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陣混亂(1)
雲翩翩坐在桌子旁邊,經過了幾天的觀察,她心裏知道,問題就是出在飯菜裏。
可是轉頭看了一眼高高的院牆,想起外面的陣仗,她還沒有完美的計劃,可以确保她能萬無一失的逃出去。那麽,就不必委屈自己的肚子。
手腳麻利地吃完飯,自己動手收拾桌上的碗碟,突然發現食盒裏竟然有一只乳白色的瓶子。她眉頭一皺,小心地拿起來,那瓶子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什麽特點,可是卻透着一股清新的藥香,拔出瓶塞看了看,竟然是幾顆朱紅色的藥丸。
細細一看,食盒最裏層還有一包用油紙包裹着的東西。
拿起油紙包,一層一層的慢慢打開。
一包密密麻麻的藥草,還沒有煮,雲翩翩拿起那包藥草在鼻尖聞了一聞,果然和瓶子裏的藥香味道一樣。每一棵藥草上都用蠅頭小楷标注着草藥的名稱和藥性,字跡潇灑狂放,真難想象一個習慣這樣寫字的男人是怎樣把字寫的那麽小的,那行雲流水一般的字體立時讓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身影。
她知道,對方并沒有指望她能夠自己煎藥,這樣做的目的,只是要讓她放低戒心,不用擔心藥中有毒。
把玩着那只乳白色的瓶子,雲翩翩靠坐在冰冷的柴房裏,很久沒有吃過多少東西了,一陣誘人的香味突然沖進她的鼻腔中,雲翩翩眉頭一皺,向下看去,只見那油紙包下面還有一個小包,打開之後,卻是一小包還冒着熱氣的香噴噴的羊肉。
孤燈之下,她的影子淡淡的投射在空蕩的地板上,不時有冷風吹了進來。
可是手掌上的暖意,卻順着指間湧到她的心裏,天邊,雲彩一片雪白。
早晨醒來時,精神好了很多,看來,昨日那瓶子裏的紅色藥丸的确就是她的解藥,多日來的晦氣一掃而光,由內插上門栓,雲翩翩開始了準備工作。
用細密的繩索将褲腳和鞋襪綁在一起,紮起滿頭半紅半黑的長發,最後帶上一挑長長的繩索,綁在大腿上,寬大的裙子系到腰間,以方便行動。做好了這一切,她沉沉的吸了口氣,開始閉目養神。
夜色昏暗,星月無光,小小的天窗消失了最後一屢光芒。
盤坐于地的雲翩翩突然睜開雙眼,嘴角浮現一絲淡淡的微笑,很好,可以開工了。
她站起身來,利落地取下一根頭上別着的發簪,輕手輕腳地摸到門邊,輕輕幾個來回,就已打開了門鎖。
很好,朵朵平時教她的一些小手藝還沒有荒廢。
外面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已經陷入了昏睡。
不過……雖然她做好了各種準備,但這樣順利的程度,也太不可思議了……
幸好米蘭将她帶出了藍魅的那個渑岫宮,這個偏遠的小柴房平時除了送飯食給她的女奴,鳥都沒飛來過一只,守衛自然是沒有皇宮其他地方的森嚴。
她身手矯健好似一只貍貓一般,踏出囚禁她的柴房,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封鎖整個院子的那扇厚重的鐵門之前。
西戎畢竟還有很多地方仍需倚仗曲潇楓的財力,不管是藍魅還是米蘭,都不會過多地為難他。只要自己能離開這裏,回鸠傈宮拿回她前陣子準備的工具,那逃出宮的希望就大了許多……從今以後,鸠傈宮中那個女奴就真的死了,活在這世上的,只會是她雲翩翩。
她的心情霎時間愉悅起來,嘴角一抹笑容牽起,藍邪,永別了!
“轟!”就在雲翩翩将要打開大門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傳來,笨重的鐵門被轟然擊飛。
雲翩翩靈活地閃開身子,靠進牆邊的暗影裏。
“你們是什麽人?竟敢擅闖……”巨大的噪音吵醒了原本熟睡的皇宮守衛,下一秒,兩方人馬已經不由分說地殺到了一處。
雲翩翩躲在視線的死角處,暫時沒被人發現,可是好好的一場逃亡卻突然被人無端攪亂,她的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也不知道這做人失敗的藍魅和米蘭還得罪了什麽大人物,值得有人這般嚣張地殺入後宮?
