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纏繞
◎你選的這間房不錯◎
濕寒的雨水紛紛揚揚, 拱月門後的拐角處,鵝卵石地面上,濕透的白衣與黑袍交疊。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 隐隐約約還能聽見男人壓抑而低啞的嗓音。
手肘與後背蹭過地面上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在蒼白的膚色上摩擦出一道又一道深紅的痕跡。
溫熱摻雜酸楚的觸感中, 江辭手臂探入身旁草葉茂盛的花壇內, 再又一次的磨咬中, 手指猛的扳動腕口粗細的樹幹,剎那間,整個樹冠葉片上的水滴嘩啦啦滾下,冰涼寒冷灑了一地。
他被砸了正着,瞬間清醒過來。
體內魔氣過分濃郁,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要走, 趕快。
忍着腦海中的刺痛, 江辭費力撐起身體,啞聲道:“阿回聽話,你, 你先放開我, 我一定不跑……但我方才好像重傷了賀樓,你應該去看一眼。”
相處這麽久,他大概摸透了燕回的脾性。
她絕大部分時間都沉穩理智, 往往手邊緊要的事情處理完, 她才有心思溫存,徹底占有他。
雖然現在她很生氣,但終歸……也只是生氣罷了。
江辭想, 對不起, 就騙你這一次。
果不其然, 聞言,直至方才還在咬他的少女擡起頭,溫熱的唇瓣在雨水的沖刷下泛着水色。
“師尊不要騙我,”燕回嗓音很淡。
“不騙你,”江辭心頭微跳,立刻低下頭去吻她,輕聲解釋:
“只是我魔氣未消,暫時要進行壓制,不能随你同去,我就近找個房間等你好不好。”
他呼吸很淺,着意讓她放下戒心,忍着耳尖的滾燙說:“阿回想要的話,等你回來就給你,幾天沒有親近,其實……我也很想你。”
燕回從他身上站起來,擡起手背慢慢擦掉唇角沾染上的血色。
師尊在說謊,她知道。
不僅在她暫時離開時被魔氣操控了意識,私自動武傷人,而且還在被她發現後妄圖逃離,如今更是不惜撒謊。
她和他都那樣親密了,遇到事情居然還是想要一個人解決。
該讓他再長長記性的。
燕回握住江辭的手腕,垂眸,将自己的靈氣悉數注入他的經脈。
魔氣似乎察覺到潛在風險,即刻在筋脈裏橫沖直撞起來。
江辭悶哼一聲,抱着燕回的整條手臂都痙攣起來,五指屈張,徒勞無功的攥上燕回的手腕,收着力道将她推開。
“別弄了,阿回。”他按着她的手腕,微微搖頭,低喘道:“自己會好的。”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依舊蒼白,卻再無孱弱。
被他按住的手腕居然掙不開了。
也是,能輕輕松松把賀樓傷到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怎麽可能像以前一樣孱弱。
燕回明白,單靠強硬手段,她已經壓制不了死活不肯聽話的師尊了。
還挺不習慣。
她将自己手中的血水擦去,眼底墨色更加濃郁。
江辭扶着牆面站起來,弓腰喘息,還未來得及再說什麽,就又被她握住了手掌。
感受着燕回橫亘手心的深刻劍傷,他不敢再用丁點力,在越加沉重的喘息中,紅着眼眶擡頭看她。
她站在雨中,衣袍冷肅,漆黑的發絲貼在白皙的頸間,正混着雨不斷向下淌水。
那張漂亮的臉過分平靜,眼底卻醞釀着他看不懂的情緒,正一錯不錯的凝視着他。
這次确實把她惹生氣了。
如果放在往常,江辭知道,她一定會把他按下,力道不複溫和,可,可現在根本不合适。
這麽多年來積存在體內的魔氣數量足夠多,一旦被徹底吞噬,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是半人半魔的怪物,還是不停殺戮的瘋子。
