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是不是有點太荒謬了!??◎

次日扶窈睜眼已近晌午,然而外邊竟是晨霧未散,難辨晝夜。

連同在窗沿下放着的信箋上都沾染了濕氣,落款的墨跡被微微暈開。

是謝霜襲送來的。

扶窈看清姓名,好奇心便一下子沒了,繼續慢吞吞地洗漱、梳妝、用膳,直至吃飽喝足,才把信箋拿了過來。

白霧的語調充滿嫌棄:“要我說啊,你根本沒必要跟這種人糾纏。都是配角,她檔次還不如你呢,只是你們宗裏那個氣運之女的狗腿子罷了,以後在主角反派那兒都沒多少戲份……

诶,怎麽燒了?!”

火舌一點點吞噬箋紙,筆墨漸漸被燒至灰燼,少女卻沒施舍半點眼神,無聊地擺弄起燭臺:“反正你也說了,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白霧弱弱道:“但好歹看一眼……”

——哐!

重物落地的巨響,一下子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

價值連城的折頁屏風摔在地上,還順勢掀翻了一旁櫥櫃上的琉璃瓷瓶,碎片飛得滿地都是。

扶窈緩緩地看向屏風後打坐的少年——

給個解釋?

闕渡撐地起身,不只是哪個動作牽扯到傷口,他“嘶”了聲,額間隐約可見豆大的冷汗。

“我剛剛在疏通經絡。”他格外坦誠,“不知道為什麽靈力溢散了。”

Advertisement

扶窈“哦”了下,轉頭吩咐丫鬟收拾碎片,将屏風扶正。

為首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追問:“這屏風不知道摔壞了哪處沒有,不用更換嗎?”

以前的容大小姐可謂奢靡無度,又喜怒無常,見不得自己所用之物有一點破損,不然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可就遭殃了。

扶窈頓了頓,餘光發現闕渡也在看她。少年臉上沉靜,乍一看沒有表情,可她下意識覺得……

他在期待她的回答。

于是別的都不重要了,家居可以不講究,原身的人設也可以說抛就抛,容大小姐只需要打破他的期待——

“不用。”

“就這麽放着吧,我喜歡這扇的式樣。”

她說完故意看向闕渡,然而大魔頭似乎意識到她過于明目張膽的打量,垂眸,表情更是收斂。

除了确認這人實在虛弱以外,什麽都看不出。

可惜,扶窈沒什麽同情心。

少女琥珀似的眼珠子一轉,思考起了今日如何拉仇恨。

但折磨人的方法還沒想出來,她面前又起了差池。

那堆滿灰燼的燭臺不知為何突然蒸騰起熱氣,燥意撲面而來,接着白光一閃,竟直接竄起一人高的火焰。

扶窈正倚在燭臺近在咫尺的地方,那火差點燒到她臉上。意識到這樣的反常可能跟靈力有關,凡人扶窈反手就将燭臺扔了出去。

她還沒想好解決辦法,一眨眼,火竟然又熄滅了。

若非那味道嗆人的煙霧,扶窈幾乎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錯覺。她定定看向煙霧後右手穩穩端着燭臺的少年。

闕渡低頭擺弄了一下瓷做的燭臺,比瓷更冷淡皙白的臉上多出一絲了然,見她看過來,緩緩問:“是昨天那個懲治不了你的師姐?”

扶窈不答,卻一下子就領悟了言外之意。

謝霜襲再怎麽做面子功夫,心裏恐怕都怨氣不平。

這群宗門新秀看似超脫,實際也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報複心比誰都重。往日這些人最愛用修士的法子讓她難堪,這次也只是故技重施。

起一點火,對任何修士都不足為懼。就連闕渡這種半殘的水平都能解決。

可惜扶窈是個凡人。

哪怕拿着藏百寶的乾坤袋,找滅火的符還得耽誤一下。

再一次被這個世界提醒自己是個凡人,還是當着闕渡的面,扶窈感受到了濃濃的惡意,心情實在談不上好。

大小姐彎起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身手這麽敏捷,傷好了?那去把院子的落葉撿了吧。不要掃,要撿,我不喜歡人用掃帚。”

面對這堂而皇之的刁難,闕渡牽了牽唇角,卻絲毫沒有發作。将燭臺放下便轉身去了院子。

看着少年半跪在地上撿落葉的身影,扶窈想,大魔頭還是能忍啊。

心性堅韌倨傲至極,卻又能屈能伸,蟄伏不發。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視線收回來,又重新落在那扇完好無損的屏風上。

不同于完全在看戲的扶窈,白霧非常入戲:

“闕渡剛剛幫你,肯定有讨好的意思。折磨的機會多的是,你為何不接下他的橄榄枝,對你的計劃也沒什麽壞處。”

