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和
◎你喜歡我嗎◎
風和日麗的早上, 燕觀瀾又被成功的氣到了。
他就說,江辭這混蛋搞人心态有一套。
先是弄掉半條命卻半聲不吭,害他平白愧疚擔心, 後是時隔多年再次相見,這向來跟啞巴沒差的混蛋說的第一句話就這麽意味不明。
不是, 不久前江辭是不是還在堅持他和燕回沒關系來着?
現在突然變成“是我的錯, 你別怪她”了?
變卦這麽快, 這段時間沒發生點什麽鬼都不信。
好,真好,不愧是他燕觀瀾的好兄弟捏。
“你,快去把屋裏那個男的治好。”
胖乎乎的黑鳥依舊蹲在燕回頭頂,對五花大綁癱在地上的裴序秋沉聲道:“等他好了,我要再把他揍成這樣。”
不過它現在這幅圓滾滾的樣子, 顯然沒有任何威信。
燕回伸手把它從頭頂抱了下來。
“別啊, 我好不容易才讓師尊有點起色,”不孝女如是說:“如果是這樣,我還是把您重新塞回箱子裏吧。”
今天陽光燦爛明媚, 打在黑色的羽毛上暖洋洋的, 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不被陽光溫暖的心拔涼拔涼。
燕觀瀾不開心。
他不便親自前來,只是分出一縷神識, 暫時進入這只黑鳥體內, 想着先過來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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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及到江辭半死不活的狀态,燕觀瀾還特意把被他丢去暗牢的上任黑市主撈出來,許諾放這玩意兒一條生路, 這才輾轉打探到裴序秋鬼一樣飄忽不定的行蹤。
裴序秋師承上筠藥宗之主, 修為不怎麽樣, 治病救人的能力倒算是拔尖,讓他來給江辭醫治還算是放心。
就是這個人太過散漫,整天東逛西逛閑不住。
派人夜行千裏把裴序秋從某個犄角旮旯裏薅出來後,燕觀瀾特意吩咐綁了他塞入箱子裏,連人帶藥一起打包送到了庚辰仙府。
說實話,神識栖居在黑鳥體內,安安靜靜的待在箱子裏的時候,燕觀瀾還小小的思念了一把自己離家許久的寶貝女兒,準備以這種胖萌胖萌的形象給她一個小驚喜。
箱子內裏盛置了幾個運行的小法陣,空間開辟得很大,除了給江辭可有可無的塞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外,他還特意給燕回準備了禮物,整整齊齊的用盒子裝起來,幹幹淨淨的放在箱子的一角。
但聽聽她剛剛講的是什麽話——
小混蛋。
胖滾滾的黑鳥蹬着爪子掙脫燕回的手,撲扇着翅膀飛到檐角上,斜飛的檐角下銅鈴一晃,一雙踩着黑靴的長腿便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穿着黑袍的男人束腰窄袖,身形修長,眉目深邃。
從他雙腳落地的那刻開始,以清竹峰為中心,周圍數裏的空氣似乎肉眼可見的暗淡些許,天空中厚厚的雲層遮蔽了陽光,林間吹動的清風停止了聲息。
仿佛有一雙巨大的手掌撕開浩瀚古老的虛空,探出半面神秘而巍峨的身軀,從裂隙中投來無聲又壓迫的一眼。
這是屬于絕對強者的氣息。
他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擡頭望過來時,才讓人堪堪得以喘息。
陽光再次出現,清風重新開始吹動,世界明亮又歡快,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錯覺。
“您弄出的動靜有點大,”燕回說:“太不低調了。”
所幸清竹峰位置偏僻,周圍發生點異動也不會有什麽人注意,但庚辰仙府內實力強勁的幾位尊者會不會注意到就不好說了。
男人頓了頓,随後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爹我有低調過?”
……好像也是。
燕觀瀾拎起地上的裴序秋,推開三樓的門,正要邁開腿向屋裏走,忽然又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我和你江叔叔敘敘舊,聊一些大人之間的事情,你一個小孩兒不許跟着。”
他揉了一把燕回亂糟糟的頭發,憂傷的感嘆道:“阿回,看看你江叔叔混成什麽狗德行了,住在這種破破爛爛的地方,還要忍受你這糟心熊孩子的打擾,實在是太可憐了,爹都看不下去了,你下樓自己去玩吧。”
說完十分利索的轉身,“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都已經及笄了,不是小孩,更何況,師尊也沒有覺得我糟心。
燕回揉了揉有點發澀的眼角,站在外面等了會兒,昨夜沒怎麽睡好,現在還是有點困。
屋檐上胖乎乎的黑鳥抽離了燕觀瀾的神識,歪了歪頭,黑豆一樣的眼睛盯着燕回眨了眨,張開翅膀飛到了她肩膀上。
“啾啾,啾啾。”
黑鳥親昵的叫着,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臉。
燕回用食指指背撫了撫黑鳥的羽毛,微微笑了一下,擡頭望了一眼頭頂的陽光,不緊不慢的踩着樓梯下了樓。
竹林裏,幾個鬼面人瓜子皮磕的滿天飛,正腦袋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喂,你們說,樓裏那位江道君能和咱們少主有結果嗎?尊主他老人家都過來了。”
“我覺得可以耶,咱們少主多受寵,雖然這次辦的不是人事兒,找的對象有點不合适,但只要她鐵了心的想要,夫人絕對同意,夫人只要同意,還有咱們尊主不同意的份嗎?”