“主上!人不在!”一聲厲吼突然響起,有人從雲翩翩來時的方向疾奔而出,對着門口處的一名黑衣人大聲叫道。
“不在?”略顯低沉的男子聲音突然響起,黑衣人筆直地站立在陰影處,黑暗中看不清相貌。
“啊!這還有個人!”
寒光一閃,雲翩翩呼吸瞬間為之一滞——
她反應迅速地朝後倒下,再接連幾個翻滾,完全憑借着本能的應變能力,才能躲過這致命的一刀。
“抓住她!”黑衣人首領站立不動,冷聲說道。
“藍……邪?”聽到這聲音,雲翩翩不禁驚呼失聲。
“住手!”劍眉下的綠眸瞬間睜大,黑衣男子突地厲聲令道。
緊随其後,幾道利箭破空之聲噴射而來,正好射中他的心口,藍邪滿臉不可置信地瞪圓雙眼,轟然倒在地上。
數不清的中宮侍衛從院子的各個角落湧出,當先一名女子衣裳華貴,豔麗的臉上帶着得意的輕笑緩步走出,對着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的黑衣男子微微笑道:“藍邪,好久不見啊!”
“米蘭?”雲翩翩睜大了雙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米蘭,她,怎麽可能也在這柴院之中?一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
一切都已經是那麽明顯了,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個局,目的只為了引藍邪自投羅網。但……她的心抽了抽,藍邪……真的會為了她而來嗎?來自投羅網,來送死?!
“你做得很好!”森冷的弓箭之下,米蘭風輕雲淡地走到不敢輕舉妄動的雲翩翩身前,贊許地一笑:“辛苦你了,本宮一定會信守諾言,成全你的心願!”
“為什麽?”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空氣裏緩緩升起,藍邪面容慘白,但卻仍舊英挺俊逸,只是那聲音卻充滿了痛苦,他冷冷的目光掠過雲翩翩,再轉投向米蘭,聲音低沉沙啞,碧綠的眼睛好似一團烈火在燃燒一般。
“為什麽?!”他再次看向雲翩翩。
她吃力地嗫嚅着唇瓣,心髒猛地一跳,卻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不管他是為了什麽而來,都沒有解釋的必要。
米蘭嘴角譏諷,淡然一笑:“還能為什麽,她與我交易的唯一條件,就是想要……跟別的男人離開。”
她得意地看了眼默然不語的雲翩翩,冷笑道:“你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險踏入中宮,換來的是這種結果吧?”
藍邪突然懶懶地将目光從雲翩翩臉上抽離,挑眉反問:“那,又如何?”
嚣張的語調,不可一世的眼神,他身上散發的王者之氣,讓人呼吸窒滞。
“藍邪!”米蘭氣得幾乎抓狂:“你還看不清楚擺在自己面前的路嗎?”
“說話,開口!”
而他,懶懶地再次挑眉:“嗯?”
米蘭牙齒咬得“吱吱”響,憤怒着扭曲了臉,大喝了聲:“藍邪!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他淡淡瞥了眼米蘭,卻擡腳朝雲翩翩走來……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眸光一挑,問:“為什麽要逃?”
雲翩翩咬住唇,手指捏了捏,仍舊沉默。
藍邪根本沒有看過那些直指向他的利箭,只是咄咄逼視着她,再問:“為什麽要逃?是不是為了他?”
雲翩翩終于擡頭,艱難地看着他,搖頭:“根本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要離開的。”
“撒謊!”他語調冰冷,幽碧的眸子裏一抹傷痛快速閃過。
他聲音低低地繼續:“本王不止一次聽你在夢中喚過他的名字……”
米蘭憤怒地打斷他:“藍邪!本宮沒空聽你們說這些廢話,現在,你只需回答本宮,你是不是打算……”
“閉嘴!”他眸光冷漠地朝米蘭臉上一掃,再轉頭盯着雲翩翩,咄咄逼問:“還恨嗎?不管本王對你再好,你一直都在恨本王,是嗎?本王今天來這裏,只是因為你——”
腦中轟鳴一聲,一片空白。
她迸不出話,搖頭,只是搖頭。
藍邪眉頭皺得死緊:“告訴本王,你真的還要跟他走?”
“藍邪……”雲翩翩努力擡起眸,眼神堅定地看着他:“我……”
“休想!”藍邪猛然臉色鐵青地打斷她,他額際青筋暴起,綠眸中閃着狂怒的火光,雙手緊握成拳,渾身散發着冷洌的寒氣:“你這輩子永遠都別想逃開我!死都別想!”
