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磨損
◎該用東西墊一墊◎
一連持續了多日的陰雨總算消失, 天空放晴,陽光普照。
地面上深深淺淺的水窪鏡面一樣光滑柔潤,忽閃忽閃, 倒映出碧藍深邃的天空。
白雲悠遠,飛鳥歡快掠過。
本就是夏季, 連日陰雨帶來的濕冷來不及離開, 被頭頂燦爛的陽光一曬, 很快就徹底消散,只留下了潛藏草木和泥土芬芳的空氣。
今天有風,涼絲絲的,牆頭斑斓的新嫩綠意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在吱吱的蟬鳴裏微微晃動。
入了暑,往後會越來越熱。
賀樓頂着一片翠色荷葉蹲在牆沿上, 一邊啃着順手從街角小攤買的粉白果子, 一邊和身旁的東诃閑聊。
不遠處客棧朱紅色的大門前,如煙似霧一般的垂柳枝條款款舒展,微風搖動間, 被吹開一片, 露出後方拾級而下的青年。
他衣服白色居多,延續往日修劍的習慣,外袍大多廓形簡單, 不累贅而簡練。
入夏之後, 天氣确實暖和許多,江辭雖然體寒,但往常穿一件白色薄衫也就夠了, 今天天氣放晴, 他卻意外的在外面多搭了一件挼藍長袍。
長袍過膝, 袖口寬闊,對襟而垂,越發襯得他神清骨秀,冷峻修長。
內裏月白長衫斜襟,領口高,料子厚,裹得格外嚴實。
賀樓盤腿坐在牆頭上,咔嚓咬了一口鮮甜多汁的果子,頂着荷葉啧啧感慨:“少主肯定睡相不好。”
東诃倚在樹冠中,随意的垂下一條腿晃悠:“你哪得出的結論?”
“看到江道君了沒,昨天還好好的,今天突然孤身一人過起了冬天,”賀樓打了個響指,蓋棺定論:
“肯定感染了風寒,這種事我敢打包票,一定是少主晚上睡覺搶被子的鍋。”
東诃白了他一眼,心想大嘴這外號真對,也不知道是哪個鬼才起的。
要是被少主知道,免不了給他一頓教訓。
不過話說,愛情這種東西真是神奇,自打有了江道君以後,少主她真是越來越心平氣和了,已經好久沒動手揍過他們幾個了呢。
現在想想,東诃覺得江道君真了不起。
委屈了自己,造福了大家啊!
今天萬裏晴空,宜啓程。
阿虎被帶到這裏見到郁行川時,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太好了少爺,你居然沒死!之前我們意外失散,我還以為你和張哥被抓了,一直蹲在江家門口守着,怕你哪天吐血吐死沒人給你收屍嗚嗚。”
郁行川剛剛軟化了一些的神情瞬間收了回去,他拍了拍阿虎的肩膀,淡淡道:“好了,多大個人了,你都十五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不許哭,越哭越醜。”
“真的嗎?”阿虎抽抽噎噎。
“真的,”郁行川點頭:“愛哭的男人最容易被揍了。”
江辭獨自一人隔得很遠,站在石橋上盯着粼粼波光出神,聞言,眉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魔氣此次侵染後,遲遲沒有消退下去,甚至有取代體內原本靈力的勢頭。
他現在五感敏銳許多,以至于在聽到郁行川的聲音後,還聽到一聲熟悉的附和聲。
“确實,”昨夜還親親熱熱抱他的人點頭,嗓音清潤:“看上去可太好欺負了。”
江辭轉身,後靠在漢白玉質地的石橋上,擡頭望向說話的人。
眼前垂柳梢頭遮蔽了小半視線,他伸手撥開。
客棧二樓朱紅色的長廊上,金色陽光将婆娑樹影延長拉伸,光斑晃動的涼蔭裏,身姿高挑的年輕姑娘膚色白皙,眉眼明秀,宛若湖畔迎風招展的翠碧荷葉,風一吹,露出幾枝尚未舒展的花尖。
好像天然就含着一片潮濕清涼的晨霧,望之便覺得怡人甘冽。
她此刻正以公事公辦的态度和郁行川談論着什麽,察覺到江辭投過去的視線,純粹平靜的黑眸一轉,遠遠的隔空望了過來。
江辭看到她眼底泛起漣漪,對着他無聲的做了個口型。
——師尊熱嗎?
她意有所指,好不容易忘掉的磨損感因為她這句話,似乎突然又鮮明起來。
江辭松開手,掌心細綠的柳枝随之垂落,徹底遮擋住燕回的輪廓。
翻手去看,手心蒼白,汗漬點點,指腹微微泛着粉,不知是衣服太厚悶的,還是她所言所行燙的。
……确實熱。
可他是絕對不會脫掉外袍的。
原本塗了冰涼的藥膏,已經消了腫,可不知道為什麽,一經衣物磨損,那裏還是會滾燙發脹……單層衣物遮蓋不下那點微起的輪廓。
江辭孤身只影幾十年,在遇到燕回之前,甚至不曾動過绮念,常年與劍為伴,哪裏遇見過這種事情。
如果是晚上,床笫之間也就算了,可現在,是白天。
天光澄澈,明亮幹淨的白天。
在這樣的白天,就算只是涉及到半分欲.望,也是對昔日遵循的清規戒律的亵.渎。
衣料摩擦過激起的戰栗,格外有負罪感。
江辭才不會把這種奇怪的事情告訴燕回,可他穿了一層衣服,又套了一件外袍,完全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感到臉上有些燙,身上也有些燙。
和郁行川敲定了一些事情後,燕回沒有了顧慮,不再眷戀,結清賬款後就離開了客棧。
薄折雲目光緊緊盯着遠處并排而立的兩道身影,悲傷的揪着手邊的葉子。
好酸,他竟然沒插一腳進去。
張湧湊過來看了看櫃臺上的賬目,嘀咕:“你們這客棧什麽來歷啊,賬面上每天淨賺的銀子就這麽點,還沒賺回建這個客棧的本吧?”
