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霧障
◎江道君是個戀愛腦◎
站在二樓望去, 濃白的霧氣恍若從天際倒灌而下,四下皆慘白一片,青黛色的磚瓦幾乎都被徹底掩藏, 恍若無人之地。
耳邊只剩下鈴铛的聲響,叮當, 叮當, 宛若急促密集的雨滴。
事情不對。
無門村那個靈體一心守在山中, 如今狀态異常的出現在這裏,顯然是被人為的操控了意志。
至于所圖——
燕回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好圖的,就算有,也大概和儲物袋裏吃灰的那只匣子有關。
叫什麽混元之靈,聽上去還挺高級。
不過拿到匣子這麽多天,她還沒來得及自己查看一番。
算了, 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了, 回來後再探察也不遲。
燕回眼神淡了下來,用手指按了按困意未消的眉心,抓起桌面上的劍匣打開。
玄空這兩天一直待在劍匣裏裝死, 忽然被人拿出來, 還讓它下意識的警惕了一下。
幹什麽,老人家可不摻和你們小年輕的花樣嗷。
好在江辭這徒弟還沒喪心病狂到那種地步。
玄空劍身上纏繞的封印鎖鏈被一一解開,鋒利寒涼的劍刃一經觸及空氣, 就凝聚出細小的刃痕, 隔得很遠都能感受到空氣割破皮膚的痛意。
屬于庚辰仙府三大神兵之一的殺劍,确實不容小觑。
Advertisement
燕回想,只是最近耽于享樂, 常常把它忽視了。
她把它放在沉睡未醒的青年身旁, 叮囑道:“我很快回來, 前輩幫忙照看一下師尊。”
說完,她就不走尋常路的跨上窗臺,輕飄飄的跳到了外面的長街上。
木窗應聲而合,将一切流動的霧氣都擋在外面,本該這個時候升起的朝陽也被霧氣遮蔽,室內光線有點暗淡。
方桌,條椅,以及被胡亂丢在地面上的,雪白柔軟的緞帶。
玄空轉動劍身,看了身旁的青年一眼。
他衣衫有些松散,側卧在榻間,發絲淩亂潮濕,遮蔽下垂,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尖。
而此刻,那只骨節修長的手掌微微動了動,指腹浮現出些微的黑色紋路,沉詭幽暗。
啧啧啧,幾天了居然還有氣,沒看出來,江辭這小子命還挺硬。
玄空咂舌,一邊飛起來繞着它這位落魄主人飛了兩圈,一邊拿劍尖戳了戳他指腹上的魔氣。
一經觸碰,魔氣就張牙舞爪的纏了上來,迅速蔓延上玄空的劍身。
腐蝕性的魔氣和劍刃周圍的細小劍意相撞,頓時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被割得七零八落的魔氣軟趴趴的掉在床褥上,它迅速愈合了破爛的身體,憤憤的揚起腦袋時,正好對上玄空得意又猖狂的嘴臉。
【愚蠢的魔氣,趕緊滾出吾主的身體!】
【诶,你越說我越不滾,诶嘿,不滾不滾就不滾,有本事你來咬我啊。】
玄空聽到這破魔氣的挑釁它就生氣。
【呵,臭不要臉的無恥鼠輩,也就敢欺負欺負這沒用的臭小子了,有本事你滾出來和本劍單挑。】
魔氣死皮賴臉的的纏在青年的手指上,在玄空刺下來的時候扭身纏過去。
房間裏,它們兩個叮叮咣咣的打了起來。
【神經病啊你,老子只是趁機出來透口氣,你看看你砍了我多少劍了?!】
