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計
誰也沒有想到,素來沉默,總是讓人覺得很隐忍溫柔的趙婉畫,會這樣二話不說,上來就給貴枝一巴掌。
可是在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輕視站在那裏的趙婉畫,這姿态不卑不亢,甚至看着還有幾分果敢堅毅。
貴枝捂住自己的臉,幾乎是兇狠地看着趙婉畫,她扭過頭就哀喊了一聲,“夫人,”
“閉嘴,”衛子夫只覺得自己是顏面丢盡,她看都沒看貴枝一眼,只是死死地看着趙婉畫,一聲壓低的輕笑從她喉嚨裏冒出來,竟然讓人覺得有幾分毛骨悚然,“你叫什麽名字?”
趙婉畫微微一低頭,“妾身趙婉畫。”
衛子夫咬着牙,将這三個字在心裏念了許多遍,最後點點頭,“走。”
她是在招呼貴枝以及後面的侍女走,可是貴枝不甘心,她眼底帶着幾分瘋狂之色,“夫人——”
“啪!”
衛子夫揚起手,一點也不留情地落下,這貴枝怎地這麽不識相,這裏根本不是她們應該久待的地方,果然陳阿嬌的侍女都跟她一樣沒腦子!
貴枝完全想不到衛子夫竟然也會給自己一耳光,她愣住了,很想不通,眼淚到了眼眶邊,看着衛子夫的冷臉竟然又吓了回去。
“還愣着幹什麽?淨會在這裏丢人現眼,走。”
衛子夫一拂袖,轉身就出了這讓她心煩意亂的酒肆。
到了外面,上了肩輿,衛子夫看到貴枝還在哭,不由得不耐煩道:“你哭什麽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欺負你了呢。”
貴枝惶恐極了,一下跪在肩輿下面哭泣:“娘娘,是貴枝錯了,是貴枝不聽話,您饒恕貴枝吧……娘娘……”
衛子夫那蔥根般的手指伸出來,掐住貴枝的臉蛋,笑着左右搖晃了一下,“貴枝,跟了我,你是不是很委屈呢?”
“不,娘娘,您是我的恩人,是我不該不聽您的話……”
跟在衛子夫身邊有半年多了,她當初因為與陳皇後的侍女旦白有隙,所以投奔了衛子夫,并且還幫着衛子夫算計陳阿嬌,不管是誣陷陳阿嬌巫蠱之禍,還是假稱陳皇後讓衛子夫跪針氈,都有她一份功勞,可是她同時也很了解衛子夫,衛子夫表裏不一,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她害怕自己已經沒有利用價值,被衛子夫棄之如敝屣,甚至殺人滅口!
衛子夫拉了她一把,卻讓她起來:“這次出宮是我沒有考慮周到,那一杯酒樓姓趙的太嚣張,敢拂本宮的面子,本宮怎麽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放過他們?你且起來吧。”
貴枝顫顫地站了起來,然後站到那肩輿旁邊,衛子夫懶洋洋地倚進去,卻揮手讓人回宮。
不過總算是知道了那一杯酒樓的虛實,漂亮的丫頭不過就是那個叫做阮月的,不過如果論心機手段,似乎還是那個叫做趙婉畫的醜八怪要厲害一些。然而她最記挂的,還是那給她設下語言陷阱的主父偃。
“有意思……”
她慢慢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卻是輕笑了一聲。
而在一杯酒樓之中,衆人看着趙婉畫,竟然是驚詫了許久才敢上去高興地叫喊起來,解決了這麽個麻煩的人,簡直是意外之喜。
衆人圍着趙婉畫說些話,而趙婉畫卻似乎是不習慣這樣的場面,有些拘謹,不過因為衆人不吝惜溢美之詞,聽得人很舒服,她慢慢地也露出了笑容,竟然也讓人覺得那臉上的疤痕不是那麽可怕了。
齊鑒抱着劍看着這熱鬧的場面,不知道怎麽地也傻笑了起來。
只有主父偃,那表情還是慣常地古怪着,他刮了刮自己的鼻梁,掃了一圈,卻看到阮月站在人群之外,捂着自己的臉,看着站在人群中的趙婉畫,臉上表情數番變幻,竟然帶出了幾分刻毒來,可是她一轉過頭來發現主父偃正在看她,像是吃了一驚一般微微長大了嘴,卻一抹自己臉上的淚痕,轉身跑開了。
