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到家裏,宋天暮打開冰箱,發現裏面還挺滿的。
蔬菜水果什麽都有。
翻了一圈,感覺什麽都不想吃,最後只拿了個無菌蛋,又把剩的米飯熱了一下,把雞蛋打進去攪合攪合,倒了點醬油。
他小時候看電視劇,有個主角喜歡往杯子裏打生雞蛋喝下去,這個畫面把他惡心得不行,導致他連炒雞蛋都不怎麽吃,但來這邊之後偶然試了試,發現生雞蛋口感居然還不錯,拌飯吃方便省時,還會給自己一種吃得很有營養的感覺。
可今天沒吃兩口就覺得飽了。
他換睡衣上床,找了個電影看。
電影演了十多分鐘,他一直在走神。
倒沒有什麽激烈的情緒,可能給池明知送畫那天,說完那些話之後真的死心了吧,但猝不及防看到他還是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也沒想到他會問自己恨不恨他。
如果怨恨也是恨的話,那應該是恨的,說來說去無非是覺得意難平。
但都無所謂了,就這樣吧,事到如今真的沒什麽好說。
反正也是睡不着,他爬起來做家務,把喜歡的畫材分門別類擺好,蹲在地上拿抹布把地板擦了一遍,換了床上四件套,把衣服按照顏色和季節擺放好。
忙完了,他把剩下的飯吃掉,卻又開始胃疼,好在早有準備,把藥找出來吃掉,又吞了兩片褪黑素強迫自己入睡。
一月份之後,他的壓力陡然大了起來,之前一直在語言上花費時間,在美術上的進度卻一直都沒趕上來。
宋天暮确實有美術天賦,但天賦并不能替代他單薄的美術功底,這麽多年,把時間都花在學習和工作上,從來沒經過系統的學習,連很多別人覺得很基礎的概念都不知道。
語言學校的美術指導還算靠譜,會教基礎課程,分析美術大學的考卷,對優秀作品進行賞析,戶外寫生采風,還會有多摩美大的教授過來辦講座,宋天暮沒有經歷過國內的美術集訓,但想來這邊的壓力應該比國內小,老師并不會因為你落後了就态度強硬地說你什麽,或者逼你把落下的東西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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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這種寬松自由的氣氛可以幫助思考,但總是覺得不适合自己。
他在學習這方面的感悟就是必須要付出很多才能有一點收獲,如果你想考170分,那麽你就應該付出200分的努力,不能一直給自己找借口,今天身體不舒服就打亂計劃休息一會兒,明天突然想去做別的就去做了,這樣的話根本就什麽都做不成。
可能這種态度會被認為是愚鈍笨拙的人才會有的,但現實就是根本沒那麽多天才,有才華又努力的人倒是一抓一大把,如果一直怕被人說愚笨而不去付出,就只能眼睜睜看機會錯過。
為了更快地牢固基礎,宋天暮重新規劃了自己的時間。
早起預習語言課程,上課,下課了之後畫到畫室關閉,回到家之後複習一下今天的語言課程,再畫到入睡。
突然抓緊時間之後就會發現好多事等着你去做,想去了解的東西也多了起來。
買回來的畫材消耗起來沒想象中慢,至少紙用的很快。
他發現自己很會削鉛筆。
雖然說會削鉛筆好像根本談不上什麽才能,但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的人,很少有人能把鉛筆削得像他一樣順滑完美,露出來的鉛芯不長不短,從來都沒在用的時候斷過。
好多人的鉛筆都削得醜醜的。
新的生活節奏自然會讓他覺得累,但這和之前工作的累不一樣,在第一家公司的時候他整天都在想罵人,老板給的任務太多,加班多,休假少。在池明知那裏的時候更是搞得整個人都透支了,現在想想甚至有一種“為了錢把靈魂賣給魔鬼”的感覺。
不過,現在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是因為魔鬼給了錢……
每每想到這裏他都想到了一句很俗的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雖然有的時候還是會質疑自己,覺得自己畫得不好,覺得自己的努力得不到回報,但出去跑幾圈,找個地方坐一會兒聽聽歌,休息一下,就沒那麽沮喪了。
學習語言的進展倒是順利,主要是因為他克服了之前很喜歡當邊緣人的毛病,會主動去和老師交流溝通,進步很快,在二月份的時候老師和他提了升班,從之前的中級班升到了高級班。
這代表老師覺得他的水平已經可以跟上高級班的學習了。
為了慶祝這件事,宋天暮給自己放了個假,和小雪約好了時間去找她吃飯。
小雪畢業之後一直沒有回國,可能是不想讓爸媽知道自己過得很窘迫,一邊打工一邊畫畫,不過她年初拿了一個獎,畫也可以賣出去,聽說還有機會舉辦畫展,看上去狀态好多了。
宋天暮打電話過去約時間,小雪挺開心地說:“我還想打給你呢,這個周末來呀,我過生日,不過還有幾個別的朋友一起吃飯,可以嗎。”
宋天暮說好的,去畫材店買了些東西包好當做禮物。
