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甘甜

◎這不是愛情還能是什麽◎

陰雨連綿的清晨,寒霧蕩漾,竹林森森。

房間內光線昏暗,只有牆角的小火爐中燃燒着炭塊,散發出微弱的橙紅色暖光,偶爾發出噼啪一聲炸響。

搭在床榻邊緣的蒼白手指動了動,被淩亂的長發遮掩住半張臉的男人偏了偏頭,發出一聲模糊而壓抑痛楚的喉音。

“別動。”

一只溫熱的手握住他試圖擡起的小臂,避開血跡斑斑的傷口,扯了跟布條纏上他的手臂,與身下的床榻固定在一起。

床榻上的簾帳半掩,阻擋了來自陳舊牆壁裂隙中的冷風,圈劃出一方沉寂昏暗卻溫暖的狹窄空間。

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藥香,熏染上衣物,浸入皮膚,一點點撫平血液內殘餘的暴動與狠戾。

男人雙眼上覆蓋着嶄新雪白的緞帶,鼻骨□□,墨發逶迤而下,半遮住了下颌上那條顏色淺淡的疤痕。

他滾了滾喉結,嗓音帶着沉疲的沙啞:“燕回,放開我。”

那只捆住他雙臂的手沒有如實照做,反而向上探來,捏上他的下颌,微微用力,将他的臉別向床榻內側,露出青色脈絡隐現的脖頸。

最逼近命脈的脆弱之處展示在人前,其上橫亘的疤痕暴露在空氣中。

傷疤醜陋猙獰,每一條都告示着一段血氣彌漫的曾經。

留下這些傷痕的刀劍,往往只需要再向前半寸,就能徹底斷絕他的性命。

可這有什麽用呢,畢竟,最終死的還是他們。

掌門悅目,同門尊崇,可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裏,他們只會流露出驚詫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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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魔鬼,他們說,簡直是一個沒有人性的殺戮機器。

——怎麽可能有人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抓穩手中的劍,收割敵人的性命呢?

——聽說他從小就被父母憎恨厭棄,看來也是事出有因。

——別靠殷懷那麽近,他戾氣太重,會傷到你。

就像是最陰暗的秘密被一寸寸揭開,伴随着麻木與漠然的,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就像他從來沒覺得,自己能有朝一日蒙受眷顧,得到另一個人的出手相助。

但現實好像和預想有些出入。

這些傷疤難看扭曲,至少,他不想吓到自己這個徒弟。

“燕回,”江辭擡了擡手指,最終還是無力動作,聲線低晦:“不得無禮。”

他剛剛脫離魔氣侵蝕的狀态,此刻思緒混亂,頭疼欲裂,只是本能的不想讓人靠近。

“師尊見諒。”

燕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輕飄飄的,沒有半分意識到自己錯誤的自覺:“弟子只是在幫你,如果疼,就告訴我,我會輕一點。”

幫,怎麽幫。

江辭想,不可能的,魔氣入體,靈脈寸斷,這樣一副殘軀,就算——

脖頸處冰冷的刺痛感猛然襲來,他呼吸一滞,難以抑制的悶痛出聲,細密的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和脖頸。

“燕回……你,你在幹什麽?”

男人臉色蒼白,被固定在床榻上手絞緊了布單,手背有青筋浮現,不消多時,腕處雪白的繃帶就滲出血色。

燕回單膝抵在床榻上,一只手依舊掰着江辭的下颌,一只手放在他的頸側,小心的從湧出的血液中抽取粘稠的黑色魔氣。

“很疼嗎?”她抽空看了一眼男人緊抿的薄唇,稍微挪了下扣住他下颌骨的手,将虎口放在他唇邊。

“疼的話咬一下,很快就好。”

畢竟是修真界談之色變的魔氣,就算被暫時的壓制下來,也還是不能避免有些零散的殘餘,不好好清除的話,後續肯定會備受折磨。

昨天夜裏費了那麽大的力氣,現在可不能前功盡棄。

燕回先前靠在床邊小憩了一個時辰,恢複了點精力,做起這種事來也算得心應手。

黑色的粘軟物質被一點點從傷口中抽離,剛一觸碰到空氣,就像活物一樣瘋狂的掙紮起來。

冷汗涔涔的男人忽然悶哼一聲,肌肉繃緊,燕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沒讓他掙脫控制。

他牙齒咬破舌頭,唇角溢出一條血線。

好疼。

江辭呼吸低促,鹹澀的汗水進入眼眶,刺得他眼尾泛起極淡的紅。

“燕回,停下,”他虛脫一般的仰起頭,嗓音暗啞:“疼。”

一只指腹按壓上他的下唇,迅速而輕松的撬開閉合的唇齒,将什麽東西塞了進來。

溫熱的,柔軟的。

等江辭意識到是什麽時,他已經出于本能的咬了下去。

血腥氣彌漫的口腔內,不知何時泛起一股淺淡的甜味,像是春日蒼穹之下随風搖蕩的漫山青草,綿密而清新,浮動着屬于獨年輕純粹的氣息。

是血。

燕回的血。

原來,血不單單是腥苦的,也可以是……甜的。

大概是因為,她和他這種人的冰冷黏膩不同,活在陽光下,磊落而溫暖。

他覺得自己的左眼又開始灼痛起來,一下一下的疼痛連通着胸腔中的心髒,象征着心緒陰暗的火焰燃燒成片,牽扯出心底一絲隐秘而幽暗的渴望。

她被咬開的傷口不斷滲出血液,如甘冽的山泉,馥郁的花香,散發着極致的誘惑。

……好甜,就,就嘗一點,真的只是一點點。

在口中滿溢的甘甜味道中,江辭含着燕回受傷的虎口,小心的吞咽了一口。

散亂的墨發遮蓋住他臉上細微的神情,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汗水濡濕的鼻尖下,是沾染了星星點點血色的薄唇。

