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晚上十點多,陸凱揚給宋天暮打電話,“弟,跑不跑啊?”

他說的是跑跑卡丁車,這個游戲他玩得也很上瘾,經常找宋天暮一起玩。

宋天暮:“不了。”

過了會兒,宋天暮從床上起身,穿衣服下樓。

雨好大,路上很堵。

他漫無目的地開了一會兒,路過一個珠寶店,停下。

店員過來接待,宋天暮問:“有對戒嗎。”

店員拿了很多給他挑,最後宋天暮挑了一對,十二萬八。

他回到車上給陸凱揚打電話,問他在家沒有,陸凱揚說:“這個時候當然在家啊。”

于是宋天暮開車去了陸凱揚家,陸凱揚和邢琳都很驚訝,問他怎麽這麽晚還出門。

宋天暮拿出禮物盒,拆開,上面的鑽石在燈光下發出璀璨的流光。

“我來給你們送結婚禮物。”

陸凱揚愣了,“這麽晚送什麽結婚禮物,你怎麽了?”

宋天暮慢慢地說:“我可能沒辦法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陸凱揚和邢琳對視一眼,拉他坐在沙發上。

邢琳去廚房泡姜茶給他,陸凱揚蹲在他身前問:“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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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宋天暮低下頭,指甲把掌心掐得很疼,“我只是覺得自己……太愚蠢了。”

然後,陸凱揚震驚地發現他哭了。

剛要起身給他拿紙巾,宋天暮就支撐不住似的緊緊抱住了陸凱揚。

房間裏響起了嗚咽聲。

陸凱揚慌了手腳,胡亂拍着宋天暮的背。

“弟,到底出什麽事了?”

宋天暮沒辦法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到底能得到什麽,今天終于發現答案,能得到的只是讓自己死心的理由。

十一年,四千多天,将自己的童貞和真心一并交付,時間留下的禮物只有這個。

別人喜歡你,你唯一的拒絕就是“別鬧”,慶功宴上坐在他身邊,喝他敬給你的酒。

他表白完想要一幅畫,你選擇找我來要,盡管我從十五歲開始就成為你發洩欲望的玩伴。

我一直在想不喜歡我沒關系,只要不喜歡別人就好,甚至覺得除此之外沒什麽不能忍受的。

但事實是,你大概不是不會喜歡上任何人,只是不會喜歡我罷了。

不喜歡我,不顧及我的感受,一絲一毫也沒有。

你沒有任何、任何的承諾,甚至這個局面由我親手造成,是我自作自受,自食苦果,所以我只能說一句,我覺得自己太愚蠢了。

除此之外,我沒有資格說其他。

邢琳聽到聲音從廚房跑出來,無措地拍了拍他的背。

一陣壓抑、絕望的哭聲從陸凱揚懷裏傳出。

十一年。

為什麽要選擇這樣過十一年。

即使遇不到家人,沒有今天的境遇,也好過遇到你,我真的很後悔。

後悔到想殺了自己。

過了很久,宋天暮終于擡起頭來,雙眼發紅地說:“我先回去了。”

陸凱揚哪裏肯讓,把他的外套脫了扔在一邊,帶他到卧室讓他躺下。

宋天暮突然覺得胃疼到難以忍受。

十二點多,邢琳開車帶他們去醫院,兩個人陪宋天暮挂水。

熬了一夜,大家都在沉默,四點多的時候天亮了,陸凱揚突然問:“為什麽不能來參加我們婚禮。”

宋天暮沉默一會兒,說:“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邢琳顯然也知道這個“他”是誰。

在陸凱揚開口之前,邢琳說:“那我們可以不請他。”

宋天暮搖了搖頭。

“我可能過段時間就要走了。”

邢琳問:“去哪兒?”

“想出去學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宋天暮的聲音又變得若無其事。

他和公司說自己最近身體情況不好,以至于到了去醫院的地步,所以想找人交接一下手頭的工作,暫時休息休息,公司同意了。

池明知打電話問他怎麽了,說想去看看他,宋天暮說自己在陸凱揚家住,不太方便,改天再說。

他找了中介,報了日語班,準備在最快的時間內通過初級日語等級考試,然後申日本的語言學校把語言學好,再繼續申想去的大學。

其實去哪裏都無所謂,他只是想趕緊走,離北京,離那個人越遠越好。

他也沒想到自己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他甚至覺得,就算看到池明知和別人上床,也不會引起他這麽大的反應。

但就是沒辦法接受。

一想到那句“有時間給我畫一副”就恨不得照着自己的腦袋開一槍讓一切都結束。

過了一段時間,公司收到了宋天暮的辭職信。

辭職信很簡單,只有簡單的兩句話:我覺得自己并不适合這裏的工作,希望離開。

池明知打來電話問他在哪裏,宋天暮說在家,于是沒過多久,池明知就過來了。

宋天暮給他開門,池明知站在門口,還是那樣挺拔、英俊,仿佛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他進來,帶上門,問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麽辭職?”

“郵件裏寫了理由。”

“如果你覺得太累的話——”

“我的理由已經寫的很清楚了,我不适合公司的工作,我也不喜歡在公司工作。”

池明知微微皺起眉來。

“不喜歡?”

宋天暮安靜地打量他,仿佛第一次見他一樣。

“是的,不喜歡。”

“你對哪裏不滿意?”池明知仍然保持着那副不解的表情。

“為什麽要這麽自以為是呢?”宋天暮真的想笑了,“我都說了我的理由,為什麽你還要相信自己的那套說辭?”