他一皺眉,自己不是這酒肆之中的人,也懶得管這酒樓裏奇奇怪怪的恩恩怨怨,他甩甩袖子,竟然直接向着陳阿嬌所在的房間走去,她還坐在那簾子後面。
屋子裏生着爐火,很暖和,有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感覺,只是主父偃覺得自己很精神,比出去的時候還更清醒,不過他還是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還是夫人的手段高明,原來也算是利用了小人呢。”
陳阿嬌雙手交疊在腰間,濃密的黑發披散到身後,眉目之間竟然透出幾分溫雅來,李氏曾經不小心說漏嘴,說她大約是因為有孕之故,所以眉目之間少了幾分戾煞之氣。這個時候,陳阿嬌不知道為什麽想到了這句話,她不該動殺心的,孩子是上天的賜予,不應該在還沒出世之前就看到這些肮髒的人情世故……
只是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的。
她暗暗地嘆一口氣,看向了主父偃,“先生喝醉了吧?我何曾利用你?”
“其實夫人最開始就沒準備輕松地放過外面那位宮裏出來的貴人,剛剛開始打發我去,只是羞辱她一番,合适了您再叫您的心腹來,直接給了那侍女一巴掌。我要是那貴人,回去非得氣死不可,而且這口氣還只能憋着,沒辦法發洩出來,在人前要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這不是很痛苦嗎?”
主父偃輕而易舉就分析出了一堆,不過不可否認,只要一想到外面那貴人扭曲的美麗面龐,他就覺得有些很奇怪地高興,大約是地痞流氓的屬性發作了吧?
他呵呵地笑了幾分,頗帶着幾分得色,“不過呢,沒有小人的鋪墊,趙婉畫姑娘也不可能演那麽完美的一出戲的,夫人您真會教人。”
看樣子,這個主父偃還真的是那個主父偃了。
陳阿嬌穩穩地坐在那裏,沒動,只是斜斜地掃了主父偃一眼,“你以後大約就是死在你這口無遮攔之上。”
“我一介地痞流氓,怕什麽死啊,腦袋掉了這碗大個疤,來生投了地府也許有個好的出身,從此啊,封侯拜相……”
他倒是看得開,不過大約也就是嘴上說說,陳阿嬌也沒當真,“你若想封侯拜相,是差不離的。”
主父偃忽地一挑眉,“夫人這是何意?”
陳阿嬌懶得解釋:“沒什麽意思。”
正說着話,外面趙婉畫終于擺脫了衆人,來到了門簾前面,一躬身,還未來得及說話,陳阿嬌就已經瞧見了她的身影,喊道:“婉畫你進來吧。”
趙婉畫慢慢地掀開簾子,主父偃那目光直直地就落了下去,如果不看臉,單看身段,趙婉畫是極美的,只可惜那臉上的一道疤。
興許是主父偃那目光太露骨,趙婉畫還沒什麽反應,陳阿嬌就已經冷冷地紮了他一眼,主父偃只覺得渾身一激靈,哈哈地一笑,掩飾了一下,再也不敢看趙婉畫,扭過頭來正襟危坐,倒是表現得像是個正人君子了。
陳阿嬌招手,讓趙婉畫過來,趙婉畫過了簾子,掀開了一些,主父偃的目光忍不住往裏面鑽,隔着簾子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陳阿嬌的影子,那簾子掀開一些倒像是掀開了他心裏某些角落的陰暗一邊,不過他只看到了陳阿嬌伸出來的那一雙手,美玉一般,指甲透明,不像是之前在外面看到的衛子夫,手指上塗着紅豔的蔻丹。
衛子夫給人一種妖豔的感覺,可是陳阿嬌卻是一種莊重,那是很正經的端莊,讓人很難生出冒犯的心來,可是真正接觸到的時候,卻會為這樣的莊重所吸引。
端莊。
忽然就覺得以前自己見到的什麽貴婦大家閨秀都是扯淡。
主父偃端起面前的茶來,卻只有半杯冷茶,喝了一口,還是覺得沒什麽味道,也許這東西就是拿來招待自己的吧?