“正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

戛然而止。

扶窈蹲下來,指尖緩緩撫過紅杉木屏風底下镂空的牡丹式樣。

只有用沾過特殊符咒的手指碰到了,才會發現這并非是屏風被雕琢出的圖案,而是一道障眼法。

果然有貓膩。

她一寸一寸地把其他地方檢查完,都沒發現不對,要不是篤定了那屏風倒塌一定不是偶然,差點就被騙過去了。

肉眼看上去,這處障眼法的圖案,顏色、質地,甚至是同其他雕刻的銜接處,都稱得上天衣無縫,可見術法之精妙。

障眼法是中高階術法,普通修士通常要借助外物才能施展,也就是所謂“借用天地靈氣”。比如大小姐丢給闕渡的那把器修打造的小刀,再比如——

剛剛那燭臺裏迸發出靈力的一團火。

用符箓破掉障眼法,木頭上用尖銳器物刻出的痕跡引入眼簾。

被刻意掩蓋的東西重見天日。

剛才那些想不通的下意識,瞬間都有了答案。

闕渡的回答也許并不是說謊。按照他的性子,肯定想避免多一事打草驚蛇,若是能控制溢散的靈氣,肯定不會打翻屏風。

然而真的引起她懷疑了,他照樣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想出幾乎能瞞天過海的法子。

這人可真是有八百個心眼子啊。

扶窈笑了一聲,語調輕輕:“也不知道抛來的是橄榄枝,還是穿心刺。”

“……”白霧不敢說話。

誰能想到闕渡穩當當站在那兒,這麽及時出手救美,不是順手,也不是故意表現——

而是為了順便利用燭臺裏的火啊!?

這是不是有點太荒謬了!??

少女用絲帕細細擦拭着指尖,慢條斯理地指使:“你幫我看看,刻的是什麽。”

位置太低,刻得又很淺,她不太方便。

霧氣騰起,半晌後,白霧遲疑道:“好多都看不清,他應該是夢游寫的吧?”

這個高度要刻東西,要麽趴着,要麽躺着。闕渡昨夜又睡地上,猜測很合理。

又努力辨認了一會兒,白霧終于找出一個地名——

盛樂裏。

“民間又叫盛樂十裏,繞皇城四周,十裏長街住的都是達官顯貴,王公權門。東街最尊崇,要麽位列三公,要麽是皇親國戚,西、南、北街次之。”

扶窈:“跟闕渡的身世有關嗎?”

“也跟他被追殺有關。”白霧言簡意赅。

扶窈驚訝了一瞬。

闕渡可是個修士,而且應該是得道有望前途無量的那種。他以前不呆在各大宗門雲集的地方,反而跟凡人裏的權貴扯上了關系?

噫,有點複雜。

話說回來,闕渡會在屏風上刻下這些,應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怕忘了這個找回記憶的線索,所以半夢半醒時匆忙記了下來。

不舍得直接燒壞銷毀,而是大費周折用障眼法作掩護,大抵也是因為他并沒有完全認出自己寫的東西,打算再多琢磨。

顯而易見,那個雙方都答應下來的約定,并沒有任何一方真的相信了。

……倒也不失為一種默契。

扶窈又問:“他原來住在東街?”

“是的,你現在去的話,我就可以觸發關于他身世的具體內容……”

“那等下去西邊吧。”

“???”

白霧正想追問,卻比扶窈先一步發覺院子裏多了幾道身影:“有人來了。”

許是為了照應它這話,嘁嘁喳喳的雜音忽地大了起來。

——闕渡,昨日那跟她結下梁子的墨衣弟子,一個臉頰還有嬰兒肥的小女孩,和一只白白胖胖的狐貍。

看到這幾樣風馬牛不相及的玩意竟然同時出現在自己的院子裏,容大小姐邁出門階的動作,都不由得頓了一下。

……

抱着狐貍的路雲珠一看到扶窈,腦子嗡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

完了!

如今連容師姐連二師姐的話都不聽了,想難為她豈不是輕而易舉?

路雲珠剛滿十一,先前都在雲上宗本宗裏,昨日才被允許到京城來。

她是宗內大長老的女兒,父親地位僅次于宗主,可謂是除了容扶窈外靠山最硬的關系戶。

然而跟整天仗勢欺人的花瓶不同,路雲珠立志努力修煉,訪道求仙。在宗裏待着時,就時常組織着那些“仙二代”們,向師兄師姐讨教求學。

她最憧憬的就是那個從不露面,卻在衆人口中稱做下一任宗門接班人的大師姐,還有常跟大師姐有來往的謝霜襲。

所以,得知昨日那事後,路雲珠好奇極了這嚣張得連二師姐都不放在眼裏的容扶窈,到底是何方神聖,非得偷偷來瞧一眼不可。

得知她的想法,俞澄師兄便立即表示要一同跟來。

路雲珠:“可你才跟容師姐起了口舌,不該避着嗎?”

