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羞辱【七更】

陳阿嬌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個善類,別人都欺負上門來了,難道還要她隐忍不發由着阮月被欺負,

雖則她的确是存了讓衛子夫挫一挫阮月的銳氣的心思,可是有句話雖然難聽,但總歸有些道理——打狗也要看主人。

主父偃見她答應得爽快,笑嘻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整肅了這臉上的表情,才掀開簾子走出去,陳阿嬌讓齊鑒跟上去,看着別出什麽事情。

齊鑒耳朵挺好使,聽到了陳阿嬌跟主父偃之間的談話,知道這主父偃是要下去使壞,不過他不明白自家夫人怎麽就認定這個主父偃有本事解決下面那刁蠻的刻薄女人,所以他抱着劍下去準備看個熱鬧。

陳阿嬌就在簾子後面看着,坐下來,雙手交握在一起,眼神卻越加平靜,很多時候不是自己想要怎樣,而是別人逼着怎樣,世上的事情,誰沒點身不由己?

阮月捂着自己的臉,她看着衛子夫帶來的人,猜測這女人來頭不小,一時受了委屈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壓抑着聲音抽泣起來。

衛子夫心頭是一陣邪火發洩不出來,眼看着距離皇後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遙,劉徹卻有了冷落自己的傾向,她必須很快地找到原因,這樣才能夠抓住陛下的心……

而眼前這阮月,方才煙視媚行而出,一下就撞進了她的眼底,漂亮女人看漂亮女人總是特別不順眼,更何況衛子夫是帶着目的來的,這一杯酒樓裏也不知道是有什麽魅力,竟然讓劉徹下朝就來,她今日見到了,卻是滿眼青春豔麗的女子,也許不是相貌上佳,可是當她們一起笑起來的時候卻刺眼極了。

她看到阮月的眼淚,哼笑了一聲,手指繞着自己的頭發,諷刺道:“這哭起來還梨花帶雨的,真是惹人憐愛……”

劉徹大約就是最不能看見女人的眼淚的,衛子夫曾故意在他面前哭過……

如今看到這麽一個美人在自己面前垂淚,衛子夫美麗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然後恢複到尋常模樣。

阮月已經被之前貴枝那一巴掌打蒙了,嗫嗫不敢說話。

貴枝站在衛子夫後面那臉揚起來,塗得鮮紅的嘴唇看上去格外可怕,也格外可笑,“這市井裏的人啊,就是命賤得很,打她一巴掌也不敢說什麽的——”

只可惜這話沒能說完。

只聽得一誇張的聲音從堂後傳來,“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這天下之人何人不命賤?人生父母養,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堂前不僅有衛子夫及其侍女,還有許多人看着這邊的狀況,包括陳阿嬌這邊的一些店員,趙婉畫還在裏面,衆人都是膽小的,害怕惹事,只敢看着,阮月上去出頭,卻不想遭此橫禍,誰還敢去?

只是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這個聲音,在這樣的情況相愛就成為了福音,衆人紛紛回頭看,卻都驚詫了,這不是之前被夫人讓齊鑒丢出去的那個主父偃嗎?

這人臉上還帶着傷,看上去是挺狼狽的,可是偏偏臉上帶着幾分流裏流氣的味道,這還是活脫脫的一流氓啊!他出來幹什麽?

齊鑒跟在主父偃後面,也算是為他壯壯聲勢,衆人一看齊鑒在主父偃的後面走,也就不敢上去問什麽了,看着只覺得似乎是齊鑒護送着主父偃一般。

主父偃心中蠻得意,卻盤算着眼前這個像是宮裏來的貴人在陳阿嬌心中的分量,答應得那麽爽快,這肯定是仇敵的情況啊。他倒是開始好奇起來,能夠跟這樣的貴人結仇,這位喬夫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不過這個時候他什麽也不表露出來,看到衛子夫的目光注意到了他,主父偃直接飛了個媚眼過去,衛子夫氣急,咬牙道:“你又是什麽人,來我面前放肆?”