米蘭狠狠一咬牙,再也無法忍耐地厲聲暴喝:“放箭!”
“不!”雲翩翩發出尖銳驚恐的聲音。
“啊——”什麽尖利的東西劃破空氣而來,伴随着撕裂的聲響,和一聲慘叫,在柴院之內驟然響起。
霎時間,一片血色,轟然升起!
鮮血漫溢。
沿着冰冷的石地,殷紅燦爛地蜿蜒。
“什……什麽?!”米蘭圓睜起驚恐的美目,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慘不忍睹的場面!
一支鋒利的箭,穿過了一個中宮侍衛的脖子,脖子後面還露出尖尖的箭頭。那個衛兵倒在地上,人卻還沒有完全斷氣,在那兒急促地抽搐着。
雲翩翩看到這樣可怕的一幕,一時,所有胃腸裏的東西都蠕動了起來,争先恐後地往上湧到喉嚨口,她立時失了力氣,撲倒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但是,她又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那是……
外面,殺聲震天!
此時圍繞在柴院內的侍衛也發現了異樣,一陣驚慌,齊齊手足無措地向院外眺望。
只見天際之上,無數明黃燈火沖天而起,巨大的喊聲即便隔着這麽遠也能輕而易舉地聽入耳內。西戎軍人特有的低沉喊聲像是一只只咆哮的雄獅般,散發着強大攝人的氣勢,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很快包圍了整座皇城,驟然間,所有人都清晰的知道,有一支訓練有素的強健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了這個皇宮,大開殺戒!大王子藍邪的軍隊,對這場起源自後宮的叛亂奮起反擊了!
完全不是對等的戰鬥……且不說這本來便是一次閃電般的偷襲,單說這一支騎兵的動作之迅猛,訓練之有素,即使是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恐怕米蘭控制的這支宮庭禁衛軍,也是要吃大虧的。
“藍邪!”米蘭從臉到唇全部變作死灰一片的顏色:“為了一個女奴,就這樣不惜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你……就不怕自己的父王會被你活活氣死嗎?”
“你竟然還敢在我面前提父王?”藍邪冷笑着随手扔掉胸前牢牢抓在手中的幾支箭頭,俊朗的面容帶着冷峻的殺氣,直射向瑟瑟發抖的米蘭,他緩慢而字句清楚地說道:“你當真以為,沒有人知道父王是生的什麽病嗎?”
那一張五官精致的面孔在月光和火光交映之下愈發地顯得魅惑誘人,卻自有一種淩厲的氣勢散發出來。
米蘭然覺得自己的身下開了一個大洞,而她就這樣墜了進去。曲線優美的身子一晃,幾乎就要歪倒,幸而身後的貼身侍女适時伸手扶穩了她。
頓了頓,那一雙綠眸突地射出戾氣的光芒:“你背叛父王,喪心病狂地對他下毒手不說,還密謀反叛,意圖嫁禍給本王,這樣做又可曾對得起我的父王?!”
“你……可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冷然無情的态度,深深地刺傷了她!米蘭好容易,才擠出來這麽幾個字,馬上,嘴巴又抖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為了誰?”藍邪冷漠的綠眸愈發地淩厲:“你做過些什麽自己心裏很明白……就不需要我替你說出來了吧?”
米蘭的眼睛閃了閃,簡直是羞怒交加,她擡起眼眸看他:“藍邪,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想說我們六年來的情分……其實都只不過是你的逢場作戲嗎?”