“加一,诶,雖說這麽想有點不太妥當,但讓自己兄弟管自己叫爹,還,還挺爽?不過想歸這麽想,如果以後我有了可可愛愛的女兒,你們這群醜八怪有多遠滾多遠哈。”
嗑瓜子的聲音停了停。
“幹什麽?你們怎麽不說話?”
賀樓依舊盤膝坐着,嘴裏瓜子不斷,邊吃邊唠:“繼續啊,昨天晚上我沒值夜,睡得早,聽說你們看到了了不得的八卦,給我——”
在周圍幾個鬼面人越來越驚恐的眼神中,賀樓背後幽深的竹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幽幽的搭在他的肩上。
“在談什麽,給我也聽聽啊。”
一道熟悉的聲音溫和響起。
賀樓僵了僵,随即一個飛速旋身,戴着鬼面的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虔誠忏悔道:
“少主我要舉報,他們幾個混蛋老愛在私底下談論江道君的事兒,您這麽寵愛江道君,一定要種種責罰他們幾個壞東西!”
其他幾個鬼面人:?!
你小子,出賣隊友保平安是吧?
一邊暗罵賀樓不是東西,一邊同樣擺正姿勢向燕回認罪:
“是我們的錯,少主要責罰就責罰我們吧,大嘴是被我們強行拉過來唠嗑的,他不是故意的,您千萬不要罰他。”
“對啊少主,大嘴只不過是害怕您再揍他,絕對不是故意把鍋都甩給我們……哦不,我剛剛是在說什麽啊,少主別把我剛剛的話放在心上,我瞎說的嗚嗚。”
“對不起少主,我們以後一定閉嘴當啞巴,您可不可以讓大嘴替您下手,大嘴對我們有諸多不滿,趁着這個機會還可以宣洩一下怒氣……”
賀樓是越聽越不對勁,這群孫子在說什麽鬼東西,怎麽一個個都聽起來怪怪的。
燕回今天心情不錯,懶得理這群勾心鬥角小心思堪比麻花的下屬,只是拿出一只符紙,吩咐道:
“暫居長恒殿的那位蘇小姐送了我一件小禮物,我這麽熱情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不回點禮。”
“把這個送給那位蘇小姐,也算是我,禮尚往來了。”
賀樓聞言,接過符紙看了看。
加強版的引靈符,不過這符的紋路走向有點奇怪,跟少主上次故意被蘇小姐印到手腕上的那個一樣。
那個引靈符貌似引來一只灰色的東西,好像意在江道君,不過被少主弄死了。
不過既然回那位蘇小姐一張符,少主大概有點生氣了。
啧啧,那個蘇小姐有點倒黴,但凡知道江道君于少主的寶貝程度,也不至于這麽作死。
估計這次要遭殃的,就是蘇小姐在乎的人了吧?
***
房間裏。
裴序秋一邊蹲在箱子旁翻找适配的藥物,一邊無精打采的說道:
“腿好治,也就是骨頭斷了七七八八,剛受傷的時候沒治,落下一點小毛病,不過我看燕回好像在道君身上用了不少靈藥,有些地方的筋骨已經自己複原了不少,待會兒重新接骨會簡單點。”
“身上的傷也不算什麽,只是道君體內有魔氣,魔氣這種東西暴動時會重新撕裂傷口,想要痊愈,除非徹底拔除魔氣。”
“眼睛和魔氣也有關,靈脈嘛……碎成這樣真是難得,我能取出來一塊觀察觀察嗎?”
