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櫻桃 甜滋滋
此時,水臺上演了一出戲,正是唱到兩個意中人,為了彼此舉身赴清池,約定來世再為夫妻。
宮裏的妃子們,也相當的喜歡這一出戲,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自己也許沒有這一日了,但是能看一出圓滿的故事,似乎也很好。
看到最後,淚眼婆娑。
“本宮讨厭這個故事。”
江央公主突兀地譏诮道:“我願意和你海誓山盟,同生共死,但是,要我成全你,讓你過得比我好,我是不能見的。”
“因為,人終歸都會死的,無論我說不說這誓言。”
陸危眸子動了動,問道:“公主不希望有兩情相悅的驸馬爺嗎?”
“兩情相悅固然美好,但不是本宮所願。”江央公主淡笑着搖了搖頭,不以為意。
以前,她當然是這麽想的。
但時過境遷,她不是地位穩固的小公主了,也沒有了父皇絕對不變的呵護,她需要一個完完全全,與她同心同意的驸馬。
這樣,才能保持對她的永不背叛。
她甚至不想給這個名為丈夫的人,太多信任,那不是這個人該想要的。
一紙婚書,并不能約束陰謀和信任,甚至,可能把這兩樣攪在一起,都變成了不能要的紙漿。
她想要……江央公主一時之間,找不到特別合适的人選來形容。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在了陸危的身上。
對了,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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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想要說出來的時候,陸危突然打斷了她,說:“公主自是聰慧天秀,便是沒有兩情相悅,也會有裙下之臣,畢竟殿下僅靠一支綠腰舞,就可令喬美人獲寵。”
他實在是不想,太過深的談論這件事,于是轉移了話題。
陸危若是知道,自己無意間錯過了什麽,必要懊惱不已的。
江央公主到底沒有說出來,而是随着轉移了思緒:“一支綠腰舞就能勾起舊情,怎麽可能?”
見陸危面露不解,江央公主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靠的麽,自然是她那張臉了,其他的不過是給她一點底氣罷了。”
譬如讓皇後的宮人為她理妝,也是為了那張原本只有局部相似的面容。
陸危作恍然大悟狀。
江央公主說出的話,其實與扶婉公主的意思如出一轍,只是換了一個委婉的表述。
舞是舊情,臉是故容,至于為何還要專門打造一支簪子。
那是江央公主表明自己舉薦喬美人,向她的父皇的傳遞,示弱之意的信物,表示自己不會為了舊事違逆父皇。
皇帝一直都在為此煩憂,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
“母妃,到底這是怎麽回事?”扶婉公主坐在瑜妃的身邊。
她正滿心奇怪,不過是很簡單的舞,父皇不知怎地,也就重新注意到了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喬美人。
瑜妃還是搖頭:“你不知道。”
“母妃,您倒是說啊。”扶婉公主焦急的催促道,她實在是對母妃的多愁善感搞不清楚,這都什麽時候了。