他腦子裏的想法一個接一個混亂得很,眼睛卻還看着那簾子。
竹簾又被放了下去,隐約看得到趙婉畫跪坐在了陳阿嬌的漆案邊。
陳阿嬌淡淡道:“手給我。”
趙婉畫有些發愣,那黑寶石一樣的大眼睛眨了眨,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有些粗糙,因為一直在做事情,不像是阮月。在掌指相接的地方有比較厚的繭,陳阿嬌拿了沾濕的錦帕給她擦手,“是右手吧?”
趙婉畫埋下頭去,“是。”
陳阿嬌的臉色有些沉,說話的聲音卻很輕,那眼低下來,眼睫毛垂着,在下眼睑投下濃重的陰影,像是一瓣雲,嘴唇輕輕地挑起來,“打她是髒了手。”
她只說了這麽句話,然後将那幫趙婉畫擦過手的錦帕扔進了一邊的爐火之中,濕氣被蒸起來,成了一片白霧,不過很快就烤燒成了一團。
簾子那邊的主父偃聽着這話,終于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又開始好奇起來了。宮裏頭的貴人,怎麽跟這一家酒肆的老板扯得上關系?
這喬夫人,似乎還跟她有深仇大恨啊。
陳阿嬌摸了摸趙婉畫那順滑的頭發,安撫性地一笑,“婉畫,沒事兒,你去吧,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所有的事情的,你專心管理酒樓的事情。”
“是,夫人。”趙婉畫給陳阿嬌拜了禮,然後才起身退出去,又掀了竹簾出去,可是這一次,主父偃的目光再沒有落在她的身上過。
陳阿嬌的手指戳了自己面前的茶杯一下,很多心思都冒了上來,“先生這樣看着我,似乎有話要說。”
“小人只是覺得夫人美貌,所以想要多看幾眼,不過這簾子擋住,什麽也看不到啊。”j□j隔牆,無奈,無奈。主父偃輕佻地扯着唇角,戲谑地看着簾子對面。
那木杯一下倒下,幸好裏面沒水,只有細微的聲音。
陳阿嬌哼了一聲,主父偃這人,自己既然已經攬上了身,就不怕他還能翻出自己的手心兒去。她也懶得避諱主父偃,直接讓齊鑒進來:“齊鑒,你進來一下。”
齊鑒進來,卻覺得有些奇怪,“也有我的事情嗎?”
陳阿嬌在看到衛子夫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很多的事情,讓主父偃和趙婉畫出去羞辱她只是一部分,她陳阿嬌在衛子夫那裏所經受的冤枉和屈辱,總要一件一件讨回來。
她将一只竹筒交給了齊鑒,“将這個給他。”
他?
齊鑒愣了一下,可是看到陳阿嬌那淡然的眼神,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過來。在陳阿嬌和齊鑒之間,這個“他”也只能是張湯了。
他将這只小小的竹筒接過來,揣入袖中,陳阿嬌想提醒他注意,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齊鑒不是那不知輕重的人。
“你去吧。路上小心。”
“是。”
齊鑒抱拳,然後退出去,只是在看到主父偃的時候那眉頭皺得老緊。
主父偃唉聲嘆氣,“他好像不喜歡我啊。”
喜歡你這逗比才是怪了——陳阿嬌心中這樣說了一句,卻在簾子後面自己給自己捏了捏肩膀,“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你現在不也過得很好嗎?”
“也對,包吃包住,小人的未來可就托付到夫人的手上了啊。”主父偃沒臉沒皮,嘻嘻一笑,只是那眼神裏含着的算計卻是越發地多了,“其實小人一直在想,那竹簡上寫的是什麽?”
陳阿嬌好整以暇道:“也只是想知道而已,能不能知道,就看你本事了。”
那竹筒上的事情,會通過張湯那直斷的鐵口,傳到劉徹的耳朵裏。
衛子夫,這就算是,你我在這種場合,再次交鋒的時候,我送給你的一份見面小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