“我說夫人怎麽總是聽不懂人話呢?”主父偃忽然覺得自己下來是個錯誤,跟智商這麽低的人交流一點意思都沒有,“小人早就說了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命賤命貴的說法,出身那都是別人給的,命是自己的,這位夫人的婢女卻口口聲聲說我們這店中的人命賤,這話可說不得喲……”

主父偃說話的時候陰陽怪氣,聽着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他慢慢地走上前去,雖則一張臉已經慘不忍睹,不過勝在那一雙桃花眼尚算是有頗多的風流韻致,就那樣輕輕地一眼,竟然讓衛子夫身後的貴枝覺得心跳加速。

這年頭,當個流氓也要像主父偃這樣有志向。

只可惜衛子夫根本不買主父偃的賬,她被這橫空出來的人給氣着了,身在上位,發號施令習慣了,竟然冒出這麽個不識趣兒的。衛子夫就站在堂中,有些輕蔑地看着主父偃,心說不過是個平頭百姓而已。“那你的意思是自己命貴了?難不成你這地痞流氓也算是天潢貴胄?”

“天潢貴胄也是草莽出身啊。”主父偃心說她是沒聽懂自己之前的話,他說衛子夫“聽不懂人話”,她竟然似乎沒反應,像是被自己後面的話給吸引了注意力。

衛子夫只覺得眼前這人讓人厭惡到了極點,她想也不想就說道:“對比天家威嚴,你這等下作小人,命賤。”

“請問夫人,我這種身份卑微的人就是命賤嗎?”主父偃竟然一點也生氣,當流氓的時候被人諷刺多了,現在雖然衛子夫說得很難聽,但是他竟然也能忍下來,只是心裏不舒服。

主父偃心裏不舒服,別人也就別想舒服。

這世上什麽人都能夠惹,只是最好不要惹上一種人——那就是小人。

主父偃從來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惹到了他,管他什麽天王老子通通要讓他們不舒服。

他慢慢地設計語言陷阱,等着衛子夫往裏面鑽。

衛子夫娥眉婉轉一挑,“自然。”

“照夫人這麽說,難道小人以後就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了嗎?”主父偃又是那輕佻極了的表情,手指壓着自己的嘴唇慢慢地走到了衛子夫身前幾步處。

衛子夫聽着他問話,卻看到他走近了,那一雙桃花眼格外懾人,遠的時候只看到這出來的人是一身的狼狽,甚至臉上還有青腫,可是一旦走近了,就會讓人注意到他漂亮的臉型,還有那一雙潋滟的桃花眼。這樣的男子,很少見到,尤其是這麽漂亮還這麽流氓的。

她竟然在恍惚之間失了神,一晃眼看到主父偃對着她露出一個暧昧的微笑,然而主父偃卻直接從她身邊過去,慢慢地走向了貴枝。

“夫人是在考慮小人是不是有飛黃騰達的可能嗎?”

他出言提醒她,應該回答問題了。

衛子夫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很煩躁,“你這樣的人,不說沒有那飛黃騰達的機會,就是遇到了貴人,有了身份地位,也改不了自己的卑賤!”

這話的殺傷力很大,就是衛子夫身後的一些宮女的臉色也變了。

貴枝剛剛張開嘴想要提醒什麽,卻沒有想到已經來到她面前的主父偃對着她比了一下手指,讓她噤聲,那動作真是有說不出的風流姿态,竟然讓貴枝一下有些臉紅,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然後主父偃輕輕喟嘆了一聲,看着貴枝的眼神竟然帶了幾分暧昧的殷切,他轉過身:“敢問夫人,我大漢高祖是何出身?不過是一介草莽,可是憑借智計,有蕭何韓信,張良樊哙,成我大漢王朝霸業,高祖也是出身卑微,卻在後來身份尊貴,不知道夫人怎麽以為呢?”