觀察個頭啊觀察,這玩意兒有什麽好觀察的。
燕觀瀾丢給裴序秋一個儲物袋:“不能取,你先說能不能治好,能治好盡快治,我已經忍了他很久了,現在就想揍他。”
儲物袋裏裝着滿滿一袋五彩斑斓的晶亮寶石,裴序秋看了看,快速收到自己懷裏。
“只要藥物管夠,這個也好說,”他打起了一點精神:“先治腿,不出意外,一兩天就能站起來。”
“這麽快?靠不靠譜?”燕觀瀾發出沒見過世面的土狗質疑聲音:“要不還是別這麽快就恢複了,我怕這混蛋能跑會跳後就直接把我家阿回拐走了。”
裴序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會的。”
安靜的躺在床上,一直沒有出聲的江辭面向燕觀瀾的方向,臉色蒼白,無悲無喜。
“如果你同意,我以後不會再見她,你把她帶回西洲也可以,讓她去別的地方游歷也可以,總之只要不在庚辰仙府,不在我身邊,她就不會受到傷害……”
燕觀瀾打斷他的話:“好了你閉嘴江辭,說話就別給我搞傷感文藝了,你就說你是不是看我家阿回年紀小不懂事,主動勾的我家阿回,還有什麽傷害,你現在這副弱不禁風的身體能傷害那個小混蛋?她可厲害着呢,傷害你還差不多。”
空氣沉默半晌。
良久,燕觀瀾才聽到江辭低啞又清晰的聲音響起:“嗯,是我主動的。”
“……”
你大爺的江辭。
燕觀瀾捏了捏拳頭,控制不住的獰笑起來。
好啊,我就知道是這樣,果然是你這個臭不要臉的狗東西主動勾的我家乖乖寶貝,你死定了,我告訴你你死定了!!!
……
等到腿上的斷骨重新被接好,殘破的皮膚被縫合,流血的傷口不再滲出溫熱的血液,已經再次入夜。
溫柔的月色透過窗格,飄灑在房間的地板上,留下一片如水般的明澈。
房間的門被開啓又閉合,燕觀瀾和裴序秋的聲音漸漸遠去。
“阿回,過來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我怎麽聽江辭那狗東西說庚辰仙府有個弱智想殺你……”
“是嗎,”江辭聽到燕回的聲音遠遠傳來,一如以往那樣平靜清潤:“我不知道。”
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似乎一起離開了三樓。
男人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兩條傷殘的腿被重新醫治包紮,長久以來一直折磨他的冷重疼痛消失很多。
本來應該很輕松的,能重新站起來,是他暗自奢望了很久的事。
但他現在并沒有多少喜悅的情緒。
從不久後開始,他應該就見不到燕回了。
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事情,可真正想想她離開後的情景,還是忍不住有點落寞。
不,不要想了,這些事情已經和我無關了。
未來她會遇到一個年輕優秀的少年,她會像親吻我一樣親吻他,會像對待我一樣耐心溫柔的對待那個人,她會過得很幸福,或許在以後,還會有一個屬于她的可愛孩子。
江辭一邊這樣想,一邊伸手解開了緞帶,睜開一雙寂靜無聲的眼睛,沉默安靜。
我有點怕黑,她的陪伴真的會讓我感到沉迷,以後,她也會在每一個漆黑死寂的夜,貼心的握着另一個人的手,陪他一起度過這枯燥難熬的時間吧。
我想微笑着祝福她,可心髒好像破了一個洞,不停的在往裏灌風。
有點痛。
床上的男人慢慢的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擋住自己的下颌,像是妄圖汲取更多溫度一樣,将臉向下埋了埋。
他就這樣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睛,從月上梢頭到月至中天,安安靜靜,一直沒有閉過眼。
夜晚露水降了下來,空氣變得有些濕冷。
江辭垂了垂眼簾,手指向枕頭下摸索過去,在觸及到一片平整的軟墊時,才想到自己已經把燕回的命牌還給了她。
他抿了抿唇,閉上了眼。
在一點不可言說的隐秘期待裏,他卑劣的希望能在夢裏聽到一次燕回的聲音,無需多言,只要叫一聲師尊就好。
只要一聲。
可夢裏從來只會有沖天的火海和痛苦慘叫的聲音,在那連綿不斷、永遠也逃不出來的幼時噩夢裏,他連這一點期待都是奢求。
算了江辭,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你這樣的人只會給帶來災禍和麻煩,你應該離那些善意待你的人遠一點,再遠一點。
江辭将臉又向被子裏埋了埋,藏在被子裏冰涼的手指卻突然被握了一下。
他慢慢的從被子裏擡起臉,猶疑的回握了一下。
耳邊響起一道很輕的笑音:“師尊,您是在等我嗎。”
她的手很溫暖,緊緊的握着他的手,輕聲道:“趁着我爹閉目入定的時候過來的,今天還沒來得及怎麽看您,腿現在LJ很疼麽?我帶了一點止疼的藥。”
江辭感受着她手心的溫度,心髒重新被柔軟溫暖的水流包裹。
他微微搖了搖頭。
被子被掀開一角,冷風灌了進來,很快又跻身過來一個溫暖的身體,被角被掖緊,周身包裹在一片溫暖中。
她抱住了他,避開了他的傷腿,柔軟又溫和。
“阿回,”夜裏,伴随着怦怦跳動的心跳,男人的聲音有些啞:“……你想要我嗎?”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今天碼長了一丢丢,更得有點晚⊙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