“米蘭!不要再跟我說這些了!”藍邪打斷了她的話,冷然地望着她憤怒的眸子:“當年你在我面前宣稱,自己是受父王的逼迫才嫁給他的,但其實,你卻是倚仗着自己長得和我的母妃面容相似之利,一邊盡力迷惑着父王,一邊周旋于我和藍魅之間挑撥離間,使盡手段……你沒有想過吧?父王之所以封你為王後卻從不碰你,正是因為他早就知曉了你的秘密和陰謀……”
藍邪的語氣平淡,簡直就像是在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然而米蘭的臉上卻逐漸地失了血色。
她沒有反駁,也再不提什麽情分了。
她現在終于明白,藍邪比她曾經想象過的更深不可測……或許,六年前他根本是什麽都已經知道了,才會縱性跟她歡愛幾場,以取一時之樂。她曾經以為過的那些餘情未了,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只是……她自己,欺騙了她自己而已。
其實她早就該明白了的,她對他,早就什麽都不是了。他從不容許任何人對他的背叛。而自己卻是以那樣的方式背叛了他……曾經給過她的那些寶貴的信任……
那雙美麗的大眼中,緩緩地浮起了薄薄的霧氣。
既然藍邪什麽都知道,那無論怎樣的幌子對她來說都是無用的了……唯一餘下的,只有卑微的一點點幻想。
米蘭的唇,緩緩地顫抖着,眼角都要滲出淚來:“藍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說!”藍邪冷漠地望着她。
米蘭被他的逼視壓得怔了怔,終于咬了咬牙有氣無力地問道:“你……你告訴我,你對這個中原女奴……是真心的嗎?那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你問的是兩個問題,但我只回答一個。”藍邪冷冷地望着她:“真心喜歡過你的人裏面,絕沒有我。”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轉過身,攬着雲翩翩的肩向柴院外走去。
面上早已完全僵住的米蘭,只覺得自己被卷入了狂風暴雨的大海之中,身子随着巨浪飄搖不定,又來斷的溺水,無法呼吸……
一時,萬箭穿心般,刺痛了她。
深黑色的衣衫包裹的壯實身軀就在眼前,可是卻又像是隔了一個世界那麽遠。米蘭伸了伸手,想要去拉住他,手卻沒能夠到他的身體。
“藍邪……”她努力了好一陣,才終于将他的名字叫了出來。
就在她喚出聲的同時,柴院的牆頭突然呼嚕嚕地排上來一列弓箭手,他們的手中拿着的弓箭,竟是從未見過的形狀,一個長方形小鐵盒子的固定,末端還有東西連接着。
“那是……”雲翩翩怔了怔,一個熟悉的笑臉從腦海中浮現,又被她迅速地否定——不,怎麽可能是她呢?但是……真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放!”站立牆頭的迪南一聲令下,萬箭離弦。
空曠的柴院內傳來一陣接連不斷的慘叫,院內無數原本充當弓箭手的中宮侍衛卻被身後射來的利箭所射中!
他們還來不及想明白為什麽藍邪軍隊的箭可以射這麽遠,一縷冤魂,早已往天空飄去了。
天邊,月色被烏雲緩緩遮住,有血腥的味道,在空氣裏悄然彌散。
任何陰謀詭計,冷箭暗傷,在鐵血的軍隊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報!”一聲短促有力的聲音突然響起,青色铠甲的士兵身手矯健地從馬上跳了下來,沉重的铠甲锵的一聲落在地上。士兵單膝跪地,大聲說道:“烏紮霍将軍已經将中宮團團包圍,王上無恙!”
話音剛落,一衆低沉的歡呼聲就從藍邪身後的黑衣人中響起,人人臉上一片放松之色,只是卻無人敢表現出來。藍邪仍目不斜視,充耳不聞般不發一言。
雲翩翩揚頭望去,一臉寒霜的藍邪,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一張嘴抿成了一條直線,鼻梁英挺,雙目冰冷,緊緊地盯着米蘭,垂在身側的雙拳,卻不由得緊緊的握了起來!
米蘭搖搖晃晃地轟然倒地,倒在血泊之中,嘴角仍挂着一絲怪異的微笑,那微笑仿佛是鮮血澆灌的嗜血之花,有不甘,也有解脫。
天邊月色漸淡,漫長的黑夜,就要過去了。
雲翩翩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迷蒙,她揉了揉雙眼定睛看去,發現自己正坐在孤兒院後山下的小湖畔,那裏水草豐盈,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她不由得笑了笑,腳下将河水打出璀璨的浪花,一個人享受着寂寞的快樂。
“翩翩,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
月夜下,肖風一身幹淨潔白的休閑服,長身玉立。正微笑地看着雲翩翩,笑意澹靜溫暖,如清晨第一線的陽光。
他遞給雲翩翩一個蒲公英:“玩過這個嗎?”
雲翩翩捏着蒲公英,盯着看了好一會:“摘這麽多蒲公英,要跑不少路吧?”
肖風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雲翩翩笑着深吸了口氣,将蒲公英湊到唇邊,“呼”地一下,無數個潔白如雪的小飛絮搖搖晃晃地飄進了風中。
有的越飛越高,有的随着氣流打着旋,有的姿态翩然地向大地墜去。
他又遞了一個過來,雲翩翩再呼地一下,又是一簇簇雪般的飛絮蕩入風中。
随着她越吹越多,兩人坐在湖畔,居高臨下地看下去,整個湖邊,好象都飄起了白雪。
雲翩翩下巴抵在膝蓋上,靜靜看着這漫天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