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宋天暮第一次去網吧是為了找陸凱揚,那時候陸凱揚已經洗心革面,覺得自己不能再沉迷網絡,上網吧來處理自己所有的游戲賬號。
那天是周六,宋天暮發現陸凱揚鬼鬼祟祟地出門,想着去家附近的網吧找找,沒想到真的找到了他。
陸凱揚被抓包之後顯得很緊張,他一再聲明,自己是只是為了處理賬號,他高考之前都不準備來了。
宋天暮相信了他,坐在他旁邊的空位等他弄好回家。
隔壁在打CS,宋天暮看了一眼,把臉轉回來,等待陸凱揚結束。
“池明知說明天給我測驗。”陸凱揚咔嚓咔嚓地點着鼠标,“我要是有不會的你偷偷告訴我。”
宋天暮的心裏頓時湧起一股抗拒,他的潛意識裏總是在想“再也不想看到池明知這個人了”,想的多了,自然就會産生抗拒,在學校裏見還不夠,非要去他家見嗎?去了幹什麽,跪在衛生間給他口?
“我明天不去了。”
“為什麽?”
“老師叫我去學校,英語競賽的事兒。”
“哦哦,好啊。”陸凱揚信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出門了,宋天暮罕見地躺到九點多才起,慢吞吞地洗漱一番。
本來打算回去接着睡,想了想,還是推門出去,找了個離家很遠的網吧坐下。
這裏環境很差,抽煙的人太多了,鼠标鍵盤也髒兮兮的,但正因如此,宋天暮覺得很放松。
他無師自通地玩起了CS,不得不說他很有打游戲的天賦,隔壁機位的小屁孩時不時偷偷看他屏幕兩眼。
他開始理解為什麽陸凱揚喜歡來網吧了,打游戲的時候不會有人給你壓力,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很垃圾,沒那麽多煩心事,想幹什麽幹什麽,傻子才不喜歡打游戲。
Advertisement
玩到下午五點多,宋天暮本來想回家,可是他又覺得回家也沒什麽好幹的,作業都寫完了,回去幹嘛,和陸凱揚大眼瞪小眼嗎。
八點多,宋天暮不得不離開,他在路邊便利店買了個面包填肚子,沒坐公交,走路回家。
家裏人在一起看電視,宋天暮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去衛生間洗澡,把身上的煙味洗掉,疲憊地躺在床上準備入睡。
“弟。”陸凱揚推開門,探頭探腦地看他,“今天我測驗分挺高,池明知說下周我們出去吃飯呢。”
宋天暮很想說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這三個字?你不知道我不想聽嗎?但是他不能說,因為陸凱揚會把這話轉告給池明知,然後池明知就會意識到事情不對。
“真厲害啊,我就說你不笨。”宋天暮捂着嘴,打了個哈欠,“你想吃什麽,我請你吧,別讓池明知掏錢了。”
“嗯嗯。”陸凱揚躺在他身邊。
過了會兒,陸凱揚遲疑地說:“你去學校了?”
“是啊。”宋天暮抱着被子翻了個身。
“去學校怎麽回來這麽晚?”
“又在麥當勞坐了會兒,吃甜筒。”
“麥當勞有人抽煙嗎?”
宋天暮擡頭,盯着他看了很久。
“當然沒有。”
陸凱揚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再去學校,宋天暮覺得心浮氣躁,什麽都學不進去,他第一次在晚自習的時候和班主任請假出去上網,用了自己身體不舒服的理由,老師毫不懷疑,他成績好,又是班長,老師很喜歡他,怎麽會懷疑他撒謊。
第二次的時候老師也沒有懷疑,第三次的時候他幹脆就不請假了,班主任這兩天忙着補教案,不一定會查晚自習。
查到了再說。
他拎着書包下樓,正巧撞到上樓的池明知。
“哈喽。”宋天暮面無表情地和池明知打了個招呼。
“你幹什麽去?”池明知看了看他的書包。
“請假回家。”宋天暮把書包甩在背上,“肚子疼。”
然後他就生龍活虎地跑走了,池明知在後面叫他,他只當沒聽見。
又是周末,陸凱揚拉他去池明知家補課,他随口扯了個理由說不去,像上次一樣,跑去網吧。
正是陸凱揚常去的那個。
網吧裏有人在打比賽,不少人都圍着看,宋天暮沒興趣,戴上髒兮兮的耳機玩自己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頭看,是池明知。
旁邊還站着一臉震驚的陸凱揚。
宋天暮:“……”
陸凱揚把他拉出去,你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他自己就是網瘾先驅,義正言辭地教訓弟弟好像沒什麽立場,但話說回來,自己這種看起來要沒救了的都知道浪子回頭,怎麽宋天暮這個好孩子又開始了呢?
“你之前晚自習請假也是去網吧了嗎?”池明知問他。
是啊。
關你屁事啊。
強忍着沒說出口,宋天暮點點頭,對陸凱揚說:“哥,想吃八喜。”
陸凱揚跑去給他買,只剩下池明知與他獨處。
“你在想什麽?”池明知問。
我在想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惡心,還有為什麽我一碰到你也變得很惡心。
“沒什麽啊。”宋天暮撓撓臉,“晚自習又沒什麽事做。”
“你之前不是說要趕一下物理進度嗎?”
關你屁事,關你屁事,關你屁事?
“我又沒天天來,今天不是周末嗎。”
“算了。”池明知拉起他的手腕,“走吧,去吃飯。”
陸凱揚買了八喜回來,在他耳邊絮絮叨叨,“我們本來想去學校找你一起吃飯,但是你沒在,給家裏打電話也說你不在,我就說去網吧找找,池明知還說你不會去的……”
他覺得我不會去嗎?宋天暮迷茫地想,為什麽,因為他很信任我嗎,所以我讓他覺得很失望?