“若是江央公主所為……”瑜妃娘娘失神地說。
扶婉公主聽出來了,當即道:“母妃您真是,哪有若是,必然是她了。”
瑜妃微笑道:“那就實在是很高明了。”
扶婉公主不屑一顧地咕哝道:“這算什麽高明。”
瑜妃聽見女兒的嘀咕,轉過頭來,第一次對她說這些:“人不知鬼不覺,就有了她想要的結果,這就是高明,扶婉。”
膽敢往江央公主的宮裏安插眼線的,大多沒什麽好結果。
“這支綠腰舞,是皇後才會跳的。”
其實父皇就是很虛僞的,扶婉公主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個想法被她察覺的第一瞬間,就是使勁壓下去。
但是,這念頭仿佛在故意和她作對一般,無論她怎麽想盡辦法的按住,怎麽也無法無視掉。
她只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對,父皇只是忘不掉發妻罷了。
她遠遠地看着,江央公主怡然不變的神情,依舊是不言不語,疏淡清冷的目光。
這個本該最為此而怨怒的人,端坐在殿上,喬美人能夠得寵,絕對和她脫不開關系。
可她呢,居然半點不哀不怒,扶婉公主荒唐地憤懑起來了。
直到硬生生将父皇虛僞的想法,扭轉成了變成了江央公主虛僞涼薄,扶婉公主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我要去問問她,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對。”說完,扶婉公主就起身去找江央了。
“扶婉,回來!”瑜妃沒有叫住扶婉公主,她又閉上眼,無奈地說:“我兒,你還不明白嗎,”
總之,皇帝想要好的人,就不會有任何不好。
她們不也正是依仗這一點,才有的今日嗎。
扶婉終究還是小孩子,以為有了一就不能有二,她幾乎不敢想象,若是陛下知道,該怎麽看待扶婉這個女兒的。
覺得她天真幼稚,還是愚蠢無比呢。
“報,大捷,南地骠騎将軍上奏大捷!”宮人一路高聲進來,伶人們直接讓了路。
那宮人滿目喜色,直接跪在了殿中的鏡磚上,雙手伸過頭頂向皇帝承上捷報。
皇帝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朗聲道:“呈上來。”
宮人接過來遞給了亟不可待的皇帝,并且說:“謝大将軍頻頻獲勝,乃是有名的常勝将軍。”
阖宮之中,俱是喜色蔓延,皇帝大喜過望,大聲道:“好,好啊,來人,去蘊章殿。”
赫樞龍行虎步地離開了琉璃泉殿。
“這真是個好消息。”江央公主看着父皇的背影。
一重重的賀喜聲過去後,皇帝當即召臣子入宮前往蘊章殿,而他們這邊自然也就清淨下來,仍然有伶人繼續歌舞升平,
但皇帝不在這裏,衆人也就沒那麽專注了,而是就方才的捷報消息,竊竊私語了起來。
而就在他走後,諸多妃嫔如同翩翩而飛的蝴蝶,将喬婕妤簇擁了起來。
連聲“姐姐妹妹”的道喜,而喬婕妤也适應良好,八面玲珑地與衆人客氣轉圜了起來。
曾經嘲諷過她的祈才人,則臉色難看的立在原地,看來恩怨還不小呢。
江央公主沉吟不決:“這位南地的謝大将軍,可是名為謝淮真的謝将軍?”
公主竟然會知曉謝大将軍,陸危內心略微訝異了一下。
陸危一面為江央公主解釋,一面為她斟了一杯花茶,低聲道:“是的,據聞兩年前,也是因為這位骁勇善戰的謝将軍,一舉擊敗了繁國大軍。