衛子夫不知道為什麽退了一步,她心底有些發涼,看着主父偃那微微眯起來笑得很好看的眸子,嘴唇一抖,最後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污蔑高祖,這若是……

她不敢想。

可是主父偃卻敢幫她想:“王侯将相都出身草莽,夫人您臉高祖都看不起,不知道您又是以什麽身份來看不起小人的呢?”

陳阿嬌坐在裏面,将外面的動靜聽了個清清楚楚,如若是她自己在那裏的話,頭一個要質問的卻是——你衛子夫本來就是女婢出身,此刻卻以自己的出身去質問另一個人,不覺得可笑嗎?

只可惜自己不能出去。

那邊的衛子夫幾乎已經知道自己掉入了主父偃的語言陷阱,她冷笑了一聲,卻咬牙道:“卑鄙小人……”

“哎呀,跟夫人您說了這麽久的話,你總算是說對了這麽一句,我就是個地痞流氓卑鄙小人。”主父偃一臉無賴的表情,不過看了一眼那邊暗自恨得瞪眼的阮月,慢慢地走了過去,啧啧了兩聲,“阮月姑娘花容月貌,竟然被那人打成了這樣,我見猶憐……”

一口氣忽然就憋在了衛子夫的心裏,她不過是來這裏看看,這叫做阮月的女子一上來就用一種隐含着不贊同和不喜的表情看着她,她衛子夫是什麽人?也能容得下這樣的冒犯?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劉徹的身上,說不定這個女人知道自己是誰呢?

可是現在局勢忽然反轉,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不明白這流氓的用意。

“夫人無故縱容自己的侍女打人,并且在這麽美貌的姑娘的臉上留下了傷痕,有蓄意鬧事之嫌。”并且漢律講求的是對等,殺人償命,打人又該怎麽辦呢?主父偃想到了陳阿嬌方才說的法子。

陳阿嬌那語氣,幾乎還刻在他的腦海深處,那種墜落的羽毛一樣的聲音,帶着陽光,有些透明,幾乎快要實質化了。

這一下衛子夫忽然之間沒什麽擔心的情緒了,“對于冒犯我的人,我從來不留情。”

“那麽敢問阮月姑娘是在何處冒犯了您呢?可有什麽證人?”主父偃掃視了一圈,後面一杯酒樓的店員們都搖了搖頭,然後主父偃扭頭聳肩,無奈道,“看吧,誰都沒有看到。”

“啪啪啪——”衛子夫一拍手,“這酒肆裏的人自然是不會說什麽的,可是我的侍女就不一樣了,貴枝,你來說說方才這丫頭是否冒犯了我。”

貴枝咬了咬嘴唇,神情竟然有些為難,她沒說話,只是走到了衛子夫的身邊,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她說一句,衛子夫的表情就難看幾分。

主父偃那雙手一下環抱在胸前,挑眉,前面的衣襟散亂,露出了胸膛,一條窄窄的線下去,美極了,登徒子啊登徒子,他心裏想着像自己這麽帥的登徒子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對了,夫人您說阮月姑娘冒犯了您,您又是什麽身份值得她冒犯呢?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就讓阮月姑娘給夫人道歉好了——”

“不要!”

他話音未落,阮月就可以搖了頭,她捂住自己的臉,舉起袖子擦着眼淚,楚楚可憐,“我沒有沖撞她……”

主父偃的神情又變得古怪起來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邊的簾子裏面,陳阿嬌沒有任何的動靜,看樣子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衛子夫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一則自己本來就沒有光明正大地以貴妃的名頭來,二則萬萬不能讓劉徹知道自己來過,她現在忽然就陷入了僵局——她不能說。

貴枝以及後面的幾位侍女都沒說話,衛子夫心電急轉,最後卻嫣然一笑,看着主父偃,眼波流轉,“公子真是好口才了,本夫人見識了,今日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貴枝,我們走——”

“夫人且慢,這您大人大量不跟我們計較那是好事,不過我們小人小量,卑賤之身,有些事情就愛計較。”