本來什麽都不想說,看到他這張臉又湧起了強烈的反感,為什麽在他那裏一切都理所應當啊?

“我來這裏只是因為喜歡你而已,想為自己喜歡的人做點事,讓喜歡的人肯定我,不是很好理解嗎,你真的以為我特別願意幹這些啊?”

砰地一聲,隔壁鄰居開門,小孩子吵吵鬧鬧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

池明知愣在原地,臉上只有愕然。

“為什麽這副表情啊?”宋天暮說:“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我喜歡你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嗎?”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十五歲的時候整天想着找人打飛機吧?因為你想做,所以我配合你,能懂嗎?能理解嗎?”

“和你上床,只是因為不想讓你和別人上床,能懂嗎,能理解嗎?”

“我念實驗是為了你,改志願是為了你,辭職是為了你,我和俞野根本就沒什麽,我當時只是覺得很痛苦所以想離開你,還有,我們公司根本沒有對外業務,我去找你都是請假去的。我把工資攢起來,請假坐來回幾十個小時的飛機去找你,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那麽饑渴,幾個月不找人上一下就受不了啊?你該不會真的這麽想吧?我去找你當然是因為我很想你啊。”

本以為說這些話的時候會忍不住哭,但好像眼淚都在那天晚上流盡了,他現在覺得很好笑。

只是單純覺得好笑。

“為什麽會喜歡上你這種人啊,到現在你還在震驚些什麽,你真的一點點都沒想過嗎?”宋天暮不解地說:“對我連一點點的喜歡都沒有過嗎?”

池明知突然攥着他的手腕,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怎麽,你想說什麽?你突然想通了,你也很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了,帶我去見你爸媽,告訴他們你兒子找了個男朋友,這輩子都不會結婚要孩子了,是想說這個嗎?”

池明知只是用那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沒有回答。

漫長的沉默。

幹涸水窪裏的泥鳅撲騰了一下,然後在更加劇烈的陽光到來之後徹底不動了。

最後一點期望也沒了,宋天暮的心仿佛氣球一樣,輕飄飄,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好笑到一定程度,竟然在這時候還會有期望。

他不喜歡自己,難道不是最開始就知道嗎?

是的,就是沒有,一點點都沒有。

宋天暮順手從鞋櫃上拿了副裝裱好的畫扔給他,“你要的東西,給你,再見吧。”

他把池明知推出去,砰地一聲關上門,轉身往卧室裏走去。

門口傳來了拍門聲。

越來越大的拍門聲。

“宋天暮!”

宋天暮曾經以為自己到死也不會有勇氣說出這些話,但是真的說出來了,他發現沒什麽。

很普通、很平常地說了出來。

他知道池明知很驚訝,很慌亂,這是自然的,他毫不懷疑對池明知來說,自己是重要的人,和喜不喜歡無關,就算是一條狗,陪伴十一年也會有感情,他也知道自己的選擇會傷害到池明知。

但是這都無所謂了。

一切都結束在剛才的沉默裏,真的一切都無所謂了,所有的不甘啊,恨啊,愛啊,都死得幹幹淨淨。

拍門聲響了很久,宋天暮報了警,一直都沒出去。

當天晚上,他收拾東西搬家,離開之前,他找到了前兩年留下來的去加州的票,上面還寫着兩個人的名字,還有一些幼稚的小愛心和簡筆畫什麽的。

宋天暮随手撕了扔在垃圾桶裏,又把兩個的初中合影撕碎了扔進去。

還有一些之前覺得很重要的東西,也全都扔掉了。

也是在那天晚上,因為覺得周圍太安靜,他随手找了個電影看。

白龍抓着千尋的胳膊,帶她穿過花牆。

宋天暮覺得這一幕熟悉又陌生,很多年前,池明知也像這樣抓着自己的胳膊穿過學校裏的人群。

但當時那種悸動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

千尋騎在白龍背上,念出了白龍的名字,龍鱗漫天飛舞,少男和少女相擁在一起。

幸福的眼淚飄蕩在天空中。

搬家之後,他換了手機號,注銷了能注銷的一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新的手機號只有家裏人知道,陸凱揚每天都給他打個電話聊聊天。

八月底,宋天暮終于搞定了手續,成功通過N3,被語言學校錄取,買好票準備走人。

背下動詞的變形,區分意志形和非意志形動詞很難,但也只是難而已,只要去學就可以得到的知識,只要付出就可以得到回報的東西,多麽明晰、輕松。

離開之前,他去了趟老家,給他爸留了一筆錢,說自己可能會很久都不回來了,他爸不知所措,宋天暮又說到了日本之後會常和他聯絡的。

走的那天,陸超英特意趕來北京送他。

大家一起開車去機場,天氣好得不得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有對家人的不舍,但那些不舍全都被想趕緊逃離的迫切占據了。

離機場越近,他就越是忍不住心想,再也、再也不要靠近這裏,靠近那個人,一眼都不想再看到。

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

最好能把和他有關的事情都忘掉,下輩子都想不起來才好。

取票,托運,一家人在安檢前分開。

陸超英拍了拍宋天暮的肩膀,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在此時,陸凱揚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有些不自在地說:“喂?”

“我在外面,怎麽了?”

“我不知道。”

“我還有事,晚點和你說吧。”

倉促地挂了電話,他和宋天暮說:“是——”

“我走了。”宋天暮打斷了他,“你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然後,他轉身走向安檢隊伍,一直看着前方,沒有回頭。

前面有人穿着我愛你北京的文化衫,宋天暮突然想到了申奧成功的那一夜。

我愛你,北京。

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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