他側着頭,半張臉貼合枕面,壓在燕回的手上,低促的呼吸噴灑上她的手背,濕潤一片。

燕回覺得怪疼的。

人的牙齒平整,咬合力也不算大,相比于妖和鬼怪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她外出歷練多次,也不是沒被這些東西咬過,有時候直接被撕下一塊肉,傷口血流如注,痛如刀割,可再疼的傷口,按上一把藥粉也就很快沒事了。

但現在魔氣尚未全部抽離,她不便亂動,只能任由自己虎口的皮肉被咬,甚至眼睜睜的看着意識潰散的師尊咽下一口她的血。

然後又是一口。

燕回:“……”

師尊一定是渴了。

當肉墊子咬可以,但您可不能把我的血當水喝。

會死人的。

她把注意力放在掙紮的魔氣上,一條一條從血肉中抽出,然後丢入擺放在桌面上的玉瓶中,等那些殘餘的魔氣清除幹淨,巴掌大的玉瓶中已經塞滿了扭動的黑色東西。

蜃妖蹲在一邊,十分有眼色的幫忙塞上了瓶塞。

燕回甩了甩酸澀的右手,快速抽出幹淨濕潤的帕子擦淨江辭脖頸上的血,又塗了藥粉,一圈圈纏上雪白的紗布。

“師尊,”她晃了晃自己依舊被咬的那只手:“可以松口了,手要廢了。”

從雨絲斜飛的窗外看過去,能看到燕回身子前傾,手掌撐床,垂首低語,語氣态度極盡耐心。

這可是從未見過的爆炸性場面。

帶着鬼面的男人撿回自己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退隐回陰影裏,展開泛着粼粼波光透藍色水鏡,将自己看到的畫面一點不落的傳回西洲。

西洲。

高大輝煌的殿宇內,紅色地毯鋪展上層層臺階,一路延展至最高處的椅榻。

精致的雕紋扶手上,一根纖白手指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叩着,視線向上,能看到一截玉白的小臂,柔軟垂落的水紅色紗衣末端墜飾着細小的瑩潤珍珠,柔軟垂落在身前的黑色卷發,修長優美的脖頸,以及一張豔若三月桃花的美人臉。

姬蘅觀看着水鏡中的畫面,後仰靠在椅背上,愉快的笑了起來。

“去了中洲一趟,倒像是開竅了一樣,平時對那些俊俏溫柔,巴不得能讓她多看一眼的少年郎不假辭色,現在卻鞍前馬後,表現殷勤。”

“不錯,二寶長大了,會心疼照顧人了。”

鬼面男人見姬蘅這麽說,不禁低下了頭,猶豫着該不該把更細致的實情告訴她。

如果如實說了,少主會不會一怒之下砍了他?

畢竟這份師徒情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勁,好像有那個什麽跨越人倫的可能性,而他們這位向來理智冷漠的燕少主,在不久前還為這個男人連夜奔徙,甚至不惜耗盡靈力。

哇趣,少主一向小肚雞腸的,這不是愛情簡直說不過去!

你清醒一點啊,少主,鬼面男人痛心疾首,這個男人可是你師尊,就算是沒有行過正規拜師禮,沒有奉請過拜師茶,那也是您名義上的師尊吶!

修真界禁師徒虐戀,老瘋魔了。

但如果不如實說,身為備受夫人信賴的得力幹将,他豈不是又對不起恰的這碗飯?

鬼面男人內心糾結萬分,十分後悔在燕回面前蹦出來的太快,以至于現在明面上的什麽事都要自己頂着,而其他幾個同事則蹲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美美隐身。

喵的,下次一定學聰明點。

水鏡對面,擠在姬蘅旁邊坐下的燕觀瀾卻越看越不對勁。

“等等,”他一邊嗑瓜子,一邊橫挑鼻子豎挑眼,一邊問道:“燕回旁邊那玩意兒……雖然沒露臉,但怎麽這麽眼熟,難道我見過?”

“你去查一下,他叫什麽,查到之後立刻——”

一只手突然從水鏡背後探來,一把按倒了豎立的鏡面,“咣當”一聲,鏡面通訊中斷,只留下燕觀瀾的只言片語。

蕭瑟的竹林中,光線昏暗,雨聲窸窣。

一張白皙冷淡的臉出現在視野內,瞳孔漆黑冷漠。

少少少少少主?!

鬼面男人一秒滑跪在地,血淚哭訴:“少主見諒屬下什麽都沒說偷窺少主生活全是夫人逼迫如果少主不嫌棄屬下立刻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嚴防死守為少主保住秘密!”

“哦?保住秘密,什麽秘密?”

燕回捏着手中畫面中斷的水鏡,身量修長高挑,垂下眼簾看他,似笑非笑。

鬼面男人眨巴眨巴眼睛,嘴皮子不帶卡殼的立刻禿嚕出來:

“當然是少主疑似癡戀師尊更為此不惜揮灑汗水日夜兼程趕回仙府悉心照料……的秘密啊。”

似乎察覺情況不對,他呲起一嘴大白牙,向燕回露出一個燦爛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其餘幾個躲在隐蔽角落裏的鬼面人搖頭咂舌。

“誰讓大嘴打頭陣的,我就說要完犢子!”

“這次我賭兩塊小蔥煎餅,大嘴會被打。”

“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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