回身,而是擡頭看着天空的尾跡似有一群雁兒飛過。他緩了緩神,而後道,“想來戒持大師還需多修習佛法才能做到看破紅塵!那顧盼近日就不便多來叨擾了!”
祥雲破碎,只留得點點綻白的痕跡,而飛過的雁兒卻早已無蹤可尋....
此時,安國寺大門外卻與靜園亭內的寂寥景致大相徑庭。
“都讓一讓啊!讓一讓!”相府馬車行至安國寺前,車夫的叫喊聲尤為入耳。
“公子,前面好大的陣仗,怕是官府中人吧?”阿一跟在顧盼身側,指着相府的馬車道。
顧盼聞言,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不愧是跟了我這麽久,确實長進了不少。”
“公子又拿我取笑了。”阿一聽了顧盼的稱贊甚是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這來的怕不僅是官府中人,而是官府中的人上人。”顧盼給阿一普及着常知。
“公子這又是如何看出來的?”阿一一臉求學好進樣。
“看轎辇,看仆人,看氣勢,看你公子---我....的學識!”顧盼在說最後一句時,故意用手中的折扇敲打了下阿一愣掉的腦袋。
阿一揉了揉頭,心道,‘嘿嘿,公子又說起玩笑話了,看來今日公子心情定是不錯。’
正當顧盼走到自家馬車前時,只聞得相府馬車旁似又出了是非.......
“讓讓!讓讓!”只見一個仆人為了給馬車上的主人開路,粗魯地撇清着路邊的行人,如此,一位走路顫顫巍巍的老婦人就在那仆人興手一揮之際,似要摔倒在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嬌弱的身影趕上前來,攙住了老婦人的手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道理,可懂否!?”站定後,绮柔對着那粗魯的仆人便是一句斥責,聽得仆人似懂而非。
“柔兒....”這時,剛下馬車的孫黛呼喚着遠處的女兒。绮柔只得作罷,回身去攙扶母親。
将這一切看在眼中的顧盼嘴角不自覺上揚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呵,竟是個漂亮的書呆子....”
“公子,我們現下去哪裏?”阿一見顧盼一直沒有動作,便出聲詢問道。
顧盼聽罷,眼神望向已遠去的背影,輕吐了三個字,“醉夢居。”
“是”阿一領命道。
無論這地界發生了多麽天大的事兒,即便是明日将要換了高坐正堂的皇帝老兒,只要這天不塌地不陷,醉夢居的熱鬧便永無停頓,只更不歇.......
“哎呦!顧公子!呦,瞧我這張嘴!現下便要稱顧會長啦!”因着長相風流俊秀又財大氣粗的緣故,顧盼頗受醉夢居老板娘秦悠然的‘喜愛’。
每次一來此地,顧盼便是少不得要聽她介紹介紹她新招攬了幾位姐兒,又新增了幾個‘服務項目’,諸如此類。
而顧盼卻也是難得的好性兒,每次只微笑傾聽,任由秦悠然将其拽來拽去,從未推诿叫停過半次。
“媽媽,今日雁兒鬥膽,求媽媽饒顧公子一次,讓他快快來我房中歇息可好?”不知何時洛雪雁從樓上走了下來,對着滿面笑容的秦悠然柔聲說道。
“呦!瞧我!這顧會長多日未到,這一來我便高興的昏了頭,卻忘了咱們醉夢居現下最最相思顧會長的人兒!”秦悠然一邊說,一邊将顧盼拽到了洛雪雁身邊,“瞧瞧!瞧瞧!多般配!”秦悠然自得意滿地看着站在她對面的洛雪雁和顧盼說道。
洛雪雁聞此言,自是欣喜,但顧着女兒家的姿态,便也不好多露半分。
而站在一旁的顧盼卻似身外之人,對秦悠然的熱絡、洛雪雁的柔情似樂在其中,又抽離神外。讓想要套牢他的人失了着手點,終不得其法。
就這樣,在洛雪雁的依附下,顧盼來到了花魁娘子的房中。
“那日聽公子一言後,雁兒便一直期盼着顧公子的身影,卻不成想這一等便是多日未歸,現下即便是來了,雁兒也要鬥膽罰顧公子三杯,才可解我多日等候公子的相思之苦……”洛雪雁一邊說着一邊斟滿了桌上的三個酒杯。而後拿起一杯遞到顧盼身前柔聲道,“不知公子是否憐惜?”