他的頭又隐隐作痛起來,灼熱躁動的情緒漸起。
“別走,”雨中,燕回突然開口,輕聲道:“手疼。”
江辭頓了頓,刺痛陣陣的頭腦也為之清明了一些。
是的,她的手被玄空割傷了,傷得很重。
心中血肉似乎被剜下一塊,随着漫天雨降,缺失的心口泡的腐爛發白後,又被無形的手掌揪緊。
江辭幾乎想要馬上離開的步伐無論如何都邁不出去了。
玄空的刃口能汲取傷處的生機,造成的痛感也會更重。
至少,要等她不疼了再走。
江辭咽下喉嚨中的血腥,低聲嗯了一下。
他望了眼漫天大雨,慎重的避開她手上的傷,俯身将她抱起來:“不能繼續淋雨了,阿回聽話,先別亂動,我帶你去上藥。”
燕回由江辭抱在懷中,在他走動中,滲血的手探入他碎開的衣襟,沿着胸線撫上脖頸,最終手指停在他後頸處。
那裏脊椎骨節略微凸起,形狀漂亮。
她順勢将之前那只絞絲銀钿盒子從儲物袋中拿出,掀開盒蓋,用指尖把其中的東西挑了起來。
紅色絲線編織而成的頸帶薄而輕,不足一指寬,菱花交疊的款式,觸手上去,能清晰感知到上方絲線走痕的細密。
“這是師尊向我要的東西,現在送給你,記得戴好。”
燕回冰涼的手指環過江辭的咽喉,将那條質地柔軟的頸帶扣在他脖頸上。
頸帶一經觸及到他的皮膚,就貼合緊密,看上去不像是頸帶,更像是環繞脖頸刺下的一圈紋身。
花紋镂空繁複,細細一條,戴在這位霜雪一般端正幹淨的道君身上,并不顯得突兀,反而因那頸帶色澤鮮紅,消折掉他身上的不少清正之氣,增添幾分微妙之感。
就仿佛游離人世之外的仙人堕入凡塵,透澈見底的道心染上了凡世的情|欲。
不錯,合适,也好看。
燕回扶着江辭的肩膀,親吻他不斷滾動的喉結。
明明是簡簡單單的一件飾物,可圈在頸間的時候,他總覺得有哪些不對。
此刻,原本為主家貴客準備的院子裏,滿地零落的煙紫色花瓣混着血水。
泥濘不堪,頹靡妖豔。
江辭大步跨過地面上碎裂零散的人體殘肢,手掌遮住燕回的眼睛,避開視覺殘忍的主廳,折身來到偏室的卧房。
門窗閉合,将雨水的寒涼徹底隔絕在外。
耳畔的淅瀝聲終于遠去,四下寂靜,連呼吸和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這間偏室被下人打掃得幹淨,桌椅櫃臺一應俱全,未經使用過,連空氣都卷着淡淡的香氣。
他壓抑着體內的魔氣,小心的把懷中姑娘放在榻上,拿起桌面上的布巾,委身蹲在榻前,為她快速擦幹臉頰,手指,發絲。
淋了這麽久的雨,燕回原本溫熱的皮膚變得冰涼,白皙的墜着水,看上去像是晨霧中的白玉蘭,再無半分血色。
唯獨那雙手,掌心皮肉翻卷,還在滴滴答答的流着血,透過鮮紅的傷口,依稀可見內裏的骨骼。
都傷成這樣了,怎麽,怎麽還有那種心思。
江辭前襟被她弄得淩亂,血跡和紅痕橫陳在隐現的胸膛上,像是素潔白雪中的寒梅初綻,豔得惹眼。
他被撚了一下,頓感腰間發軟,蹲在榻前的身體幾乎支撐不穩,勉力扶住床榻邊緣,停頓片刻,方才平複了紊亂的呼吸。
自從被喂過那些助興的藥後,江辭的身體就變得格外敏感,即使現在藥效已經徹底退去,可一旦被稍微撩撥,還是會覺得腰間酥軟。
開口時,青年的聲音依舊有些啞:“你傷口太深,阿回,我需要你的藥。”
燕回手指這才從他衣襟內抽出,并不回應,而是将指腹殘餘的溫度塗抹在他唇上。
想到這手指剛剛觸碰過什麽地方,他頓時紅了整個耳廓。
唇齒被撬開,剛剛撚過他心口的纖細手指探了進來,不由分說壓住了他的舌尖。
青年閉目,不敢再看榻上的少女一眼。
有血,甜的。
思緒恍惚的一剎那,江辭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親吻她時的情景。
當時夜色寂靜,峰頂幽暗,她咬破唇瓣,以此引誘。
他有愧這麽多年來自持的清規戒律,沒有抵擋住來自弟子的誘惑,頭腦發昏的吻了上去。