但是買回去的當天他沒忍住拆開,把裏面的筆都試了一次,本子什麽的也撕開包裝翻了翻,還把顏料擠出來調色玩,只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又買了一份一樣的帶去。
他們去了烤肉店,宋天暮還以為來的都會是中國人,去了之後才發現自己有點想當然了,小雪當然也會認識日本朋友。
加上小雪和自己,四男三女,只有他們兩個是中國人。
本來還覺得有點尴尬,但轉念一想也算是個很好的機會,當練口語了,就算說得不好也沒什麽,假如一個外國人對他說中文,就算發音不标準,他也會覺得“挺厲害的”,在這邊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一開口就覺得自然了很多,無論如何,比起最開始來的時候,他的口語提升了不是一星半點。
小雪和朋友們說他辭職出來留學,還讓宋天暮給他們看作品,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但宋天暮還是把自己手機裏拍的圖給大家看了。
大家就一片“斯國一斯國一”,也不知道是日本人說話都很誇張,還是真的對他能畫出這種程度的作品感到意外。
可能一半一半吧。
提起自己想報考插畫專業,一個女生給他推薦了一位教授,因為想報考的話就要提前了解自己想跟着學習的教授的喜好,比如說有的教授對個人風格很看重,希望看到你表達出來的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有的教授就很注重學生的語言水平,還有的教授喜歡思維開闊跳躍的學生。
那個女生推薦的教授就很看重個人風格,作為學姐她給的建議是可以學習別人的作品,但是不要模仿,一定要找到屬于自己的風格,這一點甚至比作品的完成度更重要。
宋天暮覺得這番話對自己相當有幫助,但又忍不住有些挫敗感,他确實不知道什麽才是他的風格,學習的過程中臨摹過很多作品,也能從別人的作品裏感受到生命力,可他自己的作品好像沒有很強烈的生命力。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這件事。
思來想去,他不得不承認,根源還是在自己的性格上。
已經盡量在改了,但還是喜歡逃避。
每次一想到能觸動他神經的事情,就下意識地逃避,但創造作品不就是要觸動神經嗎?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只要能把情緒傳達出去就是有誠意的作品了。
回到家之後,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忙着學習或者畫畫,而是躺在地上發了會兒呆。
可讓自己去想,反而想不出什麽來了。
只覺得今天的烤肉還挺好吃的,就是分量好少。
大家光顧着聊天也沒把肉翻面,都烤糊了,好可惜,本來就沒幾片肉。
剛想到這裏,小雪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宋天暮問她有什麽事,小雪說有妹子要他手機號。
宋天暮沉默一會兒說:“其實我不喜歡女生,你可以直接和她這麽說。”
要不然對方可能會覺得很沒面子吧,要聯絡方式被拒絕了什麽的。
小雪一副毫不意外的語氣:“哦好吧,那我和她說了。”
宋天暮說好的,小雪又說:“那男生想要你電話能給嗎,坐你斜對面那個穿黑衣服的,東藝大的呢。”
宋天暮想都沒想,“算了。”
他發現自己對這種事毫無興趣,無論是性還是感情。
一點性欲都沒有,也不想要親密關系。
可能他這個人天生就有點性冷淡,這麽多年被池明知變着花樣搞啊搞的,搞到勉強和正常人差不多,池明知還說他“又騷又容易害羞”什麽的,現在不被搞了,馬上掉回到最開始的水平。
再說在別人面前脫光了衣服這件事很恐怖啊,什麽都被人看光了,不覺得害怕嗎。
讓他在除了池明知以外的人面前脫光,他只會想,要是對方突然想殺了他怎麽辦,衣服都沒穿,怎麽逃跑呢。
袒露自己的內心也是一樣的恐怖。
讓陌生人進入自己的生活,讓對方知道自己的過去,喜好,弱點,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越親密的人越容易傷害到你。
宋天暮突然慶幸,就算兩個人鬧掰了,池明知也沒有口出惡言,要不然池明知随便說說“我覺得你很賤”之類的話,可能就會把他逼到精神病院去吧。
發了會兒呆,他起身走到畫板前,放好紙,貼好膠帶,拿鉛筆在上面畫了兩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畫什麽。
過了會兒,混亂的線條逐漸顯出輪廓。
一個沒有臉的人在巨大的花園裏狂奔。
花朵瘋長,把天都遮住了。
這幅畫用了将近二十天才畫完。
盛開的花朵擠滿了畫面,差點把狂奔的人吞噬,雖然畫面很美,但看了卻很壓抑。
總覺得那個小人在喊:“救命啊,不要殺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