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畫 畫師

陸危聽了公主的話,詫異道:“公主早就知道?”

“否則呢,父皇那樣的‘情深意長’,再怎麽荒唐,也不會突然想和那相似之人生公主了,無非就是有了裂痕。”江目光澹然地注視着,瑜妃消失的背影。

扶婉公主對她不服氣,是有道理的。

但她尋錯了人,即使缺少了那麽多年的關懷,也該是找她們的父皇才是。

将她生了下來,卻又冷落了那麽多年,叫她落于人後,在她面前,總是自覺擡不起頭來。

江央公主與他一同走出去,聽見有人說話聲。

她掃了一眼後面,指着一群正要離開的人,問道:“那些都是什麽人?”

“是宮裏的最近得寵的畫師。”陸危瞟了眼那些人,對公主輕聲回答說。

大葉紫檀的平頭畫案之後,三四位身着藍色祥雲紋官袍的畫師,正在收拾畫卷和畫具準備離開,幾人之間互相點評,談笑風生的聲音,方才不意被江央公主聽見。

“過去看看。”陸危跟着江央公主身後,來到了他們面前。

有人不經意間,見到了殿裏朝他們走出的清貴少女,便下意識頓了頓足。

沒想到,這公主果真是來尋自己等人的,急忙默聲扯住了同伴的袖子,又說了句“有貴人來”,衆人一同回過了頭來。

江央公主已經移步至案前,笑盈盈地看着他們。

就這少女服制而言,這位……約莫就是回來不久的那位公主了?

沒等他們想更多,陸危上前一步,溫聲道:“這位便是江央公主。”

一衆畫師聞言,立刻放下了手裏的畫具,紛紛擡手向江央公主行禮問安:“微臣見過江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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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禮,”江央公主笑得溫文爾雅,不急不緩地問道:“今天,是父皇叫你們來作畫的?”

畫師們面面相觑了一下,平日裏,很少會有公主或者貴人與他們說話。

為首年紀最大的長髯畫師站了出來,恭敬地回話道:“是的,陛下偶爾會吩咐,我等在琉璃泉殿中為貴人作畫,今日便是如此。”

就是想要将這些畫面留下來,雖說畫了陛下也不一定看。

宮裏常有的事情。

對他們而言,也是磨練畫技,若是能将畫作流傳下去,自然是美事一件,或者得到陛下的嘉獎,也是很好的。

“既然有畫作在,可否與本宮觀賞一二,或者贈與本宮一張觀摩?”江央公主素指挽着衣袖,略微偏着頭帶着笑,彬彬有禮地問道。

為首的畫師猶豫了一下,而後自謙道:“自然可以,只恐拙作不得入殿下青眼。”

在宮裏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時刻銘記要斂着點退身步。

陸危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句“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來,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煩請各位将畫作展開看看。”江央公主的吩咐,畫師們自然也就不能不從了。

江央公主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偶爾會不緊不慢地點評三言兩語,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你們的蘇畫師呢?”

“蘇畫師去歲便告老還鄉的,這位徐畫師正是他的學生。”

衆人這才想起來的,這位江央公主,早年是跟着蘇畫師學習的。

但這些人正緊張着,當然沒有察覺出來,江央公主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公主可有喜歡的?”畫師問道。

江央公主随手指了一幅,應付道:“本宮就要這一幅。”

“公主,不如就這一幅吧。”突然,旁邊傳來了輕輕的一聲,原是陸危也在一旁看畫,并且向她提出了不同的意向。

他目光流轉,發現江央公主雖然眼中看着畫,口中卻一直在發問。

怕是另有別意,他自己倒是好好的,将幾幅畫都看了一遍。

江央公主下意識去看了過去,卻見是一幅殘畫,墨彩倒是清麗,卻只畫了整個畫面的一半,和其他的沒什麽區別,就是人物尤為精細。

畫師也很驚詫,慌忙賠笑道:“這……只是一張殘畫,尚未完成。”

江央公主沉默了一下,瞥了一眼低着頭的陸危,恃寵而驕了?