俞澄師兄臉唰的一紅,袖子一甩:“我是擔心小師妹你!”

于是,路雲珠抱着她常年不離身的靈獸,和俞澄一起來到了容扶窈的院子外。

本打算悄悄瞅一瞅的,然而靈獸一見了那清瘦高挑的少年,便跟脫了缰的野馬般,一點話都不聽了。

現在好了,直接驚動到正主。

眼見扶窈走近,路雲珠又是尴尬又是慌亂。再怎麽說,擅闖別人院子也是她的不對啊。

她趕緊抱起狐貍:“容、容容師姐,是我家靈獸不知怎麽不聽話了,竄了進來……”

那狐貍毛絨絨的尾巴還勾在闕渡手腕上,眼珠子也直勾勾望少年身上旺,一副要重新認主的架勢。

見扶窈直直看着自己的狐貍,路雲珠大氣都不敢出。

誰不知道容師姐的心結就是沒有靈根啊。拿修士才能養的靈獸打擾到她,萬一她觸物生情一個不高興,還不知道會怎麽遭殃。

見扶窈越走越近,俞澄也很義氣地上前護住師妹:“你要幹嘛?”

扶窈:?

她偏頭瞥了他一下,似是覺得莫名其妙。

同昨日那一眼一樣,就差寫上“你是誰”三個字,看得俞澄有些惱羞。

但不等他開口,大小姐溫靜的嗓音已經徐徐傳入路雲珠的耳朵:“我可以碰一下你的靈獸嗎?”

路雲珠呆了呆。

怎麽……這麽和善?

而且,湊近了,她又發現這位名聲鵲起的師姐着實貌美,拂袖時還有股好聞的味道。

她仰頭看着扶窈如水墨描繪的臉龐,完全走了神。直到聽見俞澄喊自己,才終于被拉回現實。

扶窈又問了一遍,語調不急不慢,甚至讓人感覺是在耐心哄路雲珠這個小孩子。

路雲珠驚慌得舌頭打結:“當然可以,但、但、但……”

靈獸哪裏會聽凡人使喚?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臂彎裏的狐貍卻已經被拎住後頸,拿了起來。

只見剛剛才對這狐貍避之不及的闕渡,一臉冷漠地将狐貍放到扶窈懷中,等少女接住後,手也并未放開。

扶窈捏着狐貍蓬松柔軟的毛發就是一通揉搓,眼眸彎起,看樣子極為滿足。

主仆二人不需一言的默契,讓路雲珠和俞澄都倍感意外。

路雲珠很想跟扶窈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于是張口便是;“容師姐的……仆從,教得可真上道呀。”

闕渡本就無溫的臉上,瞬間更多了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意。

扶窈勾起唇角,道:“我也沒教呢,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

她就是故意把話頭抛給闕渡,以大魔頭不得不按捺脾氣回答這種問題的話為樂。

出一口剛剛差點被算計到的氣。

闕渡視線始終落在自己摁住狐貍的那只手上,薄唇翕動幾下,終于勉強湊出一句能聽的話:“……在大小姐身邊耳濡目染。”

扶窈又繼續開始逗狐貍。

她顯然是很讨小動物喜歡的,手放在狐貍的下巴毛上輕輕撓着,惹得狐貍主動用臉來蹭她的手背。那拂塵似的大尾巴也從闕渡的手腕松開,貼到她的手上。

“團團很少這麽親人的,它看起來很喜歡你。”路雲珠提議道,“應該不需要人壓着頸子也可以吧?”

扶窈看向她。

路雲珠也看着扶窈,眸子如初夏的小譚,清澈可見底。

她只是覺得,後頸壓住帶來的攻擊意味太強了。既然團團這麽聽話,師姐又喜歡跟團團湊一塊,何必要在兩人之間填一道隔閡呢?靈獸也很通人性。

從那張稚嫩的臉上看透了她的真實想法,扶窈驀地輕輕笑了一聲。

“師姐,怎麽啦?”路雲珠又呆了。

“靈獸都是很單純的,以靈力高低判斷強弱,又以強弱區分态度。團團現在這麽聽話,是因為發現,我看起來再弱,都是得罪不起的。”

“如果沒有外物襯托,它大概只會看見我的弱,看不見我的不好得罪。那做出的事情,就會顯得……太單純了點。”

少女偏過腦袋,對上闕渡的眸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作者有話說:

大小姐:警告.jp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