如今正朔城的張太守正是肅王府世子表親,對王女繼承皇位的事頗有微詞,他治下森嚴,原本就是個說一不二的狠人,早些時日陛下還沒出事時,少将軍就因為擁護殿下而跟他結了梁子。
這次奉密令出行,涉及王女安危,不可随意聲張,少将軍不能輕易亮明身份,沒想到蹤跡洩露,被張太守抓住空子,派巡城兵四處捉拿。
昨夜張湧觀察過,那些衛兵氣勢洶洶,搜查仔細,唯獨到了這個客棧,态度恭謹許多,稍加盤問就略了過去。
這可一點也不正常。
薄折雲“哦”了一聲,沒精打采的拖長語調:“沒什麽來歷,也就是我家姓薄,有點臭錢罷了。”
薄?
張湧眼皮子跳了跳,試探性詢問:“南境應霄玄門的淩微夫人美貌遠近聞名,聽說格外擅長攬財之道,大半個應霄玄門全靠她養活,她也姓薄,據聞族人不善修仙,一心經商,蹤跡遍布五洲,你和她是什麽關系?”
薄折雲掃了他一眼:“什麽夫人,都把人叫老了,那是我眼神不好不慎嫁給玄門那個老男人的親姐姐。”
南境第一大宗應霄玄門掌教崔沅,人送綽號南境一枝花,金相玉質,年紀堪堪過了百歲,放在動辄幾百幾千歲的修真界根本不算事,嫁給他哪裏算眼神不好了?
張湧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眉頭緊鎖,良久,突然釋然了。
“本來還覺得你這客棧慢慢經營也能賺很多錢,這麽一比,瞬間覺得你混得還挺菜的。”
“……”
薄折雲敲了敲桌面:“昨晚有人看到你摸去後廚拎了一條魚出來,麻煩把魚錢結一下,謝謝。”
“順便問一句——你們房裏又沒有烹饪廚具,那魚被你們用來當寵物養了?”
這倒沒有。
張湧想到昨夜果真又開始吐血的郁行川,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少将軍能安然無恙的活着,全靠那條魚啊。
***
出來的這段時間超出預期,現在趕回去,剛好還能趕上元空秘境的開啓。
燕回不知道燕觀瀾在庚辰仙府都瞎做了些什麽,他做事是真的不低調,單純不做作的追求一個效率,也不知道這段日子裏他有沒有弄出些驚天動地的大動靜。
不過她爹本尊沒來,終究只是一縷神魂,再厲害也就是打打葉息馳這個合體期修士,至于其他坐鎮庚辰仙府的尊者,應該沒有去約架吧。
……應該吧?
返回庚辰仙府路上沒遇到什麽事。
午間暫時在一處偏僻郊外歇腳時,燕回拆解下儲物袋,翻找了一會兒,這才起身走到師尊身邊。
此處密林遮天蔽日,鳥鳴清幽,空氣沁涼潮濕。
師尊半蹲在一處底部滿是青苔的水坑旁,挽起袖口,将顏色泛紅的修長指節浸了進去。
水質幹淨,清淩淩的從他擡起來的指腹上滴落時,洇濕了他膝蓋處的平整衣料。
他垂下眼簾微呼了口氣,餘光看到她走過來時,頓時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明明熱得要死,還非要把兩層外袍穿得規規整整。
燕回撣了撣衣擺,在江辭對面的山石上坐下,拿出一團用柔軟巾帕包裹住的薄絮遞給他,撐着臉道:“師尊把外袍脫下一層,用這個墊一墊,看不出來的。”
本來神情自若的青年頓時紅了整個耳廓。
“墊什麽,我聽不明白阿回的意思。”他抿唇嘴硬,用幹帕子擦去手上的濕潤,看上去有些佯裝鎮定的手忙腳亂。
燕回覺得好笑:“師尊太敏感,肯定被衣物磨得難受,如果您實在覺得不好意思,我就親自動手了。否則還沒回到庚辰仙府,您就要被熱化了。”
她剛一站起身,江辭立刻就後退一步,順便攥緊了衣物。
“別,”他垂下眼簾,眼角發紅,低聲拒絕:“我不要。”
“覺得太奇怪的話,那換一個。”燕回拿出一條長長的布巾,質地柔軟,她說:“纏一下,不被磨到就好了。”
江辭的耳尖紅到滴血。
他閉了閉眼:“阿回,我,我是男子,這樣……太怪了。”
“有什麽怪的,之前師尊身上傷痕開裂,繃帶纏了那麽多,性質不也是一樣的嗎。”
燕回打了個哈欠,擡起頭随口道:“要不您幹脆穿和我裏面一樣的衣服好了。”
起先江辭還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麽胡話,反應過來之後,擡手遮了遮眉眼,沒好氣的輕笑起來。
“絕對不穿,虧你想的出來。”
言畢,他望着她看了會兒,這才邁近一些,俯身親了親她的唇角,低聲道:“衣服磨得有點難受,你……換種方式幫幫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