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已經入冬,這天兒是五日裏必有四日見不着太陽,天色灰白一片,路上也早已草枯葉落,一陣風過,只覺寒冷蕭條。
臨近年關,家家戶戶都在為了能過上一個殷實的新年而努力着,楊家自然也不例外。
這日楊有才算了算時令,挑了個日子,要将地裏的白菜和蘿蔔全部收回來。雖然還想着能再拖幾日說不定還能再長大些,但要是真的等到哪日落了雪,白菜蘿蔔都凍死在地裏,就真真是得不償失了。
照舊是楊有才和楊茗、楊菀下地做主要勞動力,只是楊茗這邊正好趕上在地主家幫工,若是往年也就罷了,偏着今年楊青又不在,她若不回來,只靠楊老爹和楊菀兩人,還不知要忙成什麽樣子呢。最後無法,她只得在飯桌上提議,讓楊蓮先幫自己頂上幾天的工。
且不說他人怎麽想,楊蓮一聽就惱了,筷子一摔,柳眉倒豎:“你的活,憑什麽我幫你做?平日裏你就總愛針對我,我不說不鬧,你還真當我好欺負不是?”
楊茗本是想着好好商量的,但見她如此反應,心裏的一團火也“噌”的一下燒了起來,反唇相譏道:“你好欺負?你若好欺負,我就能去做好人菩薩了。憑什麽?就憑你姓楊,就憑你是楊家老大!”
楊蓮被她一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眼含怒意地瞪着她。
楊有才放下手裏的筷子,也皺眉瞪了楊茗一眼,沉臉道:“有話好好說!都是自家人。”
楊茗自知每次她和楊蓮發生沖突,她爹都是站在楊蓮那邊的,這會兒也不願再多計較什麽,只是看着楊蓮又說了句:“要麽,我去上工,你下地幹活;要麽你替我去上工,我下地,你自己選。”說完,低頭吃飯。
楊有才在旁照舊悶不吭聲,楊菀自不會多說什麽,楊瑩楊茜年歲小什麽也不懂,一個低頭乖乖吃飯,一個東張西望滿臉好奇。楊蓮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陳桂香身上,便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小聲撒嬌道:“娘,我不想去。”
“成,咱不去!”陳桂香自然是向着自家女兒的,眉頭一挑,一句話,大有一錘定音之勢。可沒等楊蓮歡喜,這邊楊茗張嘴就說:“那菀兒也不去!”
周圍一時靜默了下來。
楊有才只在一旁默不作聲,于是這局勢瞬間變成了楊茗對上了陳桂香。這兩人一個倔強,一個霸道,但凡對上,說不上幾句只怕就要動起手來。
楊菀皺眉看了眼楊有才,見依舊他低頭不語,頓覺心底一陣冰涼。她這個爹爹,說好聽了是老實巴交,說難聽了就是木讷軟弱。特別是一到這種時候,總該是他這個一家之主出來說句話才成,他卻總是置身事外,誰也不幫,誰也不得罪。看似無辜無奈,卻讓人恨不得摔了桌子走人,也不願在此看他如此模樣。
再看楊茗,她這次卻是難得的冷靜非常,只冷眼地看着對面的陳桂香母女,不吵不鬧,竟比往常吹鼻子瞪眼睛更多了幾分威懾力。
楊蓮眼見就要如自己所願,卻被她如此打斷,一口銀牙差點咬碎。說她是二愣子,她還真是個認死理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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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桂香本就看不慣這個二女兒,這會兒她又自個兒撞上來,自然是張口就罵:“你還真是翅膀長硬了不是?跟我讨價還價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我們蓮兒就是不去,我看你能怎麽着?地裏的活,你們愛幹不幹,過不了這個年,大家一起去喝西北風!”
她這話說的粗俗,大有“我就是不講理了,你能怎麽着”的架勢。楊茗聽完面色更加冷了幾分,可還沒等她說話,楊菀忽的擡手按住了她的手,然後對陳桂香說:“那就照娘說的辦吧。”
楊茗聽聞一愣,扭頭看向她,雖然她答話的語氣還是一貫的溫順乖巧,可她卻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驀地看到楊菀扭頭漫不經心地看了自己一眼,只這一眼,她便明白,果真是不一樣了。
外人只道楊家五姐妹中,老二的性子最火爆爽快,老三最是溫順謙卑,卻不知,這幾個孩子中,心思最重的卻是這個看似柔靜如水的老三。
楊菀不是沒脾氣,也不是一味的忍讓軟弱,她只是習慣了對很多事情一笑置之,習慣了去包容去體諒。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是個有心性的人。莫說水溫柔娴靜,待它真的卷起驚濤駭浪時,誰能制得住?
當然,楊菀也不會去做什麽太過極端的事情,她只是會在有人觸到她的底線的時候,做出自己的反抗。有時看似消極,卻最是深沉。
或許當時飯桌上的衆人只道是陳桂香又一次贏得了勝利,可等到第二日,大家起床後,只看到空蕩蕩的飯桌和冷冰冰的廚房,差不多也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楊有才還在疑惑楊菀今日是怎麽了,陳桂香已經怒氣沖沖地跑到院子裏,對着正坐在樹下逗老母雞玩兒的楊菀大聲喝道:“菀兒,今早的飯呢?”