見此,顧盼勾起唇角,接過洛雪雁手中的酒杯,灑脫道,“當然!美人賜酒,豈有不喝之理?”說罷,一飲而盡,接着第二杯,第三杯.....
“既然公子如此承情,那雁兒便陪上公子三杯。”洛雪雁說罷,便端起身前的酒想要一飲而進。
只是,突然一只手附了上來,端走了洛雪雁已貼到唇角的酒杯。
“公子可是覺得奴家不配?”洛雪雁頗為神傷道,紅紅的眼圈似要沁出淚般。
顧盼見此,只低頭含笑道,“我說過,在我這裏不需要你委屈陪酒,況且我方才聽秦媽媽說你今日身子有恙,那便更不能碰酒了,養好身體才是首位。你我相識也有幾載了,便也無需多這生分之舉。”
洛雪雁聽罷,真真是一滴淚沁出了眼底,然而,這滴淚無關乎作态,無關乎扭捏,只是嘆自己在這錯誤的時辰遇到了如此相惜之人。
“近日醉夢居新入了一批琴弦班子,我去叫來,與公子共賞可好?”洛雪雁趕緊收拾好情緒,轉移了話語。她知道現下還不是綽影自憐的時候。
“好!”顧盼爽快應道。
洛雪雁走後,房內只剩得顧盼獨自一人,這時恍惚間一個身影和一個名字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故不自覺地口中便叫出了一個名字,“柔兒?”
“公子在叫誰?”折返歸來的洛雪雁打斷了顧盼的思緒。
他只得含糊其辭道,“哦,無他,只是一個書上之人。”
“怕是公子心上之人吧!”洛雪雁取笑道。
顧盼無言,只低下頭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然而,好看的鬓眉處此時分明沁出了一絲淡紅,許是酒意催發,亦或是情絲暗許......
不一會兒,幾位手持琴器的師傅便來到了幕布後,稍作休整,便聽得一聲聲細絲綿長的樂調飄了出來。
“這是孤婁城的一組琴師,他們彈的琴音悠長細軟,最最适得靜處深品。”洛雪雁一邊為顧盼斟酒,一邊說道。
“嗯,确是難得的陰柔美。孤-婁-城?那可是個死城了。往日我等商隊途徑此處,便是屍橫遍野,民不聊生,想必他們也是難得生存,才不得以出城尋事。也是可憐!”顧盼說罷,又滿飲一杯。
“現世荒涼,最慘的也不過是我們這些平民罷了.....”洛雪雁也嘆道。
“雁兒故土是否還有家人在?”顧盼轉頭望向愁容滿面的洛雪雁。
只瞧着洛雪雁鳳眉微撚,稍有遲疑地答道,“有的。一母、一父還有一個同胞弟弟。只不過,因着奴家的身份便也來往不多,只是富餘時捎些錢銀罷了....”
“他們都在故居嗎?是否需要在下幫忙?你也知道我是個生意人,便也是個走南闖北的,說不得在你的故土就有我的店鋪,也可為你父親,弟弟尋個活計。”顧盼誠懇地看着洛雪雁。
“雁兒先謝過公子了,只不過.....只不過奴家自知父親弟弟都是沒見過世面的農戶人,便也上不得公子的門第,現下雖年無結餘,但平日也是有吃有穿的,這樣奴家便已是心安了.....”
“也罷,只要你覺得好便好。”顧盼未多作強求。
這時,只聽得洛雪雁癡癡呓語道,“他們都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