況且,她也不明白,這麽一幅畫有哪裏好的。

但是,難得看到陸危對什麽如此喜歡,還主動向她提出來。

恃寵而驕就恃寵而驕吧,江央想,自己還是個很大度的公主的,至少對陸危可以如此的。

“罷了,就這幅了,諸位大人總肯割愛的吧。”她輕輕颔首,斂了斂衣袖道。

“既然是江央公主想要,那下官等人獻與公主就是。”畫師沒有再多說什麽,親手将畫作呈上,由一側的陸危接了過去。

不多時,畫師們恭送江央公主一行人離開,才松了一口氣。

能受到貴人賞識固然是好事一樁,但這宮裏的貴人,就太不穩固了。

“何不選另一位畫師的,這都是沒有完成的。”江央公主在回去的路上,漫不經心地轉頭問他,二人身後還跟着其他的宮女。

陸危略微作笑,故作張致地道:“卑臣只是怕公主若拿了完成的,陛下日後觀畫問起,會有麻煩,要走這一幅未完成的殘畫,那些畫師自然不會向陛下提及了。”

“既然你喜歡,那就拿着吧。”江央公主不疑有他,只當陸危是為了不張揚,才選了這副未畫完的。

反正,她今日是為了問一些問題,而非是索要一幅畫而已。

“多謝公主,卑臣很喜歡,殘畫也很好。”陸危今天侍奉公主,自己一口茶水未飲的,唇瓣微微的泛幹,聲音也低低的。

江央公主沒有察覺到,他話裏的別有深意,自然地點了點頭:“不想你也有愛惜筆墨的覺悟,也不算那位畫師辜負筆墨了。”

然而,唯有陸危自己心裏知道。

他只是喜歡那右下角處,細致入微的一道人物罷了。

無他,那上面最為清楚的,正是眼前的公主。

許是因為,公主今日的衣着顏色,甚為相宜入畫。

這幅畫的畫師,便首先畫的是他們這裏,連帶着在一旁的他,也得以一并進入了畫中。

江央公主端正地跪坐在檀木長案後,身後薄薄的天光,自直棂窗灑進來,将她周身披了淡淡光暈。

公主正偏過螓首明眸,遠山眉長,眸間隐約蘊着含蓄的笑意,如雲似水的衣帶層疊婉轉。

陸危則還沒有畫完,并且半隐在公主的身後,如同一道模糊的影子,被淺淡的墨水落在畫卷上。

夠了,這就足夠了。

“嗳,等本宮回去,若有閑暇時,可以幫你描補上兩筆。”江央公主莞爾道,狀似認真地考慮了下,眉梢眼角泛起了柔和的顏色。

她其實畫工還算是不錯的。

雖然沒有那群千挑萬選出來的畫師工筆精湛。

陸危只當公主開了個玩笑,沒有當真地點了點頭:“那就多謝殿下了,不過得到這幅畫,卑臣就已經足夠高興了。”

他當然很高興,他的确發自內心的喜歡這張殘畫。

他的一生本就是殘缺的,身體是,記憶是,一切皆是,配得很呢。

“拿回去也好,說不得本宮就能補齊它呢。”江央公主莞爾一笑,指了指被他卷在手中的畫卷,很有自信地說。

未等陸危開口推辭,她便轉了話頭:“你知道,本宮為什麽會問及那人嗎?”

“因為那位蘇畫師,是公主當年的丹青先生?”陸危說完,心想,公主的一手妙筆丹青,必定是出有名的,自然是對此很注重的。

但是,公主從來自己不以為然的,畫完但凡發現略有瑕疵,就要囫囵團起丢掉的。

怪可惜的。

江央公主眼底劃過一絲玩味,道:“非也,不止如此,那個人可是母後當年,親自為本宮請來做老師的,他可不是尋常人。”

陸危格外驚異:“竟然是皇後娘娘親自請來的?”

僅僅是“請來”兩個字,就大為蹊跷。

這說明,此人原非宮中畫師,而是從宮外召來的。

別的不說,宮裏一直以來,都是有專門培養宮廷畫師的路子,最主要普遍的兩條路,畫師的家中子弟承襲父職,另外就是畫師在宮裏收了徒弟。

最後一條就比較少見了,是宮外有名氣斐然者,會被召進宮來侍奉。

能有什麽人的名聲傳到宮裏,可以作為公主老師的程度,而皇後娘娘,又有什麽途徑,知道并請來此人呢。

“不同你打啞謎了,說白了,他是從本宮母後的母族,舉薦派遣而來。”她揚起臉來,輕輕的吐出一口氣,說:“本宮讓捧荷查了他很久了。”

“可他……不是告老還鄉了嗎?”陸危斂了斂眉頭,神色不變地問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明面上的冷靜,不幹擾公主的情緒。

江央公主淡淡地說:“正是因為如此,才證明了本宮的猜測是對的,他才三十有七,未有任何離宮記載。”

這個人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他的年紀和資歷,并不足以告老還鄉。

或者說,他真的是“告老還鄉”了嗎?

而非被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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