【啊啊啊啊啊我好不容易長出來的小揪揪被你砍壞了,老子召喚親友們啃死你這把破劍啊!】
桌椅板凳噼裏啪啦的倒在地上,碎屑渣子濺得到處都是。
玄空打得正精神,一個擺尾打出去一只瓷瓶,瓶子嘩啦一聲落在地上,崩飛幾塊邊緣薄利的碎片。
在看清瓷片的方向時,它悚然一經,立刻沖過去拍飛幾只,可還是出現了個意外。
漏網之魚擦過江辭的側臉,紅色劃痕赫然出現,緊接着就是鮮豔的血珠湧出。
不好,闖禍了。
玄空原地晃悠兩圈,拖起被角就往江辭臉上擦,傷口不深,但血擦起來就像擦不盡一樣,擦了又流,流了再擦。
腫麽回事,這小子怪吓劍的。
幾縷看好戲的魔氣湊在一旁晃悠,大發慈悲的吧啦吧啦講解:
【按理說我們魔氣早該再發作了,但這幾天他總和那個陰險狡詐的女人黏在一起,調了調時間,現在就是發作滴最好的時機,哇咔咔咔咔,就是這身體太弱,出點小毛病很正常嘛。】
【他這次還蠻抗拒,比前幾次抗拒多了,很奇怪耶。】
【不過道心不穩又強行壓抑本性的人,發作時可是會更加痛苦哦。】
如魔氣逼逼的一樣,江辭這次确實有些疼。
深層意識裏,翻湧而雜亂的碎片畫面明明滅滅,遼闊深藍的海水一點點沒過胸膛,下巴,最後将人徹底吞噬。
水下的斑斓光影扭曲了飄蕩的衣角,在越加悶重的感知中,眼前的場景漸漸被溢散的灰色覆蓋。
江辭好像做了漫長一個夢。
他許久未曾做過夢了,更不曾回憶過自己從前嘈雜而混亂的過往。
所以在那些零碎模糊的場景浮現在眼前時,他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眼前山林陰翳,清涼而安靜,不遠處的鄰水亭榭中,一男一女正談笑着逗弄着身旁的男孩。
男子高大儒雅,女子纖細美麗,男孩白白淨淨,只需站在一起,就會讓人覺得他們一家美滿幸福。
“阿辭,怎麽站在那裏,快過來見見你父親和弟弟,順便讓你父親檢查一下近日的功課。”
女子回過頭,山茶花一樣嬌美的眉眼露出些微笑意,朝這邊招了招手。
這張臉幾乎埋入記憶的廢墟裏,可再次相見時,依舊清清楚楚的昭示着她存在過的痕跡。
血淋淋的,一碰還是會激起細細密密的刺痛。
母親。
她看着走近的江辭,微笑着摸了摸他稚嫩的臉龐,轉身對一旁的江之鴻笑道:“阿辭很聽話,學東西也很快,你前些天為他請來的先生說,阿辭已經把能學的東西學了徹底,再過些時日,你來教他行嗎?”
江之鴻懷中抱着那個小不了江辭半歲的孩子,聞言略微沉吟:“是嗎……過兩日江家族內年齡相仿的小輩有個比試,到時候阿辭去參加一下,若是成績不錯,我就親自來指導他修行。”
“修行?爹爹,我也要修行!”
男孩試圖從江之鴻懷中跳下去,還沒落地,就又被男人重新抱起。
“不行,阿容,你身體弱,修行要吃苦受累,給江辭去做吧。”
焉枝也笑:“阿辭這孩子皮實,生了病也不吭一聲,第二天照樣能完完整整的練習劍術。”
“是嗎,那是該好好表揚一下,等下次來,我親自為他挑選一本合适的劍譜。對了阿辭,你過來,我和你母親有些事要做,你陪江容玩一會兒,記得必須照顧好弟弟……”
事情的發展和遙遠的記憶一一重合,江辭的眼睫狠狠顫動一下。
這段刻意被他隐藏的記憶被重新翻了出來,某些赤.裸裸的事實重新擺在眼前。
江辭從來不是好人,甚至陰狠,惡毒。
和記憶中一樣,江容在院子裏蹦蹦跳跳,在看到池水中游動的金魚時,興奮的湊到池水邊緣觀看。
“哥哥,好漂亮的魚啊,”他回過頭問:“我能帶走嗎?”