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說不清這段關系究竟是對是錯,江辭無力的想,只是,真的是離不開她了。
可是不離開,又怕她像剛剛一樣被他弄傷。
燕回掌心見骨的傷口血流不止,每看一眼,都會化作鋒利的刀劍割破心髒,淌下淋漓鮮血。
他何嘗不覺得心疼。
阿回,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江辭睜開眼睛,低下頭,用幹淨的巾帕細致清除掉燕回掌心多餘的血跡,伸手去解她儲物袋的時候,頸間的細帶忽然被扯了一下。
很緊,勒在咽喉間,讓他身體猝然前傾。
罪魁禍首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解釋:
“此物名喚相思,取西洲大荒境澤中的一種靈植韌絲編織而成,融合秘法,與神識相通,是道侶間寄情所用之物,用處挺多的。”
不知想到什麽,她的聲音溫和一些:“紅絲與我有牽扯,就算它弄得您難受也不要掙斷,否則,我是會受傷的。”
青年觸碰頸帶的手指放了下來,他垂眸安靜點頭:“嗯,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燕回從榻上站起身,撕下一條衣料纏繞在掌心,心情似乎突然好了不少:“在這裏等我吧師尊,如果我回來後師尊不見了,後果會很嚴重。”
室內幽暗,整座宅院都顯得格外死寂,外面風雨似乎又加大了一些,緊閉的門縫底部洇進來小片水漬,逶迤蔓延。
昏晦的光線裏,白衣染血的青年抿唇:“阿回,手還沒上藥。”
“沒關系,”燕回在他頸間的紅絲編帶上吻了一下,低聲道:“回來後再睡。”
……她回答的好像和他說的完全無關。
打開房門,徹底離開之際,燕回側頭往後看了一眼。
室外暗沉的天空下,白色的閃電滾過雲層,打落的光線照的漫天雨珠發白發亮。
她側影輪廓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轉動望來的瞳孔中,情緒看不分明。
門被徹底關上後,江辭長呼一口氣,後仰靠坐在榻邊,漆黑的發絲垂在身後,滴下的水珠打濕了地面上綿厚的絨毯。
他眉眼間流露出怔然的神色,雙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片刻後,複而起身,沿着燕回離開時的路,大步向房外走去。
***
阖府靜寂,燕回在一處長亭內找到了半死不活的賀樓,此刻他正龇牙咧嘴,向一旁的東诃哭訴着自己的心酸遭遇。
“诶東子你說,那男的是不是嫉恨我這面具之下的俊美面龐,否則怎麽一上來就瘋了一樣逮着我一個人砍,對你愛答不理的。”
“話說,那男的那麽兇殘,不知道是咱們江道君的孿生哥哥還是弟弟,少主這麽一個間接親眷追過去了,應該不會被他喪心病狂的無差別攻擊吧?”
看到燕回到來,他還伸着腦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後才緩過神來似的,熱淚盈眶:“少主,你真的沒死!”
見他叽叽喳喳跟平常沒什麽兩樣,燕回也算稍微松了口氣。
她将自己攜帶的靈藥一一擺過去,對東诃道:“此處不必留心,等賀樓好一些了,你們先回正朔城客棧等待,回去後記得找找雷炎和方訣他們,他們兩個駐守客棧,我聯系不上,估計和你們兩個一樣,也受了傷。”
“這些天你們暫且養傷,等我回去,會給你們足夠的靈石和休假作為補償。”
“對了,離開之前,記得把外面窄巷裏那個叫阿虎的少年也帶着。”
安排好這些之後,她又去查看了一番江宅狀況。
本以為整座府邸安靜冷清,人都遭遇不測,但查看一番才發現,他們是被濃郁的魔氣侵染,陷入昏迷。
大致幫這些人處理掉一部分魔氣後,燕回低頭看了眼自己右手指根上隐隐浮現的紅線,按了按眉梢,被氣笑了。