一瞬間,宋天暮帶着煩躁和恨的心變得沉甸甸的,他不敢去看池明知的眼睛。
池明知帶他們去吃火鍋,下午三點,客人不多,他們不用擡高聲音,就可以聽清對方的話。
但是沒有人說話。
最後還是陸凱揚打破了沉默。
“算啦,弟,我又不會告訴家裏,你以後別去就好了。”
宋天暮沉默地吃着火鍋,沒有回答。
周一晚自習的時候,他還想找機會出去,剛剛起身,就被坐最後一排的男生攔住了。
“幹嘛?”宋天暮以為他有事找自己。
“班長,你上廁所去嗎。”
“我請假回家。”宋天暮不明所以,皺眉看他。
“你等放學再回家吧。”那男生說:“池明知讓我看着你。”
宋天暮:“……”
他不知道池明知是怎麽和這個男生說的,甚至不知道他們兩個認識,不過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池明知的人緣一向很好。
宋天暮煩得很,想和這個男生打一架,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提不起力氣,也提不起精神,只得把書包扔回去,沉着臉坐在座位上翻開練習冊。
放學的時候,池明知在班級門口等他。
“還以為他攔不住你呢。”池明知說。
宋天暮哼笑一聲,背着書包大步流星往前走。
“宋天暮。”池明知把他拉回來,“你想好考哪個大學了嗎。”
他看着自己,如同那天在麥當勞裏看着陸凱揚,他真正放在心裏的朋友不多,自己算一個,陸凱揚算一個,宋天暮意識到這一點,心裏積蓄着的氣突然之間溜走,他覺得自己也沒那麽賤,至少從這件事來看,池明知對自己很好。
他不會看着朋友做錯事不管。
雖然他和這個朋友發生過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但在他的道德領域裏,這不是什麽值得嚴肅看待的情況,他不在乎,他覺得宋天暮也不在乎,他們都不在乎,只是在互相幫助。
所以他們還是朋友。
池明知對朋友很好,他是很好的人。
“惡心”和“很好的人”交雜,最後那種惡心感逐漸淡去了。
說惡心的話,還是自己更惡心一點吧。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池明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再說他從來沒欺騙或強迫過自己,反而是自己一直在對他撒謊。
“我嗎。”宋天暮想起了那天的煙花。
我愛你北京,和沒有北京。
“想去北京,但是不知道考哪所。”
“我大概也會去北京,要是你能和我考到一起,我就送你一臺筆記本電腦。”
那時候的筆記本電腦絕對算得上奢侈品,動辄上萬,配置稍微好點的兩三萬也很正常,池明知說送就會送,而且絕對不會送差的。
“這麽大方嗎。”宋天暮說。
“你為什麽突然想逃課去網吧?”
“我們老師……”宋天暮知道自己要很謹慎地回答這個問題,“天天在班裏念叨高三高三高三,還沒到高三呢,煩死人了,上次小考英語掉了五分也要找我談,她談完了英語老師談,有什麽好談的?我這次考140下次考139也要談?”
他說完了,假裝煩躁地吐出一口氣,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這有什麽好煩的。”池明知笑了起來,“在我看來這完全不值得你一煩。”
“為什麽?”
“因為你要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麽,除了這個別的都不重要。”
我想要什麽……宋天暮想,我想要什麽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那你想要什麽?”他問池明知。
池明知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這一代人算幸運的,有很多機會等着我們,你慢慢就會知道。”
走到校門口,兩個人要分開,池明知說:“不要再逃課了,我會找人看着你的。”
“你是教導主任嗎,又管我又管陸凱揚的。”
“別人我還懶得管呢。”池明知笑了起來。
2001年底,中國加入WTO,陸凱揚的政治老師多次強調這件事非常重要,可能會考,還印了相關資料發下去,宋天暮翻了翻他帶回來的資料,忍不住想起池明知說過的話。
他終于肯與自己和解,坦然面對自己喜歡上池明知這件事,池明知很好,除了不會喜歡上自己之外,一切都很好,這是他的選擇,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後悔。
高二第一學期期末考,宋天暮終于把薄弱的物理成績提上去,排名上升,和年級第三的池明知只差九分。
陸凱揚一雪前恥,居然追到班級正數,陸超英很高興,給他們獎勵了不少零花錢,陸凱揚拿着錢請池明知和宋天暮吃飯。
吃到一半,陸凱揚震驚地說:“下雪了!”
池明知和宋天暮一起回頭看,果然,這座極少下雪的南方城市真的飄起了雪花。
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分鐘,等他們再出門的時候已經化了。
那天晚上他們倆又去了池明知家住,淩晨兩點多,宋天暮躺在池明知的床上,看池明知不緊不慢地拿濕巾擦手。
“下雪了啊。”宋天暮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然後他爬起來,掀開窗簾,盯着窗外。
“不會再下的,估計最近幾年也就這一次了。”池明知把濕巾丢進垃圾桶。
宋天暮說:“哦,我在你這睡可以嗎,好冷啊,不想出去。”
“你哥會問的。”池明知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空調不是開着呢嗎,哪冷了,快回去睡覺。”
宋天暮切了一聲,回到客房,再度入睡之前,他發現居然真的又下雪了。
他起身,想跑去告訴池明知,卻強行忍住。
他不想讓池明知覺得很奇怪,深夜叫喜歡的人看雪這件事是浪漫的,他們之間不應該出現任何一點點浪漫。
所以他覺得遺憾。
很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