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能不能抱抱我◎
“再說吧。”岑呦檸吃了兩口西蘭花就沒胃口, 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語氣輕緩:“對了,跟您說一聲, 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在家好好養身體, 有事及時找醫生。”
岑旭輝試圖和她商量:“就不能多待幾天陪陪爸?”
岑呦檸站起身來,“不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您慢慢吃。”
正準備離開時, 岑旭輝卻叫住了她:“等等。”
把手中的筷子放下,目光滄桑地擡眼看着眼前這個同逝去的妻子有幾分相似的女兒,嘆了一口氣:“你等下來書房找我一下,我跟你聊兩句。”
岑呦檸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不過轉瞬即逝,難得乖巧地順應下來:“好。”
在一旁毫無存在感可言的袁沛敏望着眼前這對旁若無人地彰顯感情深厚的父女,眼中的神情逐漸變得複雜, 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中的筷子。
這岑旭輝……從來就沒有真正把她當成過自己的妻子。
她這個岑家夫人的身份, 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別以為她不知道,岑旭輝總一個人呆在書房,其實就是偷偷翻看岑呦檸那去世的母親的遺物,以此來懷念她。
她雖裝作不知道,但并不代表她心裏不介懷。
如果不是憑借岑旭輝對她和周子衿的愧疚, 她根本不可能踏入岑家半步。
再說了, 周子衿到如今,都不能言正名順地改為岑姓, 這件事足以讓她懷恨在心。
明明是他的親生兒子, 憑什麽連個姓都不能改?
一頓飯下來, 每道菜都沒動幾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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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懷心思。
洗完澡吹完頭發,岑呦檸估摸着也差不多時間去書房了。
書房在二樓,她的房間在三樓。
順着樓梯下去後,走到書房門口,輕敲兩聲,聽到裏面人說的“進”後,推門而入。
“來啦?”岑旭輝坐在書桌前,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鏡,見岑呦檸進門,伸手把眼鏡拿下,揉了揉山根處,“坐吧。”
書房的設計和之前并無大的出入,岑呦檸随便挑了張椅子坐下,靜靜地等待他發話。
“爸知道,你心裏還有隔閡,對以前的事情放不下。”岑旭輝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你恨爸爸,爸爸絕無怨言,但是你哥哥是無辜的。”
“你不能因為爸爸的過錯,把你哥哥對你的好一并抹滅了。”
岑呦檸悄然攥緊衣角,微微抿唇,并不作聲。
“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岑旭輝從抽屜裏拿出一份牛皮紙信封,看模樣已經放了有些日子了,“前不久在你媽媽的遺物裏找出來的。”
“估計她還沒來得及交給你,就……”
岑旭輝說到最後沒了聲,書房寂靜了幾秒。
難以言喻的窒息。
“本來想交給你的,但你總是對爸爸避而不見。”岑旭輝苦笑了一下,笑容裏夾了幾分說不出是自嘲還是別的情緒,“說來還得感謝這次生病,不然也沒機會跟我的寶貝女兒相處這麽長時間。”
如果他當初知道,那場飯局喝醉後會釀出這麽大的錯誤,那麽,他說什麽也不會碰一滴酒。
甚至都不會去參加那個飯局。
就因為他一時失足,一念之差,這才釀成了如今這種局面。
妻離子散。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檸檸,不知道你信不信,這幾天是爸爸這些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
岑呦檸手裏握着從岑旭輝書房拿出來的牛皮信封,一路恍神,連什麽時候回到的房間都不知道。
坐在床上,望着信封上面用熟悉的秀麗的字體寫着的“致我最最寶貝的女兒檸檸”幾個大字,眼睛一酸。
其實她平時很少想起自己的媽媽。
因為只要每次一想起,她的心就會一陣一陣的抽痛,像是有無數根銀針紮在心上,細細麻麻的痛,痛到喘不過氣。
似乎只要不去想,就不會痛苦。
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這不是放下了,她只是在逃避。
逃避去面對,逃避去回憶。
只要在觸碰到稍微帶點聯系的事物時,就會牽動回憶,壘砌起來的防禦就會瞬間崩塌,潰不成軍。
顫抖着打開信封,從裏面抽出來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打開,生怕弄損了。
信封上的字體從她記事起就有印象,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她母親寫下的。
“寫給我的女兒:
檸檸,我的寶貝女兒,最近過的怎麽樣呀?有沒有受到什麽委屈?
很抱歉呢,就算你受了委屈,媽媽也沒辦法為你出頭,好好抱抱你了。
說來慚愧,媽媽讀了這麽多年書,現今想給你寫封信,也不知該如何落筆。
今天媽媽去了趟醫院,确診了腦癌,晚期。
本來等結果的過程還挺煎熬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結果出來之後,卻又好像瞬間平靜了。
其實媽媽這輩子挺幸福的,也沒什麽遺憾,唯獨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兒你了。
天冷了記得添衣,別為了好看大冬天的露出腳脖子,你穿什麽媽媽都覺得好看。
天熱就記得喝點消暑的東西,你這麽嬌氣的孩子,中暑了身體不舒服又得嚷嚷個半天。
媽媽挺啰嗦的,是吧?