師尊果然還是沒聽話。
那他只能自讨苦吃了。
順着原路返回,走到院子門口時,不出意料的看到一側綠樹枝幹上的紅色絲線。
絲線繃緊,一道一道穿過葉隙,勾纏上回廊下的石柱,繞緊了檐角滴水的青銅檐鈴,蔓延橫斜到方才停留過的房間。
房間內的那一端似乎捆縛住什麽活物,偶爾的掙動中,從洞開的門內綿延出來的紅色絲線牽動檐鈴,在靜谧的雨夜發出一陣空靈脆響。
叮當,叮當。
看樣子,師尊沒能逃離成功。
燕回知道,師尊被魔氣侵蝕,現在能耐挺大,當然有足夠的力量掙斷絲線。
但他不敢。
由此可見說謊也是一門技術,當然還是要交給擅長的人去做才不會被戳破。
燕回伸手撚上一根略松垮的絲線,一圈一圈纏上食指,用力一扯,對面頓時一顫,絲線猛然繃緊。
隔着半個院落,房內重物倒地的聲音清晰傳來。
檐鈴左右晃動,聲音更加清脆。
她一邊撚着紅線踏回房間,一邊單只手解開儲物袋,将糯米團一樣扁圓的混元之靈拎了出來。
小東西探出一只尖尖的觸手,似乎是剛睡醒,懶洋洋的纏住她的腕口,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燕回戳它:“待會兒多吃點魔氣,若是能吃光,人世這麽多種好吃的糕點,我一一買來送你。”
混元之靈揚了揚觸手,瞬間精神起來。
踏入房間,關上房門。
衣料的窸窣聲中,燕回捏出一枚鲛珠放在燈罩中,頓時,瑩白的光線驅散了黑暗。
床角處,一道聲音瞬間繃緊:“別,阿回,你不準看過來。”
“好,我不看。”
燕回答應得順暢,眼睛稍微适應了光亮後,便擡眸看去。
房間裏,無數條橫斜的紅絲牽系,絆上桌角,牽扯花瓶,勒上床褥,一眼望去,十分缭亂。
千絲萬縷的交錯之間,床角紅線的糾纏更加明顯。
那團幾乎解不開的淩亂細絲中,捆縛着一個修長的人影,他躺在床榻的陰影裏,掙紮不開,外露的蒼白皮膚盡數被紅色絲線勒緊。
燕回淺彎了唇,手中托着燈臺,一道道撥開空氣中攔斜的絲線,慢慢走到床尾邊緣處。
光線充盈潔白,床角處不久前還在掙紮的人見狀,徹底不再出聲。
地面厚實的絨毯上,幾片破碎的白色衣料散亂,長靴丢棄,往上看去,一只清瘦筆直的腳踝被吊在紅線內,膚色蒼白,脈絡淡青。
她蹲下身,探手緩緩握住,觸碰的一瞬間,明顯能感受到手下的肌肉顫了顫。
“別過來……”對方嗓音嘶啞破碎,無助哀求道:“不要看我,阿回,我求你。”
燕回放下手中的燈臺,松開他的腳踝,從低矮的紅線中委身穿過,來到雙腕被捆縛在背後的江辭身前。
青年衣物被絲線絞碎,此刻姿态不雅,上身懸空,水流般的墨發淩亂下垂,末端柔順的拖曳在絨毯之上。
那張臉十足清俊,只是彼時長眉蹙起,眼尾泛紅,固執的別到另一側去不肯看她,墨發之中,耳尖紅得堪比血染。
視線向下,燕回看到他前襟衣物被絲線割成碎片,褴褛不堪。
她動手掀開一片,只見下方胸膛紅色絲線橫七豎八,寒梅欺霜而立,鮮紅欲滴。
“師尊這樣很好看,我喜歡。”
燕回垂眸,撚起綿軟之處放在指尖搓磨,待周圍所有的紅線不可自抑的顫動起來、低迷的喉音響起時,這才低頭含住。
他紅了眼睛,弓起脊背,絲線繃緊,兩只手腕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紅絲的纏繞,只會将那處勒得更加突兀鮮明。
青年的長發滑到身前,他閉上鴉青的睫毛,咬白了下唇,不讓自己發出分毫惹人遐思的聲音。
漆黑的發絲掩映之下,依稀可見蒼白的胸膛,以及水色晶瑩的朱唇含吻。
“別着急,這才剛剛開始。”
燕回的聲音含糊不清,但聽得出來,尾音略含戲谑:“你選的這間房不錯,地板上到處都是絨毯。”
可以——随處滾。
作者有話說:
早上早起了,但手感還是幹巴,這就滾去碼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