“不能,那是我母親的東西。”
“為什麽不能,”江容用手去撩水:“我娘說了,你和你娘只是上不得臺面的外室和私生子,江家的一切都是我的,魚是我的,你和你娘的命也是我的。”
童聲稚嫩的說出天真無邪的話:“等我當上家主了,就把你們趕出梧陵,去凡間做讨飯的乞丐,哈哈哈,乞丐可太好笑了,連江家最低賤的下人都能踩一腳呢。”
乞丐,在江氏族人的眼裏,江辭和焉枝确實和乞丐沒什麽區別。
沒有身份,沒有寵愛,孤孤單單的居住在山間別院,偶爾家主得了空才回去看一眼。
偶爾被別人提起,也大多是以輕佻的語氣談論着焉枝的美貌。
倒貼男人,私逃出家,不知檢點。
回過神之際,江容已經和記憶裏一樣被江辭推進水池裏。
掙紮,驚叫,費力拍打水面。
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江之鴻匆忙趕到,将他救了上來。
衣裙都沒來得及穿完好的焉枝狠狠扇了江辭一耳光,忍不住紅了眼眶:
“孽障,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弟弟若是出了什麽事,搭上你這條命都還不起!”
“可是母親,他侮辱——”
“沒有可是,跪下認罪!”
年幼的江辭低下頭,臉部火辣辣的脹着,他跪到濕冷的地面上,心中不但沒有難過,反而升起一陣快意。
雖然代價是剖開胸膛,剜出幾滴心頭血,但大概直到現在,他依舊不算後悔。
因為在那之後,江容再也沒敢出現在這處山間別院。
【可不後悔,就代表着你不恨嗎?你仔細審視一下自己,在無能為力束手束腳的時候,你做過多少次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情。】
【你受盡折磨,傷痕累累,幾乎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所厭恨的那些人可還是活得開心充裕呢。】
一道聲音這樣說,話裏話外都帶着撕人傷疤,咄咄逼人的意味。
【你知道弱小的弊端,拼了命的想要變強,到頭來遭遇同門背叛,只是被你徒弟溫柔對待了片刻,整顆心就都只剩下情愛了嗎?你不會天真的覺得,真的會有人始終如一的喜歡一個廢人吧。】
【對你徒弟而言,現在的你就是拖累,江辭,你難道覺得每次遇到事情都由她出面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嗎?你太弱了,弱到無法報複仇敵,弱到甚至不能在危險的時候把她護在身後。】
【你分明知道的,就算靈脈被徹底修複,你體內的魔氣也不可能消失,就算枯竭她所有的靈力和血肉也不能,因為你和別人根本不一樣。】
【魔氣不除,你怎麽可能重新修煉,怎麽去做一個正常人,你會像你娘所說的那樣,變成嗜血可怕,不人不魔的怪物。】
【江辭,你最忐忑不安的地方,不正是這些嗎?】
不得不說,它的一字一句都刺中了江辭的心髒,他确實無可辯駁。
江辭淡淡道:“你想讓我接納魔氣,徹底堕魔。”
那聲音滿意的笑了起來,下一刻笑聲就卡在了喉嚨裏。
“但我已經答應了阿回,有什麽事都會告訴她的,她不喜歡的事,我不會做。”
房間裏,玄空親眼看着那幾道魔氣叽裏呱啦的憤怒扭曲起來。
【可惡啊,把他心思挖的這麽透徹,這還不被誘惑?】
【喲喲喲,一口一個阿回,就他有老婆似的。】
【悲傷,都說了應該從那個可怕女人下手嘛,宿體是個戀愛腦不好搞的啊。】
另一邊,燕回提着那個叫小周的靈體,徇着鈴铛的音韻來到了鎮子外的一片空地上。
白茫茫一片的霧障中,站着一堆奇怪的組合。
江汝白推搡了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蘇玉卿和齊淵,挑眉望了過來:“這是你的同門吧,不想他們死,就把東西交出來。”
蘇玉卿看了江汝白一眼,咬唇道:“燕姑娘……”
被抽了十來鞭用來賣慘的齊淵眼含熱淚,笑得堅強又含情脈脈:“燕師妹,救救我。”
燕回緩緩打了個問號。
什麽情況,好浪費時間。
她打了個哈欠,向江汝白比了個請的手勢:“不是同門,你随意,嫌累的話我還可以代勞。”
作者有話說:
親了一頓師尊變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