嫌棄也沒用,嫌棄你也得聽着。
還有哦,子衿呢,是個好孩子。
不管發生什麽,不管他的出身如何,不管他和你有沒有血緣關系。
你都得記住,他是你哥哥。
不可以對哥哥不禮貌哦。
每年他生日,媽媽問他有什麽願望,他都說希望妹妹永遠健康快樂。
哥哥真的很愛你哦。
你也要好好愛哥哥。
好啦,就說到這。
媽媽會在天堂守護着你和哥哥,永遠。
——最愛你的媽媽”
原來,媽媽早就知道了周子衿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這件事。
可她卻從來不會對周子衿有意見,一直以來都把他視如己出。
她不是沒怨過岑旭輝,只不過為了這個家,她選擇坦然接受這已然發生的一切,在最後的時光,擁有一個和睦的家庭。
她永遠都是那麽溫柔,永遠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那麽溫柔的人,偏偏在走的時候吃了這麽多苦頭,承受了這麽多……
明明她原先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
一滴滴眼淚打落在信封上,形成一個個小點,留下豆粒大小的淚痕。
岑呦檸把信如視珍寶般收了起來,生怕眼淚不小心把它損壞了。
泣不成聲。
……
外面大雪紛飛,氣溫比起前幾天還要低上幾度。
從高處往外看,樹枝上,屋頂上,街道上,全是白皚皚一片。
“周總,公關部那邊已經把關于岑小姐和江少爺的輿論壓得差不多了,現在關于岑小姐的風評絕大部分都是好的,并且有上漲的趨勢。”秘書懷裏抱着一份文件,穿着标準的白領職業裝,兢兢業業地彙報着工作:“此外,關于岑小姐下個月的生日,按您的吩咐,已經和品牌商那邊溝通過了,會以他們的名義把地鐵和其它地方的大熒屏欄位租下來,今年給岑小姐的排面絕對不會比往年差。”
“您還有別的什麽吩咐嗎?”
最近公司談了不少新合作,周子衿這人又有個毛病,絕不把工作帶回家。
所以在公司加班到差不多九點,才總算把工作做完。
“行了,你下班吧。”
“好的,謝謝周總。”秘書心裏暗自哀嚎一句總算能解放了,面上不動聲色地退出了辦公室。
等秘書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周子衿疲憊地往後一靠,靠在椅背。
不經意一撇,看到放在桌面上的相框。
照片裏的一家四口笑得燦爛,一片其樂融融。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家庭和睦,是幸福的一家人。
周子衿看着照片裏氣質溫柔的女人,眼裏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回憶一下子把他拉回剛到岑家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的他因為袁沛敏極端的教育方式,整個人的性格極為古怪。再加上受袁沛敏的影響,他從小就學會察言觀色,看人眼色行動,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虛與委蛇,僞裝自己。
本來抱着一腔敵意前往的岑家,不曾想卻在岑家明白了什麽叫“愛”。
安然,也就是岑媽媽,是他見過的,最溫柔的女人。
她連說話也是溫柔的。
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你叫子衿對嗎?歡迎回家。”
她說,歡迎回家。
不是歡迎來到我們家,而是,歡迎回家。
比同齡人早熟上不少的周子衿,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
漸漸地,他跟着安然和岑呦檸學會了如何去愛,如何表達愛,如何關心身邊人。
他學到了很多很多。
就在他以為,日子會這樣一直快樂的持續下去,他能把秘密爛在肚子裏時。
安然把他單獨叫到了房間裏。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噩耗。
“我得了癌症,晚期。”
“但是我并不想治療。化療太疼了,還會掉頭發。”安然說這些話時,還是笑着的。
似乎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一眨眼,我們子衿都變成小大人啦。”
“以後可得好好照顧妹妹。”
……
收拾好東西回到岑家時,時針已經指到“10”這個數字。
岑呦檸的房間在他房間對面,本想去跟她打個招呼,不曾想卻在門外聽到了房間裏傳來的細細的抽泣聲。
生怕她出什麽事,擡手在門上急切地敲了幾聲:“檸檸?出什麽事了嗎?開門先讓哥哥進去,什麽事都可以一起解決。”
“檸檸,聽得到……”
“我沒事。”房間裏穿來岑呦檸的聲音,語氣悶悶的,聽上去像是不久前大哭了一場,“在對劇本,沒什麽大事。”
周子衿聽罷,松了一口氣,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真的沒事?”
“有事記得找我,凡事都有哥哥在,不用強撐着的。”
房間裏的人沒有回應。
周子衿嘆了一口氣,只覺得他和岑呦檸之間,并不單單只隔了面前這扇門。
隔了好多好多面牆。
也罷。
正打算轉身回自己房間,身後的房間門卻被裏面的人拉開了。
詫異地轉過頭一看,只見岑呦檸一雙眼睛眼尾通紅,臉上還有淚痕。
“有事,很大的事。”
周子衿蹙起眉頭,焦急地關切道:“什麽……”
“能不能抱抱我?”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