楊菀和老母雞都被這一聲大吼吓了一跳,她好容易定了定心,才仰頭不解地問:“我不知道啊。”眼神無辜,表情茫然。
“你為什麽沒做飯?”陳桂香加重語氣又問道。
“我為什麽要做飯?”楊菀歪了一下頭,然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娘你不是說了嗎,要大家一起喝西北風,所以我就沒做啊。對了,昨晚吃飯的碗還沒洗呢,你們誰有空就洗了吧,當然不洗也無所謂。只是我這兩日身體不舒服,摸不得冷水。”
她這話,讓随後走過來的楊有才和楊蓮都愣在原地。她依舊是那副溫順乖巧的神态,明明早已見過千百遍,可這次卻莫名的讓人覺得別扭的厲害。
楊有才不自覺地喚道:“菀兒……”
她一偏頭,看是他,就笑嘻嘻地說道:“爹,要是這兩日家裏沒什麽事情的話,我想到師傅那兒去幫忙。臨近年關,家家都要制新衣,那邊忙不過來,早就說了讓我過去,本念着家裏事兒多,走不開,但現在既然得了空,我就去看看吧。”
楊有才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
“那我收拾收拾就去了。”她說着就要回房。
一直被無視的陳桂香頓時惱怒起來,伸手就去扯她:“你個小丫頭片子,你是故意跟我作對不是?走,想都別想!你走了,誰做飯洗衣?家裏那麽多活,誰幹?跟我拿捏,當真是出息了啊?”
楊菀由着她把自己扯得東倒西歪,然後站定看着她說:“娘也知道我要洗衣做飯,還要幹很多活?既然知道,為什麽不能對我好點兒呢?”
她這話問的平靜,卻把在場的衆人震了個不輕。他們的記憶中,她可從來沒有跟大人這麽說過話,一向都是兔子一樣聽話的她,這會兒就像是忽然揚起了利爪。
她接着說:“站在這裏的每個人都不容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可是能不能請你們,也稍微為別人考慮一下?爹每日辛苦勞作,所以我們能幫就幫一把,撇開應該不應該,我們只是心疼他。二姐每日出門打零工,早出晚歸,你們有誰關心過,她平日裏做的都是些什麽活計去的是什麽地方,遇到了些什麽人?你可以做你的大小姐,可我們,不是你的丫鬟,更不欠你們任何一個人。”
她說話時的樣子很安靜,語調也一直很平穩,說是控訴,倒更像是在訴說。而她最後的那句話,是對着楊蓮說的,注視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卻讓後者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心虛。
陳桂香頓時有些惱羞成怒,她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教訓,而對方竟然還是楊菀,這更加讓她接受不了。抓着楊菀的手越發用力,她用略帶輕蔑的眼神看着她說:“不想當丫鬟?我告訴你,你們姐妹倆,這輩子注定要為奴為婢的伺候這裏的每一個人!你最好給我消停點兒,不然……”
楊菀皺眉掙開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越過她,對楊有才說:“爹,我今日是真的不想做飯,你們,自己想辦法吧。”說完又看了一眼楊蓮,然後扭頭跑了出去。
跑出好遠,還聽到身後陳桂香瘋婆子一樣的叫罵聲。堵上耳朵,不知道為什麽,這兩日就是覺得累得慌,對這樣的生活感到厭倦,也對很多事情感到懷疑。
漫無目的地走着,等腳步停下來的時候,她一擡頭才發現,竟然不自覺地走到了明月戲班門口。守門的下人一見是她,立刻笑了起來:“你可算是來了,戲班裏那群瘋丫頭們天天念着呢。”說着就推了她進去。
雖沒想着過來,但既然已經進了門,她還是扯一起抹微笑,一路往後院裏去。
跨過門欄,迎面遇上小英子,那小丫頭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大叫一聲就撲了上來,直把她吓了一跳。還未反應過來,便又被她拉着一路往後廚去。路上不管遇上什麽人,大家都只是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一點不見生疏,這倒是讓楊菀心情好了許多。
到了後廚,見到徐大娘,她還未開口,徐大娘卻先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到底是給她們做了什麽好吃的,惹得你不在這段時日,天天到我這裏吵着讓我開小竈,還總嚷嚷着說為什麽和你做的不一樣。”說着伸手拉過她,然後一皺眉,“怎的穿的這麽少?也不怕着涼。”
楊菀張嘴想要說話,卻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滿肚子的委屈往上湧,只怕開了口便要失禮,最後只得輕輕搖了搖頭。
那一群小丫頭們也都陸陸續續跑了過來,一人直接沖上來拉着她央着:“你給我們做好吃的吧?上次那個冬瓜飯想死我了。”
其他人也唧唧喳喳的吵開了,說什麽的都有,很是熱鬧,看的周圍的人都有些失笑。
楊菀偷偷抹了下眼睛,然後對小英子笑道:“我難得回來一次,你們怎麽淨把我當丫鬟使?”
衆人安靜下來,然後對視一眼,齊聲說道:“我們明明是把你當家人的呀。”
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好想日更啊!!!可是,【無力】,沒有動力不是我的錯啊……光明的出口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