在衛子夫這小半生裏,真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讨厭的人,聽到過這麽讨厭的話。她胸中激蕩着怒氣,卻發作不出來,別提多憋屈了。

只可惜,主父偃這人還能夠更讓人讨厭一些,他繼續道:“既然阮月姑娘沒有冒犯過您,不如請夫人道個歉,好聚好散嘛……”

衛子夫本來已經轉身要走,聽到這句話停下腳步,那淩厲的目光射向了主父偃,然後主父偃依舊是嬉皮笑臉懶懶散散地站着。

“夫人,無故打人,咱們這是可以見官的,不知道廷尉府那鐵面無私的張湯大人會怎麽判呢……”

其實張湯根本不會管這樣的小事,只是以前張湯當判官的時候很是鐵面,遂有了這樣的說辭,張湯審案那是一絕。現在主父偃這麽說,不過依着陳阿嬌之前的提點吓吓衛子夫而已。

衛子夫一聽到張湯的名字,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妥協了。

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主父偃一圈,這人的确是一表人才,還能說出張湯,不知道為什麽,句句話都直指自己的死穴,她出來的時候沒有過多的打扮,有眼力的也并非認不出她的身份。難道眼前這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說出了那些很有針對性的話?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眼前這人還真不失為一個人才,也許能夠為她所用……

想到這裏,衛子夫臉色稍霁,竟然對着主父偃扯開一個堪稱溫和的笑,“既然公子都這麽說,那就讓我這不懂事的侍女為這花容月貌的阮月姑娘道個歉吧。”

貴枝一聽,擡起頭來,就想要拒絕,可是一觸到衛子夫的眼神,她心下就很怕,她始終是原來陳皇後那邊的人,衛子夫什麽事情都讓自己做,卻不夠信任自己,她不敢不聽。

當下,忍住了那幾乎要讓自己喉嚨哽血的屈辱,貴枝一步一步挪到前面來,虛虛地就要對着阮月賠禮道歉。

只是這個時候,趙婉畫從陳阿嬌所在的房間裏掀了簾子走出來,喊道:“慢着。”

她聲線平直,平時不愛說話,也沒有什麽存在感,很多人都會忽略趙婉畫的存在,可是夫人最喜歡的人是趙婉畫,這他們也是能夠看出來幾分的,雖然有時候不懂夫人為什麽要讓趙婉畫做那些事情,不過誰也不敢冒犯趙婉畫。

這個時候趙婉畫竟然喊“慢着”,難道是夫人有什麽意思?

不過在衛子夫這邊看來,卻是這就是背後的女老板了,不想是個醜女,衛子夫的心竟然落下了一半,回看那阮月一眼,這般的姿色,怕也就是哭起來那會兒惹人憐愛一些……

趙婉畫一步一步出來,那臉上醜陋的傷疤讓她整張臉都有幾分割裂的扭曲感,兼上膚色較黑,除了那身段和眼睛,幾乎是一無是處,然而她就這樣走上來,卻隐約帶着喬夫人走路的時候那種氣韻,大約是跟着陳阿嬌多了,也練出來了吧?

主父偃也想不到會橫生枝節,按他的想法,羞辱這來的貴人一下也就夠了,可是趙婉畫來幹什麽?

趙婉畫只是停下來,看了貴枝一眼,想起夫人方才做給她看的,心下一片平靜,然後擡手,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巴掌甩到了貴枝那妝容誇張的臉上,幾乎抖下一層粉來。

——啪!

如此響亮的一耳光。

那一瞬間衛子夫覺得自己的臉上也火辣辣的,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趙婉畫,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說出話來。

趙婉畫走過來,對着衛子夫來了個标準的大禮,雙手交疊,雙袖遮住,平舉齊眉,然後落下,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點點:“夫人,敝酒肆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曾有位夫人告訴婉畫,要以牙還牙,惡人還須惡人治。店小容不下夫人這尊貴的客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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