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楊菀在明月戲班只呆了半天就離開了,大家直嚷着讓她下次再來,卻沒人問起她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許是她藏得太好,始終笑臉迎人與往常無恙,又或者,衆人已經看穿,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今日難得見了陽光,風輕雲淡,倒不像是冬日裏的天氣。她漫無目的地走到城外的河提邊坐下,看着堤下的柳樹出神。

這會兒子樹葉都已落盡,四周都只剩光禿禿的枝幹,但河面上跳躍着的點點亮光,配上風中淡淡的清寒之味,雖比不得春日裏的熱鬧,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又想起方才打聽來的消息,心中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陣失落。

在明月戲班那半日,一直沒見到李铎,臨走時她終于忍不住問起。要知道,他一向都是哪裏有熱鬧哪裏必有他,沒道理這次她都來了這麽長時間卻還不出現。

正滿心疑惑,小英子卻是詫異地問她:“小铎和花公子搬走了,你不知道嗎?”

她一驚,脫口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就前幾日,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他們去哪兒了?”

衆人搖頭:“不知道啊。他們走之前一點風聲都沒透,走的又匆忙,沒人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着,楊菀卻只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說不上來的感覺,似乎自楊青走後,她就很容易有這種感覺,真切地感覺到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感覺到心中的躁動,不安。

一溜風劃過她的臉頰,柔軟,微涼。

她猛地回過神來,伸手輕輕拍了拍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眯起眼睛看着河的另一邊,有幾個小孩子正嘻嘻哈哈地用瓦片打水漂,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容燦爛,如此沒有煩惱不谙世事的孩童,當真是讓人羨慕。

她只靜靜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感覺到一絲涼意,擡頭看着那太陽已漸漸發白,失了光亮,直往西邊去。她才輕嘆了口氣,起身輕輕拍打着自己的衣服,又呆愣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你可以率性地離開千百遍,但最後還是要回去的地方,是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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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看見楊瑩和楊茜蹲坐在臺階上,兩人都皺着小臉,看上去蔫蔫的好沒力氣。楊菀還未開口,楊茜擡眼瞧見她便立刻撲了上來,先是咧嘴幹嚎了幾聲,然後委委屈屈地說:“三姐,家裏沒吃的了。”

楊瑩雖沒說什麽,卻也小跑到她身邊,仰着腦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神情可愛,又帶着可憐。

楊菀有些失笑,伸手拍了拍楊茜的背:“我知道了,你們真的一天都沒吃東西嗎?”

楊茜如小雞啄米一樣地連連點頭,楊瑩猶豫了一下,也輕輕點了點頭。二姐今早離開前,偷偷留給她們的兩個蒸紅薯應該不算吧?

楊菀一愣,微微皺眉,尋思着只怕陳桂香這次是氣得不輕,竟真的一天沒做飯,看來事情有些棘手了。沒想到難得任性一次,竟弄得如此場面。

走進廚房,一擡頭便看到泡在水裏的碗筷,水沒少一分,碗沒動一寸,昨天晚上如何,今日還是如何。

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她面無表情地将廚房掃視了一圈,然後微微閉了下眼睛。等到再睜眼時,整個人的神情已經完全不同。擡手将長發随意挽起,又将袖子挽到手肘,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樂觀開朗的楊菀。一邊麻利的收拾着案板,一邊頭也不回的說:“要吃飯就要幫忙,不幹活的人是沒飯吃的。瑩瑩,去拿些柴火來,茜茜,去抱一棵白菜過來。”

兩個小丫頭立刻開心的點頭,各自得令而去,她則迅速将泡在水盆裏的碗筷洗淨淋幹。冬天的水果然放不得,越放越冷,還不如剛從井裏打出的水暖和,等雙手從水裏拿出來時,都已經被凍得沒了知覺。

楊茗白天不在家,雖沒看到那場争執,卻也差不多能猜到會發生什麽。晚上回來,見衆人沒什麽異樣,各自表現如往常一樣,但氣氛卻古怪的很,自然滿肚子的疑問。但大家都是避而不談,她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想等到回房之後,再細細問了楊菀。誰知,哄了楊瑩和楊茜入睡,等了半天,沒等來楊菀,卻等來了黑着臉的楊蓮。

“我幫你去做工,但也不能白幫。”她一進門就神情高傲地來了這麽一句話,看似沒頭沒尾,但楊茗卻聽得明白。

冷笑一聲,楊茗雙手環胸挑眉看着她不說話,敢情這大小姐是已經做了決定,卻又放不下面子,跑來找臺階下的?只是,她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楊蓮見她半天沒說話,臉上有些挂不住,眼看着臉色越來越難看,下一秒很可能就會摔門而去,楊茗這才慢悠悠地問:“那你想怎樣?”