繁國的國君為平息戰火,以兩國交好為由,便将皇長子太子隐送來作為質子,現如今這位繁國殿下,正居于毗鄰麟趾宮的永寧宮主殿。”
彼時他們的軍隊,其實也是大為損耗,停戰自然是最好的辦法。
也就從善如流地接受了繁國的示弱。
“父皇竟然沒有邀這位繁國太子殿下至此?”江央公主溫溫然地問道。
陸危放下了茶壺,依舊低垂着頭,長長的眼睫清楚可見。
他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聲緩語道:“并非不邀,而是除非外臣大宴,這位殿下都不會出來的,素日在永寧宮深居簡出。”
江央公主“唔”了一聲。
她對宮裏朝廷無知的部分,漸漸被陸危以碎片般的對話補充完整。
這的确要感念宜章将他留在身邊,即使無法識文斷字,也能夠了解到很多尋常人不知道的局勢。
若是讓人聽見他們在談論什麽,必定是要遭受皇帝叱責的。
然而江央公主人緣不太好,所以也沒有被人偷聽後告狀的機會了。
接觸的人少,相應的,也就少了很多麻煩。
這也就是月照宮裏,一直以來的管束之道。
“看不出啊,皇姐居然和一個卑賤的太監,談興甚佳呢。”扶婉公主隔着很遠嘲諷聲就傳了過來。
扶婉公主聽母妃說完就明白了。
喬美人所跳的并不是父皇喜歡的,而是皇後在世時,自己很喜歡的一支舞。
她聽了嗤之以鼻,覺得喬美人能夠憑此得到父皇的青眼。
不過是算計了父皇的愛屋及烏之心罷了。
但手段,卻比起純粹地模仿皇後的種種,去讨好皇帝要上乘多了。
扶婉公主氣勢洶洶地質問道:“這下你可好得意了吧。”
這明晃晃就是要威脅到她母妃的,父皇雖然對這個皇長女有些芥蒂,但也不過是虛晃一槍罷了,哪有真的冷落她的意思呢。
也沒有什麽能夠威脅到她的,偏偏插手這些妃嫔之事,顯然就是針對她們母女的了。
“錯了,”江央公主轉過臉來,面上的笑意,淡漠了些許,故作一本正經地糾正道:“略微得意而已。”
要是僅僅為了打發人,就草草向扶婉服軟,豈不是辜負了陸危的一番心思,但和扶婉真的在這裏争奇鬥豔,也确實不是她的目的。
江央公主難得有了點糾結。
她還是決定說點什麽。
扶婉公主嬌俏的嗓音帶着怒意:“喬氏的綠腰舞不是出自你手,還能與何人有關?”
江央公主略微彎了彎眼眸,和顏悅色道:“是啊,若不是你,本宮還不知喬氏其人呢,皇妹你才是她的伯樂,皇姐愧不敢當。”
江央一直在她們的對弈中,将自己置于後手,她是有足夠的把握,能夠壓制住她。
“真是處處皆是荒唐,哪有女兒向父皇舉薦美人的,又哪有公主身邊總是跟着一個太監的。”
扶婉公主明知自己在江央面前,也占不到什麽便宜,總是要較量一兩句的。
若不然,仿佛就白來了一樣。
“不知規矩的狗東西,本宮來了,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讓開。”扶婉公主發洩似的罵了一句陸危。
“扶婉,你還是慎言的好。”江央公主緩緩擡起臉來,鬓邊的玉釵墜下的流蘇微動,自然而然地将陸危擋在身後,走上前去兩步,逼近了扶婉。
她的丹唇邊,噙着的笑意淡了下去,雙眸透出了雪亮的冷光,說:“本宮實在是一度很疑惑,你是不是總覺得,只有你看我這個皇姐不順眼,以為本宮對你的存在,就毫無芥蒂了。”
論及先來後到,自然是江央先是父皇的第一個女兒。
而且還是在帝後最濃情蜜意的時候。
“你有的不過是這些。”扶婉公主無語氣噎,薄怒和羞赧将她雪白的面頰染紅。
江央公主最擅長對付她了,聽見這話,眉心眼底仿佛開了一朵花,絢爛又奪目:“可這不也正是你最想要的嗎?”