楊蓮還未答話,楊菀忽的推門走了進來,見到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只走過去拿了毛巾擦幹手,然後笑着對她說:“大姐是來問二姐做工的事情嗎?她已經跟那邊的人打好招呼,大家都會照顧你的,所以不用擔心。你這麽聰明,那活也不難,肯定做得來。”

她的笑容和态度都是和從前一模一樣,但在看過今早她冷然和陳桂香對峙的事情之後,楊蓮再面對這樣的她總覺得有些別扭。楊茗卻是挑了挑眉,愈發對今天發生的事情感興趣起來。

等楊茗将她要做的活計交代清楚,送楊蓮出去,已經是一刻鐘之後的事情了。楊菀一直在旁忙着給楊茜的棉褲加長,只很不多多長出幾只手來。

“呼,果然是個奸詐之人,知道下地要累得多,就選了輕松的活來做。你說她要是一直不答應,我們兩個豈不是就都不用下地了?”楊茗說着坐到楊菀身邊去,“不過看她剛才那樣子,我說一句她皺一下眉的,真讓人好生無奈。不就是做工嗎,怎麽就到了她面前就變成了洪水猛獸一般?”

楊菀停下手裏的活,抿着嘴淺淺地笑:“不用擔心,她能做好的。只是因為從未做過,心底害怕,怕做不好,鬧了笑話,才會如此的。”

楊茗搖晃了兩下腦袋,又伸了伸胳膊,斜眼看她:“奉承的話當着她的面說才有用,她應該會很得意聽到你誇她的。”

楊菀搖了搖頭:“我是說真的,你難道沒發現嗎?大姐其實真的很聰明,凡事只要她想學,總能學會,而且很多時候比別人學的要快很多。只是娘一直教她要做一個大家閨秀,總告誡她‘女子無才便是德’,她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你今日怎麽淨幫她說起好話來了?”

“我沒有……”

“罷了,早些睡吧,明日又要好一天忙活了。”

楊菀點了點頭。姐妹兩個快手快腳地脫了衣服,爬上床,吹滅油燈,躺下睡覺。

楊菀側身而卧,正對着窗戶的方向。不知為何,躺了半天,竟沒有一點睡意。今日之事又開始走馬觀花一樣的在眼前閃過,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在看一個叫楊菀的女子所演的戲。

那個和陳桂香針鋒相對然後離家出走坐在河堤旁發呆的人,當真讓她感到陌生。她應該是個溫順善良的孩子,每個人都這麽說,她也一直這麽認為,可她現在卻真切的感受到,她心底原來還有一個反叛的自己。

那份叛逆其實一直都存在,只是被她一直壓抑着。或許是這次楊青的離開對她産生了影響,心底那個不乖的楊菀開始蠢蠢欲動。也不知,是福是禍。

第二日,楊有才和楊菀先下了地,楊茗帶了楊蓮先去了鄰村的地主家,安排妥當才回來。楊瑩楊茜兩個小丫頭雖然興致滿滿的吵着也要幫忙,結果沒收幾顆白菜就累的跑去地頭玩去了。

楊家的地不少,單白菜就收了四架子車,再加上蘿蔔,楊家過冬自然是綽綽有餘了。按照往年的情況,這白菜蘿蔔各留下一車半差不多就夠他們過冬了,剩下的帶到集市上去,賣給城裏人或者酒樓店鋪,還能賺一些錢過年。

今年作物大豐收,所以光收菜就收了兩天。等到第三天,楊茗楊菀還要推着一架子車的蘿蔔白菜去城裏叫賣。高強度勞動的後遺症通常都體現在第二日,所以現在她們是腰酸背痛,腿疼胳膊酸的難受的緊。而最難受的卻是楊蓮,因為今天已經是第三日了。

當初說好的是一天,沒想到現在竟然已經到了第三天,楊蓮這兩日看上去異常的暴怒,看楊茗的眼神總是帶着幾分怨恨,看的大家都覺得心驚膽戰。

這一天她們一共賣了兩車子的菜,等到很晚才回來,到家時,天已經黑透,大家都已經睡下,廚房裏冷冷清清,竟一點熱湯也沒有剩下。楊菀只得抹黑燒了熱水,兩人端着碗,坐在門檻上,借着月光就着早上剩下的冷餅子多少吃了一些。

“菀兒,你的夢想是什麽?”楊茗忽然問道。

“什麽?”

“你的夢想。”

楊菀手裏捧着碗想了想,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我只想着将來可以不用抹黑去燒水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剛才差點把壺給掉到水缸裏去。”

楊茗跟着她笑了起來:“你呀,也不知道是太笨還是太聰明,淨讓人看不透。”

楊菀嘿嘿一笑,問:“那你呢?”

“我啊,”楊茗仰着頭看寒夜裏的星空,表情柔和而虔誠,“我只願能遇到一個真心待我的人,然後,白首莫相離。”

楊菀扭頭看她,只覺得那一刻的她,美好的讓她能夠記住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必須要日更了,原因,佛曰,不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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