扶婉只好再次飲恨敗北離去,江央公主特別好笑的看着她跺了跺腳後,像是小孩子一樣忿忿跑掉。
這好像是個有點有意思,其實又說得上無聊的游戲,扶婉每次堅持不懈地來找她争辯,然後在氣餒離開,下一次在來重蹈覆轍。
不屈不撓不妥協。
這時候,新晉的喬婕妤過來了,似是迫不及待的,就要和江央公主道謝,也或者還想要能夠撇清關系也說不定。
江央公主沒有理會她,而是轉過頭,朝陸危遞了個眼色,自己并沒有去見她。
喬婕妤見到陸危,便沒有了之前的心氣,而是喜笑顏開,不是她不持重,而是這等好事,很少有誰能夠繃得住。
陸危起身後,與喬婕妤避開到了無人處說話。
喬婕妤轉頭左右看了看,并無他人,就按捺不住地開了口:“公主大恩,嫔妾無以為報,若是日後在……”
“婕妤安心,”陸危不急不緩地打斷了她,神色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同樣平淡清和的口吻:“喬婕妤若是想要道謝,日後自然是有機會的,不必急于一時。”
陸危話裏的意思很明白,你想還報人情可以,但要等我需要,我才會接受,否則其他的一概不作數。
喬婕妤讪讪一笑,她當然清楚這一點,只是方才高興得有些昏了頭,想當然的以為這是一次交易了。
眼下也明白沒有那麽容易了結的。
“她怎麽說?”江央公主正在一顆接着一顆地吃櫻桃,紅彤彤的一碟櫻桃,擺在案上的纏枝白玉盤上。
櫻桃汁水略微染紅了公主的唇瓣。
不同于口脂略微沉重的紅色,這是泛着潤澤清甜的,連帶着嗓音也是甜滋滋的。
陸危輕輕地吸了口氣,喬婕妤其實算不上聰明,公主果然是随心随性,不過為了一張臉就選了她。
“宮裏有道時新的菜式,名為櫻桃肉,當時宮裏的主子們都很喜歡,五殿下也不例外,”陸危低聲慢慢地說,“不過三不五時,也要膩味了的。”
沒有什麽是長久的。
“是啊,總會膩的,但總有別的菜色來替換不是,同一道菜總是那個滋味,但人是會變的。”江央公主素指又撚了一顆櫻桃,這一次卻沒有自己吃。
而是獎賞一般,放在了陸危的手心裏,靜靜地笑道:“你吃罷。”
陸危将櫻桃虛握在了手心裏,繼續說:“喬婕妤說,那支簪子已經被陛下拿走了。”
等喬婕妤到回過神來,下意識想要摸一摸頭上的簪子,卻摸了個空蕩蕩。
才想起來皇帝拿走了,她也不知道,江央公主還要不要收回。
“無妨,下次見面告訴她,做得很好。”
江央公主說着,索性扶着他的手臂,借力起了身,殿裏的人都各自有了群體,她也沒有留下去的興致了,說:“咱們走吧。”
陸危恭謹地為她整束好了衣着裙擺,輕笑道:“今日回去,怕是很多人又要輾轉反側了。”
“今晚的月色應該很好。”江央公主負手走出琉璃泉殿,望着青天之上的圓月說。
遼闊的碧空之上,只是很淺淡的一輪月盤,宛若白玉無瑕。
但此時,已經能看得很明晰了。
“江央公主請留步。”身後一道輕緩溫和的聲音傳來。
江央公主不緊不慢地回過頭,才發現原來是瑜妃娘娘,穿着墨藍色繡寶相花的宮裝,靜谧的猶如的無風無浪的海。
江央公主想起來,扶婉公主的衣襟上,繡着很別致的雪色鷺鸶花,這是很少有的。
瑜妃溫然微笑,款款柔聲道:“我是來為扶婉致歉的,殿下,扶婉方才魯莽沖撞了你,還望殿下寬容,請不要與她這個做妹妹的計較,畢竟她與您皆是陛下的女兒,都是姊妹啊。”
聽了瑜妃這一席話,江央公主不覺溫默片刻,挑了挑一側的眉梢。
姹紫嫣紅的芙蓉花從前,她盈盈含笑,聲線清爽道:“瑜妃娘娘所言甚是,但是,只對本宮說,似乎沒有用啊。”
陸危擡手恭敬地攔住了瑜妃,皮笑肉不笑道:“瑜妃娘娘,公主心中自有定論,這些話,您還是回去和扶婉公主說更有用,便是柿子找軟的捏,也要适可而止吧。”
瑜妃被他們主仆兩個落了面子,也沒有格外羞惱,反而回之一笑,說“我知道了”,又很溫和地點點頭回去了。
“瑜妃獲寵那年,母後和父皇就有了嫌隙了。”江央公主定定地說。
但是後來宜章出生了,他們想來是又和好了,可惜,在宜章八歲的時候,母後似乎做的不夠嚴謹,被父皇發現了秘密,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